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又一隻的利箭穿過自己身體,金妙感覺不到疼痛,隻是稍微有些恍惚,稍微有些想哭。
想哭不是因為疼,也不是因為什麼身體上的原因,隻是覺得要離彆了,很難過。
金妙其實是知道自己的結局的。
隻是她沒有想到會那麼快。
當兄長和蘇翡擊殺她的時候,她還有些恍惚。
她看向小尾巴、犄角、蟲哥……
他們似乎也精疲力儘了,卻還要保護她這唯一的主腦。
算了算了……
金妙想,就這樣結束可以了,她覺得很滿意了,不單調,自己這短暫的快樂時光。
其實隱隱之中能感覺到,這個世界是一個在控製中慢慢運行的,虛假的世界。
在這些世界的世界裡,有著正義的一方,有著黑暗的一方,有著被天道與全世界寵愛的主角,也有著被天道與全世界厭惡的反派。
主角,自然就是她最親的兄長與曾經最好的朋友蘇翡。
反派,也就自然是她了。
可是……
金妙突然笑了,其實她從來就不愛笑,哪怕是加入反叛軍之後被眾星捧月,她也始終維持著懶懶散散又鹹魚,沒什麼精神的感覺。
偶爾對著夥伴們笑一下,他們就會特彆開心地開玩笑,說什麼尊貴的女王陛下終於笑了哈哈哈哈的。
然後銀河就會爭論,說大小姐是公主中的公主。
他們總是會在金妙是女王還是小公主這個稍微有些愚蠢的問題上爭論不休。
金妙的回答是沉默。
反叛軍的精英是這群人真的沒有問題嗎?
到底有沒有搞錯?
就這群人,反派?
……總之,雖然很混亂,但是。
她收獲了無數的愛意,收獲了無數的友情,她覺得……
“謝謝你們。”
閉上眼的那一刻,金妙笑得很開心很開心,這個笑容甚至震懾住了對麵的兄長金鷳與蘇翡。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也算是得了救贖。
親人友情方麵,被反叛軍所救贖,在懵懂的愛意方麵,又被擁有人類情感的機器人管家銀河所救贖。
沒有什麼遺憾了。
她也是到了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什麼叫做……
哪怕是在黑暗裡,也會偶遇陽光。
兄長金鷳的瞳孔突然一瞬間變成了金色,他眼中有疑惑不解、有著震驚,也有著失望與難過。
“怎麼會……”
又是這樣。
還是無法改變她,明明他隻是想讓妹妹永遠陪在自己身邊。
金憲有感覺自己可能真的做錯了什麼,可是大腦裡那瘋狂的意識不斷提醒著他,不用在意這些東西,想得到的……
他一定會擁有的。
蘇翡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渾身的鮮血,她好像突然清醒了過來。
“我乾了什麼……”
“我到底乾了什麼啊!妙妙!妙妙你聽得到嗎?妙妙你聽我說話呀,你聽得到嗎?”
就好像世界線突然結束,周圍的時空仿佛暫停,蘇翡像是解除了什麼控製一般,衝向金妙。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不是故意要殺你的,你聽我說,我真的是被控製的。我真的不想讓你死。”
蘇翡是天道最寵愛的孩子,是這個故事的女主角。
可是現在她像是崩潰了一般,抱著一個一邊是蟲族一邊是人臉的“蟲族女王”,也就是反派boss哭。
金妙的靈魂飄在半空中看著這一切,想去安慰一下蘇翡,但是又沒有能力。
她直覺這整個世界都沒有那麼簡單。
因為就在剛剛,一陣詭異的光閃過,她的機器人管家突然不見了。
她在大戰開啟之前對機器人管家說了很過分的話,但她也知道剛剛機器人管家是準備陪她一起死的。
她的靈魂環顧四周,想看看小尾巴和犄角蟲哥反叛軍他們怎麼樣了,腦袋一暈,卻到了兄長麵前。
“……妙妙,你不能這個樣子,你明明知道哥哥對你……你為什麼就不能嘗試著為我而改變呢?”
金妙有點想翻個白眼,他到底在說什麼?
聽不懂。
什麼改變……果然這一切都是兄長搞的鬼。
“下一個吧。”
“這次,你一定要徹底絕望啊……”
“我親愛的妙妙。”
金妙連一個問號都還沒來得及打出,就消失在這個世界。
金憲突然看向蘇翡和銀河消失的方向,眯了眯眼睛。
稍微有一點古怪。
但金色的眸子裡,沒有什麼波動。
原本就該絕望的,脾氣暴躁,聽不進彆人的話的她和懶惰厭世被背叛過的她,都可以因為環境,因為周圍的人來重新變成真正的她。
那如果是原本就不愛社交,原本就孤僻內向的人經曆這些事情呢?
