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遊槐三人輕裝簡從離開景湖鎮的第二日。
趙九一大早帶著兩個閣衛給院中送來了於淮舟寄回來的新年禮。
趙九送禮時麵上樂嗬嗬的,殷漁拿到謝意轉交給他的禮物,唇角就沒放下來過。
直到打開那長形酸枝嵌玉禮盒,見到裡麵那精致頸鏈。
那頸鏈不過就人頸圍長度,中間用銅扣係了個鈴鐺。
鈴鐺是通體金製的,兩側用紅藍寶石做飾,對稱點了兩隻展翅而飛的小鳥模樣。
殷漁垂眸盯著自己手中那禮盒,遲遲沒有動作。
若是於禮和謝鳶鳶知情,定是要舉家行至景湖鎮拜見,為保自己和九族一命的。
那鈴鐺頸鏈旁有一個白色紙條,上邊寫著:
院內藏犬忽吠,原是我郎無聲歸。
頸上金鈴一覆,驚鳥於院否?
否,我郎亦鳥也,善藏身於院也。
——於淮舟
“哼。”
骨節分明的長手抬起,輕輕撩撥了一下那側靠在禮盒中的金鈴。
叮鈴、叮鈴
無名指上那金紋戒竟和這金鈴如此般配。
——
黎明之初,院中升起嫋嫋炊煙,與上空白霧相接融合。
湖畔長街兩側掛起大紅燈籠,猶如兩條長龍盤旋在景湖鎮中。
碼頭放了假,烏慈留在蘅蕪苑中幫手,偏院中早就熱鬨起來。
“我來擦吧。”蔣霽拿著帕子,用另一隻手背拍了拍自己身旁彎腰擦櫃子的白衣道士的腰側,“水冰凍手,先生去弄那些柳枝和桃木。”
“這差不離了。”謝意起身大致瞧了瞧,朝身側那小蛇問話,“你把那小蛇窩收拾好了麼?”
“寢具都換了新的,窗台櫃子小幾都擦了灰,衣櫃也收拾了。”蔣霽靠近一步,將自己胳膊貼著道士肩膀,補充道:“連茶壺和杯子茶盤都淨過了。”
“如此細心?”謝意故意裝作一副詫異的模樣來,“真是了不得了。”
“公子!”
正廳外,宿野一手提著柳枝,一手攥著鴨蛋粗細的桃枝,朝廚房裡喊著:“這些小枝怎麼弄啊?”
“我來。”謝意從廚房幾步走出來,身後那小蛇緊緊跟著,二人用井水淨了手,“桃木要做桃木楔,弄成上寬下窄的兩段,削尖刮光便是。”
抬手接過宿野手中的桃木,謝意朝宿野笑道:“你去插柳枝兒吧,門環,窗欞,各扇門都插一根。”
“小九,寫天行帖子?”
書房側窗被推開,那聲音溫柔,朝樓下道士問話。
“嗯。”謝意答,“做個桃木硬聯便罷了,師兄覺得呢?”
不等那黑袍道士回應,正廳裡又冒出來個嬌小身影,小步走向白衣道士:“夫人......額謝道長,正廳阿蟒收拾完了,還有什麼要做的麼?”
“你去幫宿野插枝兒吧。”柳葉眼彎彎,謝意朝他笑,“辛苦了阿蟒。今日午時吃餑飥,叫宿野和你主子給你弄一大碗,不過彆吃太多,夜裡還有許多美味。”
“是。”阿蟒瞟了一眼謝意身旁自己那高大主子的臉色,轉身朝二樓奔去。
一大早忙忙碌碌,等到金烏緩升,高懸在偏院頂端之時,麵香與鹵汁的香氣從廚房冒著熱氣的鐵鍋中迸發,與那日光一起,驅散了院中的寒意。
所謂餑飥,其實就是鹵汁兒麵片湯,之前講究吃的是一個素,不過院中哪兒有素食動物呢?
於是宿野與蔣霽昨夜裡便在廚房忙著,做了一大鍋鹵味,大都是肉,隻不過院中兩個道士不吃牛肉。
此刻將那熱浸在湯裡變了色的鹵豬腿肉切片,鹵蛋對半切。
麵團浸水後拉成一指長下鍋,菘菜切長絲跟隨,蓋上鍋蓋咕嚕咕嚕,等到麵香鑽出了鍋蓋,盛到碗裡,將鹵肉、半個鹵蛋朝麵上一蓋,一勺鹵汁淋入,美得很!
總的就體現在一頓飯下來,大家都沒有看清過那大碗盆後的臉,幾乎不見其人,隻聞嗦麵聲。
直到大碗被那小蟒吃了個乾淨,碗一放下,宿野就將手遞了過去,手中的筷子上夾了個鹵蛋,被那小蟒一口咬進嘴裡。
“唔,謝謝,不吃了。”阿蟒嘴裡包著那鹵蛋,邊嚼邊說,“阿蟒要留著肚子吃夜裡年羹。”
“你是吃飽了吧。”蔣霽碗裡餑飥才下了半碗,“著急忙慌,誰要跟你搶似的。”
如今蔣霽已經不是以前了,他學會了自家先生吃飯慢條斯理那一套,瞧著倒真有幾分矜貴公子的模樣。
特彆是今日戴了之前謝意給他買的發帶,一身穿的又是謝意給他定製的柔軟兔絨毛領朱櫻紅織錦緞衣,墨發卷翹,一個好生俊俏豔麗的公子哥!
天氣冷菜不易壞,且這幾日飛花閣也休假,張叔昨日一早便買了許多時蔬和肉類,還帶了幾大袋果子,說是叫謝意他們囤著吃。
蔣霽和宿野及阿蟒忙著備今夜的菜,兩個道士被趕去洗澡。
清甜檀香味逐漸接近,勾的蔣霽側頭一望。
那漂亮道士身著那兔絨圓領乳白銀紋竹緙絲綢製道袍,窄袖被金線紋竹錦製臂鞲遮住,朝前還覆住道士白皙修長的手。
烏黑長發此刻未全乾,完全披散在後肩上,直直的垂落腰側,隨著行進輕輕飄動,正是那勾蛇的香味來源。
鬆風水月。
蔣霽腦中無端浮現出這樣一個詞。
柳葉眼始終是帶著弧度的,透過他清亮的眸,蔣霽看見了在墨瞳之中逐漸放大的自己。
“發什麼呆?”那道士聲音清冽帶笑。
喉結滾動一下,發乾發澀的唇瓣上下黏在了一起,蔣霽長睫輕輕顫動,重重開始呼吸。
“先生。”蔣霽艱難分開那唇瓣,喃喃一聲,丹鳳眸卻已經向下,看向那水潤飽滿的朱櫻紅唇。
心跳如擂鼓,其中有個聲音在叫囂。
不論是此時這副霞姿月韻的模樣,還是隻有他能見到的夜裡那副勾人沉淪的模樣,蔣霽都不想叫任何人瞧見。
如果將先生藏起來,不許任何人見到他,不許他與任何人接觸,先生會生氣嗎?
“好看嗎?”柳葉眼彎彎,謝意偏頭問他。
“嗯,嗯。”蔣霽急忙應著話,上前行了一步,倒也沒有忘了自己如今還未淨身,強忍著沒有伸手將他攏進懷裡。
那道士抬手,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指尖輕輕戳了戳蔣霽飽滿結實的心房,弄得蔣霽渾身一顫。
“瞧出來了。”
可惡的道士絲毫不懂得見好就收,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得見的聲音說,
“阿霽的心臟都要撞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