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永安無疾(1 / 1)

宿野帶了早食回來,殷漁口味比謝意更淡,胃口也不大,宿野給他帶了一碗鮮魚羹和一籠軟糕。

殷漁吃了朝食,又到水井旁,撈開衣擺蹲下就要幫謝意洗菜。

“給師兄燒了水。”謝意手裡攥著一根青筍,懟著殷漁的膝蓋,不叫他蹲下,抬頭看他:“師兄先去淨身,然後去我臥房裡休息一會兒。等阿霽回來,我再把客臥給你收拾出來。”

“不必,反正也睡不著。”殷漁吃飯時便摘了麵具,此時圓圓杏眼朝他笑著,眼底有些青黑。

“快去。”謝意站起身,用胳膊肘推他:“師兄要聽小九的話。”

殷漁拗不過,自己確實也舟馬勞頓,便接了宿野遞過來的衣物,進浴房淨身去了。

宿野挽起袖子,也蹲在水井旁邊,拿過一旁的茄子,放在圓缸裡洗淨,又拿小剃刀去了皮,泡在水裡。

“你倒是細心。”謝意抬眸看他,柳葉眼彎彎,殷漁不愛吃茄子皮。

“屬下該做的。”宿野簡單回答。

“他還是那樣麼?”謝意用小刀將青筍韌皮去掉,盯著那露出來的青色晶瑩筍肉。

“殿下睡不好覺,夢魘也是平常。”宿野垂眸認真洗著九層塔的葉子:“多數時間不會休息,直到身子撐不住,才能小憩一會兒。”

“如此。”謝意將圓缸中洗好的菜拾到竹編籃子裡:“他自己用過藥麼?”

“不曾。”宿野將圓缸中的水倒了,又用井水清洗乾淨,回答道:“殿下習慣強忍著,屬下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洗完了,廚房裡給你也燒了水,去洗洗。今夜客臥收拾出來,你便在客臥竹榻上將就一下。”謝意將竹編籃放在竹架上,轉身拿了一個竹筒杯:“一會兒他洗完了你給他送杯水去,看著他喝。”

“屬下遵命。”宿野將圓缸歸位,躬身抱拳領命。

浴房門口,男子黑亮長發下落至腰側,身著墨色銀線鶴紋寢衣,一張俏臉陰柔,看起來似乎不食人間煙火味。若不是身型高大,還叫人以為是位傾國佳人。

殷漁看向宿野遞過來的竹筒,裡麵裝著清水,水麵此時正晃動著:“不喝。”

“殿下,公子說……說您不喝也得喝。”宿野頭微微低下,聲音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傳話機器。

“……”

長指接過竹筒,其中一個指節上帶了一枚金紋戒,襯得那人大手更加白皙,青筋似長蛇遍布手背,竹筒中水被手的主人一飲而儘。

“你去洗洗,也上來歇著。”殷漁轉身朝梯子走去:“正廳櫃子裡有個收起來的竹榻,你先將它抬上來。做飯不必你管,叫他養的那小寵做。”

熟門熟路的跟他家似的。

謝意拿乾淨帕巾擦著手,靠在廚房門口,勾著唇看著那走路都透著高貴的長發高大男子。

真好,謝意想。

就缺個淮舟,還有。

……

眼睫垂落,遮住眸中情緒,道士轉身進了廚房。

長發已經印乾,殷漁罕見的有了困意,他躺在靠門這邊的枕頭上,周圍都是白衣道士的淡淡檀香味。

空氣中還有一絲蛇腥氣。

院子裡有水聲,腳步聲,風吹竹葉聲。

殷漁此刻心是平靜的,杏眼中有了倦意,他緩緩閉上眼,這次夢裡沒有他魂牽夢縈的那個人。

眼前景象慢慢清晰,清晨的山峰帶些朦朧的冷意。

“師兄,什麼是偏過劫煞加孤辰寡宿,隔角星疊加,陰陽差錯。”那小奶團子抬起柳葉眸看他,口齒不清的,用他小嘴裡的三顆牙說著話:“我是不是做錯了事,師父為什麼說,九冥要死兩次才能夠呢?”