金憲笑了笑,不知何時開始,他好像已經把他人的人生當成可以操控的遊戲。
但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
——
小時候被爸爸媽媽拋棄,養在鄉下那旮旯裡,每天和奶奶作伴,金妙雖然沒有活得陽光開朗向上,但也還算個人。
隻不過她仿佛天生就不愛社交,她覺得自己跟彆人格格不入,奶奶天天念叨她不夠陽光活潑,太陰暗了。
從小學開始,就被同班同學各種針對,暗地裡嘲諷,金妙一度失去了活著的欲望。
她反正就天天洗腦自己:
“我就是個陰暗潮濕的人,沒朋友什麼的很正常。”
她也確實沒有朋友,像那些班上同學耳熟能詳的話題,她一個都不了解,也插不上嘴。
聊天聊了幾句就一片尷尬,到了後來都沒有人願意跟她聊天了。
金妙也無所謂,反正她也不是什麼很需要朋友的人,也不是什麼很需要愛的人……
才怪。
她其實特彆特彆渴望愛,但是好像這個世界就是莫名其妙對她壞。
就像故意想讓她絕望,讓她黑化一樣。
絕望可以的,黑化就算了,太麻煩了,黑化了還要去複仇,太麻煩了,不如死了。
厭世、陰暗、冷漠、缺愛、自閉……一係列用來形容青少年不太好的詞彙都可以用來形容她。
後來被接回城裡,和兩個親弟弟住在一起,一開始她不知道有多渴望,能夠和大家好好相處,直到當天就發現這兩個人是大變態。
還是那種戀姐的大變態。
為了控製她有點不擇手段的,外人和家長麵前一副做派,在她麵前另一副做派的超惡心大變態。
在家動手動腳就算了,在學校還動手動腳,到後麵還聯合著同學們對她搞針對。
這些事情足夠讓,原本小時候就經曆過校園霸淩的金妙,更加絕望。
最後金妙快被逼瘋了,高考後直接逃跑。
逃跑後也受到了重重阻礙,因為不擅長表達不擅長交流,在租房和什麼打工的方麵都被騙過。
金妙有時候會很喜歡站在公路橋邊,看著橋下川流不息的車輛,想著自己要不要跳下去算了。
老實說,她早已經沒有活著的欲望。
可能很多人,他們有時候不太理解為什麼一個人會抑鬱。
在現在的社會,“抑鬱”這個名詞已經逐漸被妖魔化,老一輩的人不理解年輕人為什麼抑鬱,又有更多的年輕人,為了吃上互聯網的飯,打著“抑鬱”的名頭招搖撞騙。
或者是博取同情心。
就導致那些真正需要關心,需要被拯救的人,隻能苟延殘喘的掙紮著。
前方隻有兩條路。
一個是走不出來,一直抑鬱下去,最後成為自己最討厭的人。
一個是走出來了,卻深陷以往的自我評判之中,到底有沒有變得更好,自己也說不出來。
深深歎了一口氣,金妙剛準備翻越護欄的手收了回來,一轉身,就看到一個老太太弓著腰慢慢地走過來。
老太太看了看金妙,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慢慢地路過。
金妙呼出一口氣,剛剛還有點小緊張,她其實不願意給彆人帶來煩惱,要是剛剛她跳下去了,這個老太太看見之後會嚇得晚上睡不著吧。
這個想法一出來,金妙突然有一種自己好像還有點小善良的感覺。
“丫丫,還站著呢?”
老太太突然回頭,滿麵慈祥地看著金妙。
金妙愣住,丫丫是誰?老太太認錯人了嗎?
“你爸爸很快就回來拉,在那裡乾等著的話天就要黑了。”
老太太又慢拖拖地回來,然後出乎意料地拉住了金妙的手。
“那個……我……奶奶你認錯人了……”
金妙是個大大的社恐,一時半會兒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情況了。
不會是人販子吧?
