謝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著她走。

許是想瞧瞧自己小時所住的謝府，又或是想要瞧瞧將自己送走之後，自己的這些血脈相親之人過得如何。

雕花白紙窗格，一個僻靜的小方院，冷清的長廊，身前那腳步細碎不停的矮小女子。

身上的黑龍蛇沒了動靜，謝意明白這是蓮花妖所設幻境，亦是不急，柳葉眸中清明，他負手在長廊上走著，無聲注視著周圍的一切。

“走快些，彆叫你父親和大娘久等。”矮小女子雙手在腹前相握，回頭催著謝意，“離家這般久，還是如此不懂事。”

謝意跟著這矮小女子穿過幾個長廊，又路過一個圓形拱門，這才到了謝府正廳之中。

一路上連個侍仆都沒見到，這謝府之中毫無生氣，連正廳院中小池塘裡的錦鯉都用肚皮曬著日光。

正廳之中倒是熱鬨，中堂左側坐了個大腹便便的肥胖男子，右側座位無人，中堂朝門邊，從左到右依次坐了幾個穿紅戴綠，年齡差異較大的美嬌娘。

之後便是兩個謝意眼熟的年歲不大的女子，還有一個生麵孔的小子。

謝意踏入正廳之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孽子，跪下！”中堂之上那肥胖男子一雙柳葉眼腫脹，蹙眉瞪著謝意吼道。

謝意挑眉，掀開衣袍前擺便跪，跪的是生恩，亦是那短暫的養恩，還有將他送去自來峰，而不是隨意丟棄長街叫他流落街頭之恩。

“你可知錯？！”這肥胖男子一說話，麵上溢出之肉便隨之抖動，瞧著是體型肥碩的緣故，說一句話便喘上兩下。

謝意並未答話，隻是麵上平靜的打量著中堂上那肥胖男子，從他臃腫五官之中瞧出了與自己幾分相似。

“不說話，難道你是個啞巴不成？！”肥胖男子大怒，手往桌上一拍，咚的一聲巨響，一旁那個生麵孔的小子忽然哈哈大笑。

“爹，爹，用家法！”這生麵孔小子白白胖胖，煽風點火道，邊說邊笑，還激動地拍起了巴掌，瞧著便是平日被寵壞了的。

“打得他屁股開花，安兒要看大紅花！”

原來是謝歲安，謝意將目光從這小兒身上挪開。

從前聽過的，他被送走後生身母親又生一子，取名歲安，寓意歲歲平安。

求名是來自來峰求的，那日謝府來了好多人，熱鬨極了，師父問生推著自己和師兄進了寮房，那日不許他出門。

師父沒給那小子取名，是師叔念善取的，後來還在謝九冥麵前提過。

“明明都是謝府少爺，同樣的娘生爹養，那個當成寶貝似的哄著，怎的就把我們小九冥送來這兒吃苦呢？”

念善是這般說的。

“因為師父和師兄在這裡，九冥定是要來尋的，這裡才是九冥的家。”

六歲的謝九冥學著師父的舌，認真地答著念善的話。

可是念善的話到底是往心裡去了，以至於後來小謝九冥纏著殷漁，非要問他自己是不是師父和師兄的寶貝。

同樣沒有被當成過寶貝的十五歲的殷漁聞言麵露不解：“你又不值錢。”

寶貝是值錢的，謝九冥又不是物品，不能拿來換錢，自然不是寶貝。

此刻算是謝九冥，如今的謝意，第一次和自己的胞弟見麵。

“拿家法來！”中堂之上肥胖男子一聲吼，隨後捂著嘴巴大咳不止，帶著謝意來的那個矮小女子連忙上前替男子順背。

一旁一個年歲不大的女子被那肥胖男子瞪了一眼，連忙起身，哆哆嗦嗦從牆上取下一個長板，而後站在了謝意麵前。

這女子謝意眼熟，似乎是喚作謝宛西，是謝九冥同父異母的二姐姐。

這女子咬唇，手中寬板被高高抬起，而後用力朝著謝意肩膀抽下。

不過板子並未落到謝意肩上，謝意捏著謝宛西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

“你倒是大膽。”中堂後邊一側門簾被撈開，一個妝容精致穿戴樸素得體的女子輕移蓮步，款款而來，在中堂右側優雅落座，“宛西，還愣著做什麼？既然弟弟心疼不願叫你親自動手，便請你小娘親自動手吧。”

這謝府大夫人是個麵善心黑的，從前小謝九冥可在她手裡吃了好些苦頭。

“你們若找我有事，便快些將話說完。”朱櫻紅唇輕啟，謝意聲音清冽平靜，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外袍，一雙柳葉眸直直朝中堂右側那女子瞧去，“我如今沒有什麼耐心，陪你們玩這種毫無意義的把戲。”

啪嗒！

一個瓷杯被砸在謝意身前。

中堂之上那男子惱怒，方才盤好的花白發冠如今散亂，目露凶光，聲音扭曲怪異：“你這個孽子，生來便是害人精！害得家道中落，我們幾個不到大限便見了閻王，在那地府轉世不成，百年無處可去，受儘欺辱。”

“你倒是逍遙快活，一個道士和蛇妖糾纏到一塊兒去，當真是丟我們謝家的臉。”

“說完了麼？”烏眉輕蹙，柳葉眸中不耐，謝意語氣冰冷，“若有這個時間，不如將你到底想做什麼說個清楚明白。”

“你這是什麼語氣，我是你爹！”那肥胖男子又猛地拍桌，然後咳嗽個不停，被一旁矮小女子拍背半晌好了不少，接著道，“如今我們轉世不成，亦是因為你的緣故，快快寫下諒解血書，好叫那鬼差放我們過路！”

“血書？”謝意聞言輕笑一聲，“鬼差為何攔你們的路啊？”

“說是我們此世本該贖上世之罪，如今卻得罪了天煞上神，唯一的辦法就是尋你，叫你寫下諒解血書帶去地府交差。”矮小女子揪著自己袖口，蹙眉瞥向謝意，輕喃一句，“真是個掃把星。”

“這個好辦。”謝意垂眸，點了點頭，“何必去那地府受罪，小道今日便送你們一程。”

雙指淩空畫符，這白衣道士平靜，口中默念符咒，等待符籙即將成型，謝意挑眉看向眼前那目露貪婪凶光的一家人。

“怎麼我要叫你們魂飛魄散，你們竟如此興奮麼？”

“......難不成你還要超度我們？”衣著樸素的大娘自己語氣都有些不敢置信。

“超度？”謝意聞言頗覺好笑，“我不知道你們得了那蓮花妖仙什麼好處，不過魂飛魄散，或是叫你們轉世投胎，我皆不願做，免得委屈自己再與你們牽扯因果。”

“我送你們去一個好地方，叫那老頭替我做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