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星在蒼穹中微弱呼吸,彎月也隻從壓抑的烏雲中透出一絲朦朧的光。
夜色越來越深,長夜漫漫無儘頭,整個院子都沉浸在一片寂靜之中。
一清瘦身影側身靠著窗框,腦中那卷毛小蛇的影子不停地繞,今夜大抵是睡不著了。
不過這白衣道士也並未打算入睡,柳葉眸望著窗前樹梢一片靜止的薄葉。
就算今日師兄不提,明日謝意也是要啟程去那小蛇的玉京宮一趟的。
可是夜好安靜,夜褪色也過於緩慢。
幾日前的喧囂熱鬨,夜中帶著青竹香溫熱的懷抱,好像隻是道士的夢一場。
難道就如師父探知天道所言,他謝九冥此生注定孤獨而亡?
微弱呼吸聲自身後傳來,謝意幾乎是瞬間回頭。
主臥內光線暗淡,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被暗處半藏,隻看得清那雙光著的腳麵。
“阿霽?!”
道士快速起身朝床邊而去,腳剛要落地,便被身前寒意包圍。
抬頭望去,果然對上了那雙熟悉的丹鳳眼。
眼框還描著紅邊,平靜又帶著陌生,看的道士心中抽疼。
“你去哪兒了?”謝意抬手,摸到了蔣霽身側的大手上的冰涼一片,“夜中這般涼。”
道士下巴被那冰涼用力捏住,丹鳳眸中淡漠疏離,麵容冷淡著,殷紅唇瓣微啟:“本打算回宮一趟,處理好了再回來捉你。”
聲音發著啞,應當是凍著身子了。
“可是轉念一想,這樣一來,豈不是又給了你幾日與你那好師兄相處的日子。”
謝意輕輕蹙眉,下巴上捏著的拇指便放鬆了些。
“先生自己要裝作愛我惹上我,那我便希望先生能儘責演的像一些,至少此生是這樣。阿霽去哪兒,先生便應該在哪兒。”
蔣霽鬆手,俯身欲將道士強行扛起帶走。
這邊兒剛做了個附身的動作,榻邊兒那道士就自覺朝他張開了雙手。
“……你最好少耍些心眼。”
蔣霽警告道士,瞥他一眼將他摟入懷中,兩隻結實小臂托著道士的腿下。
蛇妖身上的寒氣凍得道士渾身一顫。
衣櫃門被打開,一件朱櫻紅兔絨鬥篷被緊緊裹在道士身上,蔣霽一隻手穩穩托著身前道士,單手替道士係著頸前繩結。
道士垂眸認真看著他手中動作:“你也穿著。”
“你那刀。”蔣霽出聲提醒,並未理會他的關心。
見道士將蒼梧收好,蔣霽自己彆好了青霜傘,將謝意朝上一托,轉身便朝主臥門口走去。
“!”宿野站在自己榻邊竹窗口,星眸睜得很圓:“主子!公子被蔣公子劫走了!”
“那便歇下吧。”殷漁倒像是安了心,理著被子的動作淡定又優雅,側身真就準備睡下了。
“啊?”宿野嘴巴張了個大圓,側頭看向自家那理好長發已經睡下的主子,“屬下還是跟著去瞧瞧吧,萬一公子......”
“你覺著那蛇妖會害了小九?”殷漁睡的端正,閉著眼睛答話,“彆在這兒杵著,呆子。下去找你那小蟒,你覺著他主子走了,你還能和他待多少時日?”
“......是。”
宿野應了聲,輕手輕腳的打開客臥房門下了樓。
景湖鎮夜晚是安靜的,除了被腳尖做了墊的樹梢,此刻搖擺著沙沙作響。
朱櫻紅兔絨鬥篷前敞兩側被手攏著向前,將另一人兒也裹在其中。
丹鳳眼垂眸瞧了一眼那兔絨帽中露出的白皙臉龐,殷紅唇瓣又抿得緊了些。
墨色長睫在道士漂亮的臉蛋上落下陰影,柳葉眸半垂,仔細將他護在鬥篷裡。
臉側被冰涼倏然貼住,謝意替人尋暖的動作被打斷,鼻尖縈繞的全是熟悉的帶著冷意的青竹香氣。
“冷。”聲音很輕是從和謝意緊貼著的冰涼臉側傳來,叫謝意聽了個真切。
“......”
謝意順著他的動作將身子前傾,環住蔣霽脖頸,這次兩人都被鬥篷中的暖意包圍。
“誰叫你回去一趟,也不知道換身衣服穿得厚些。”
謝意被蔣霽抱在懷裡,下巴墊在他肩膀上,瞧著遠處那越變越小的偏院。
“我換身衣服,叫你那好師兄有機會救你?”
“......我被你帶走,他怕是樂意著呢。”
瞧師兄最近那模樣,怕是過不了幾日,他就可以與淮舟見麵了,現如今應該是巴不得自己被這小蛇帶走,謝意想。
“與我回宮中,你不樂意麼?”
“樂意,之前在黃土村中不就說過了。隻是有些倉促,什麼都沒帶上。”
“有我,你還要帶什麼?”
“你自己且凍著呢,還想著照顧旁人。”謝意緊了緊環著他的胳膊,鬥篷下兩人身子貼近,互為暖源,“一貫的幼稚任性。”
“你之後便同我待在宮中,哪兒都不許去。”腳尖輕踏一屋簷,蔣霽飛身上了景湖鎮口一極高的樹梢,聲音發啞,“你彆想再見他。”
“如今便如此霸道,將來還如何得了!?”謝意將身子抬起與小蛇對視,嘴角噙著笑,“你弄完宮中事,還是和我回院中吧,好不好?”
“我說話你聽不懂?”蔣霽麵上依舊冷淡,丹鳳眸中寒意十足。
“我聽懂了。”謝意頷首,柳葉眼中平靜,“我不同意。”
蔣霽停了腳步,立在了一根接著月牙的粗壯樹枝上。
“我是在與你商量麼?”蔣霽將道士朝上托了一把,叫他能與自己對視。
“我以為是的。”謝意偏頭看他,目光毫不躲閃,“原來你已經替我做主了。”
“我想你是還沒有弄清楚現在的形勢。”墨色丹鳳眸中倒映著朱櫻紅兔絨帽下道士的臉龐,一字一句道,“你如今似乎是在被我脅迫。”
“是麼?”柳葉眼彎彎,道士嘴角蕩開笑意,“這倒是叫我耳目一新。”
“這世上竟然有施害者受凍,受害者被護著的道理。”
“軟嘴塌舌。”蔣霽嗤笑道,“實在是可惡。”
“這不是事實麼?”謝意眯著眼睛笑,回應著他的視線,“我以為再如何,阿霽也該詢問一下我的意見,而不是一貫按著自己幼稚脾性來。”
“卻是事實,不過你之前答應過阿霽的話,我希望你時時牢記心中,不要叫我來提醒你。”
蔣霽抿緊唇瓣,麵上冷戾,語氣不善又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個壞性的,就也應該知道,若我順不了意,該是個什麼樣的後果。”
“等忙完宮中事,阿霽與我同回院中好麼?”謝意耐心至極,將手搭在他肩上兩側,輕聲再次詢問著。
可那丹鳳眸中寒意十足,對此事已然下了判定:“我並不介意與你得個雙死殉情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