“我也不懂。”大手揉了揉那奶團子的頭,聲音溫和帶著些少年氣:“或許是說你命定不凡,這輩子有兩條命吧。”

“噢,好吧。”那小團子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與他同坐在自來峰上的山崖邊蕩著那小短腿:“可是死亡應該是很痛苦的吧?我還從沒見過有人能死而複生。之前在謝府,我曾見過鄰居家的老人死去,周圍的人全穿著白衣服,帶著白頭巾,哭得很傷心。如果我死了,師兄會不會難過呢?”

“不會。”眼前是雲霧繚繞的山間,幾棵大樹頂從白茫茫的霧氣裡穿了出來,聲音還是輕輕的,但是帶了些冷漠:“我與你才認識七曜不到,我憑什麼為了你傷心。”

“噢,好吧。”那奶團子想了想又說:“那等我和師兄再熟悉一點,九冥再問問師兄,師兄要認真回答。”

“走了,回去了。”視野升高,他聽見帶著淡漠的聲音從自己胸腔中傳來:“這兒太悶人了。”

或許是雲霧越來越重,或許是不喜歡這個話題,他感覺胸腔發悶,不想再待在這兒了。

“噢,好吧。”小奶團子撐著山崖邊站起身,在白色衣擺上蹭了蹭,主動牽住了大手。

那雙小手沒有他的一半大,這也是當然,當時謝九冥未滿五歲,自己已經滿十四了。

他聽見一聲發自胸腔不屑的笑:什麼兄弟情?逢場作戲罷了。

自己就有十六個兄長,除去不堪折磨早早夭折的七個,其餘的哪次見麵不是兄弟情深,哪個不是天天念著他?

念著他早點死罷。

他也緊緊握住了那小團子的手,低頭朝他道:“今日師父要接待善主,先回我的寮房吧。”

隻是眨了一下眼,手中的團子就不見了,眼前朦朧,溫熱的大手輕輕搓了搓眼周。

溫暖的光線照亮了他的視野,自來峰山崖上隻有他一人,孤獨和失落常常與他作伴。

早在母妃死時,母族就已經被迫與他斷了聯係,而他根本不願去想他的父族。

心機,算計,野心,手足相殘,一群冷血自私形同野獸的家夥。

他不願與他們同流合汙,他沒有欲望想要與他們相爭,可是誰又放過他了呢?

下毒,暗殺,誣陷,迫害,各種手段,他當時不過五歲,就已經三番兩次性命垂危。

全拜他的好兄長們所賜。

高高的宮牆擋住了他年幼對世界好奇,逼著他在一格方牆裡,不斷地體驗著骨肉相殘。

就因為那老皇帝的一句誇讚,他們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扒皮抽筋,讓他差點死在那冰涼寢宮,在他五歲的誕辰的夜裡。

可惜他尹無疾賤命一條,就是命硬。

竟然讓他苟且活到七歲?兄長們的手段還是太軟了。

十七皇子一夜之間變了一個人,嘴甜乖巧,做事合人心意,懂得迎合人心,哄得他太子兄長心生軟肉,罕見對他有了兄弟之情,一時之間兄友弟恭,真是好玩得很。

一年過去,九個哥哥隻剩下了四個,弄得那老皇帝開壇祭祀,拜天拜地,祈求子嗣繁榮昌盛,祈禱自己後繼有人。

鵝毛大雪一團一團砸落在身著華貴,身份不凡的眾人身邊,尹無疾跪坐在蒲團上,離那老皇帝之間隻隔了個太子,他身子挺得筆直,居高臨下的看著身前父兄一下一下的拜著。

你還生得麼?那雙杏眼中露出嘲諷和不屑。

又過半年,五聲響亮的喪龍鐘,太子兄長也去了。

宮中遭了刺客,太子與十七皇子遇襲,十七皇子替太子擋了七刀,三刀幾乎致命,血流不止,去的時候太子已經沒了氣息,老皇帝幾乎將太醫院掀了個底朝天,太醫密密麻麻的在平時門可羅雀的十七皇子寢宮內忙的不可開交。

十七皇子被好生將養了近一年。

在他十歲誕辰那日,被冊封了太子,封號永安。

永安無疾。

真是美好的祝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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