金妙是真的很害怕,雖然現在這個社會科技發達,人販子沒有那麼大膽,但是從網絡上也可以看到各種層出不窮的綁架少女的手段。
“奶奶帶你回家啦。”
老太太好像完全無視她的發言,拉著金妙很慢很慢地向前走。
金妙立刻掙脫開,她經曆過太多太多,內心有著本能的對他人的不太信任。
“你認錯人了,再這樣我報警了。”
橋上的車輛川流不息,橋下的車輛也川流不息,偶爾的時候會經過一兩輛車或者一兩輛電動車,上麵的人會往這邊看一眼。
然後事不關己,趕緊走。
老太太看向自己被甩開的手,突然持續性發呆起來。
站在原地,跟失去靈魂一樣。
“丫丫、丫丫跟奶奶回家……”
老太太嘴中不停地念叨著,金妙轉身就朝另一個方向走,卻看到不知何時,一輛警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旁邊。
一位穿著便服的警察快步走上前,拿著自己的證給金妙看了一下,然後小聲“噓”了一下。
“不好意思,這個事不是給你造成困擾了?實在是抱歉。楊奶奶她不是什麼壞人,我是她鄰居家的兒子,現在在當一個普通民警。”
小警察一臉抱歉,然後生怕金妙不相信,又從口袋裡掏出一係列身份證明。
“嗯……沒事。”
金妙也不知道說一些什麼。
“楊奶奶家的孫女,六年前從這座橋上跳了下去,也正是和今天一樣的天氣,大風陣陣的,送進搶救室之後,本來是能活的,可是醫生說,她沒有了自我求生的意識,最終搶救無效。”
小警察似乎在陳述一件平凡的事情,有一些歎息。
“……”
金妙剛剛其實就猜到了一點,雖然她本能地不相信彆人,但是當時,老太太真的像是在非常認真地呼喚著一個人。
“這件事情上,楊奶奶一直以為是自己的錯誤。”
小警察又歎了一口氣。
“楊奶奶的孫女當時跟你差不多大,也是讀高中的年紀,似乎因為一些事情在學校裡麵被誣蔑被陷害了,就不再愛學習,害怕去學校。”
“她的父母早年離異,父親常年在外地打工,對她的要求特彆高,一定要讓她成績衝進年級前十,當時知道她成績退步之後,回來的第一件事不是詢問原因,而是把人家女孩很嚴厲的打了一頓罵了一頓。”
女孩原本是一個溫溫柔柔的小太陽,非常善於向外表達。
但有一次,班級的班費不見了,那天正好是她值日,六年前她所就讀的學校辦公室還沒有安裝監控,隻有走廊有。
監控畫麵顯示放學之後,學生裡隻有她進入了辦公室。
大家都開始懷疑她,但是並沒有證據,所以表麵也不說。
但總會有人竊竊私語。
老師們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也會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我都說了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女孩覺得很委屈,她告訴彆人這件事不是她做的,她發誓。
可是現在這個社會,似乎發誓並不是什麼證明自己的好方法。
“我們知道不是你。”
“我們就是在想到底是誰呀?放心放心,沒有懷疑你。”
一開始,大家表麵都會安慰她,或者什麼都不說。
但是在背後,還是會提起這件事情。
學生時代大家的壓力都很大,這種可以用來吐槽的有著秘密的事,就會被無限放大,會有人開始造謠。
一開始還隻是在背後小聲地蛐蛐。
到後麵直接明目張膽地說了。
班級每一周會換一次座位,換座位的時候會把座位表提前一天貼在牆上。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班上的男生女生都開始排斥和她當同桌。
“啊?怎麼是我跟她當同桌啊,好煩啊……”
“我聽說你還去辦公室偷手機了對嗎?”
“咱們班之前班費好像沒這麼少吧……楊雨晴你當時是不是值日經過老師辦公室?”
後來,變成了懷疑她偷東西。
偷錢偷班費,偷手機。
女孩向老師傾訴,自己似乎被針對了,這些事情明明自己沒有乾過。
“不用太在意,懷疑隻是懷疑,他們沒有證據的話也不能拿你怎麼樣。”
班主任老師是這麼說的。
“可是他們說我……”
“他們打你了嗎?”
班主任老師語氣平和,給女孩倒了一杯水。
女孩搖了搖頭。
“那行,老師這邊還有點事,放學總結的時侯老師會仔細查查這件事情。”
可是女孩在踏出辦公室門口的時候,聽到班主任老師與其他老師的談話。
“其實我也懷疑這個學生……一個人懷疑的話可能是針對,一群人懷疑的話,那我就得考慮考慮了……”
“這種看著越老實的孩子,私下都機靈著呢……”
“可能是我沒有經曆過這種事情吧,我覺得這就是孩子間的小打小鬨,也沒有同學真正的欺負她,我也不可能真的去指責那些孩子吧……”
“真的是,說白了,我感覺這些自稱被欺淩的孩子都有自身的原因,我們班之前也有一個轉學了,他就是有點孤僻……”
“……最後家長還要怪到我們老師身上,我們乾什麼了?我們平時大會小會的忙的要死,還要抽空照顧這些學生的心理問題……”
女孩就像失去靈魂一般朝班級走去,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都像是走向更深的深淵。
老師們說的,又好像沒有錯。
可是她又做錯了什麼呢?她也什麼都沒有做錯。
隻是因為班上同學懷疑,隻是因為班上同學似乎學習壓力過大,從而缺少一個發泄的借口。
她成為了這個犧牲品。
因為慢慢被孤立,女孩的心理狀況越來越差,去心理谘詢室尋求幫助,卻得到了完全沒有用的回複。
“校園欺淩,或者說是冷暴力這種事情,在全國的中學都是一個比較普遍的現象,你一定要養好自己的心態,積極地去找到這個原因去反抗,他們孤立你,那你也孤立他們……”
看似很有用的解答,實際上卻派不上用場,如果一個被霸淩者的心態能夠這麼快地轉變,也不至於會去尋求幫助。
女孩最後的希望,落到了已經離異的父母身上。
她不敢把這件事情告訴奶奶,因為奶奶會很擔心她。
在外地打工的父親說:
“他們為什麼不欺負彆人?隻欺負你呢?楊雨晴,這不是你成績下滑的借口,如果你成績是第一名,誰會欺負你?”
“說到底還是你自己的原因,如果你夠強,彆人根本就不會欺負你。”
已經重新結婚生子的母親說:
“天呐……真的是現在的孩子怎麼都變成這樣了?雨晴難過的話就給媽媽打電話,要來媽媽這邊住幾天嗎……可能要跟你弟弟妹妹擠擠。”
“不要那個女的來!媽媽你偏心!”
“憑什麼跟她一起?”
母親話裡很溫柔,但是隻是讓她換個地方緩解心情,但是這個方法對女孩而言並沒有什麼用。
電話那頭,還能聽見同母異父的弟弟妹妹在大喊大叫。
……女孩開始變得沉默,開始不願意跟外人說話,也不願意傾訴自己的內心。
隻有在每周末回家的時候,會在回家的必經之路,那條橋上看一看往來的車輛,看一看腳下川流不息的公路。
孤立、霸淩、侮辱、再到肢體霸淩。
“奶奶,我出門了,不回來了。”
終於,她翻越了那一堵生命的高牆,選擇了不再回頭。
……
“從那之後,楊奶奶就變得精神有些恍恍惚惚,始終認為是自己沒有仔細問楊雨晴的情況,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孫女,於是每天都在這個橋上。”
“如果有人跟你一樣站在橋邊看了很久,她就會把他們當作孫女,想拉他們回家。”
“有的人呢,會真的跟她回家,有的人就會報警,所以我們經常就守在這邊,看到情況就像現在一樣解釋。”
小警察歎了一口氣,卻又非常認真的說。
“但是……”
“你知道嗎?在這六年的時光裡,其實經常會有人或者學生有輕生的念頭,站在這裡。”
“至今為止,因為楊奶奶,有足足六十三個人被她拯救,挽回了一條生命。”
金妙愣住。
“……”
她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又回頭,像是重新為自己踏出一步。
她拉住了楊奶奶的手,仿佛想起了自己已經逝去的親奶奶。
“奶奶,帶我回家吧。”
老太太的眼中突然蓄滿了淚光,豆大的淚珠一顆又一顆掉落下來。
楊奶奶知道這樣非常不好,特彆不好。
其實她沒有瘋掉。
隻是,這一刻她實在是忍不住,透過眼前這個女孩,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小警察笑了笑,重新坐回了車上。
【奶奶,我出門了,不回來了。】
【奶奶,帶我回家吧。】
金妙原本感覺自己一生似乎都在陰暗潮濕中度過,可現在,她仿佛一個小偷,偷到了一絲不屬於她的溫情。
她也頭一次感受到。
原來常年處於黑暗中的人,也會偶遇陽光。
楊奶奶牽著她的手,帶她到雖然老破小但很溫馨的家裡,遞給她暖手的茶杯。
楊奶奶告訴她,有什麼事就立刻去找她,奶奶一定會保護她。
楊奶奶還說,知道她不是丫丫,隻是很想她。
“你叫妙妙對嗎?妙妙啊,謝謝你陪奶奶回家,你救了奶奶的心。”
每一個被楊奶奶救下的人,同樣也拯救了楊奶奶。
這個世界上,原來拯救與被拯救,是相互的。
金妙點了點頭。
她也知道,自己的性格一直都是內向內斂,不過她想,也許她應該對未來有所期待。
再後來,一場大雨裡,來往車輛稀少,金妙卻看到一個少年失魂落魄地坐在路邊。
原本想著無視、路過。
她卻想再拯救自己一次。
於是鵝黃的大傘為少年擋住了雨,鵝黃的雨靴落入少年的眼簾。
“你還好嗎?”
“你要和我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