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毒自有國情在此。
當初阿育王鐵了心的要扶持浮屠,這不是沒有原因的,作為孔雀帝國裡為數不多的狠人君王,阿育王就是看出了婆羅門治下愈發崩壞的現狀。
種姓當然是首當其衝的,身毒此刻其實並不是所有地方都講種姓,隻有信奉婆羅門的地區方才搞這樣的製度,而這樣的製度卻造成了社會尖銳的矛盾,使得當時的孔雀帝國處於毀滅的邊緣,然後就是婆羅門那些令人猜不透的修行行為。
婆羅門認為人隻有不斷的折磨自己,忍受痛苦才能得到賜福,而這種賜福是相當厲害的,尋常的凡人在被神靈賜福後甚至可以反殺神靈,這就是他們的修行,在華夏這邊的修行是通過冥想煉丹之類的,而在這邊就是忍受痛苦,越是痛苦,得到神靈賜福的機會就越是多,而一旦被賜福,凡人直接乾天帝,懟創世神。
在這種理論下,貴族們都去苦修去了,沒錯,通常苦修的是貴族婆羅門,底層的賤民是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的,就是想修行,在沒有足夠的資源的情況下,也修行不了,大量的精英階級不想著跟自己開疆擴土,天天變個法子折磨自己,還想勸阿育王跟著一塊來受罪,阿育王哪裡能忍你這個
最後一點,就是這個認命,不求變革,不求進取,瘋狂的反對阿育王的戰爭擴張,反對他對內政的變革,反對他對國內的治理,認為阿育王剝奪了百姓們受罪的權力,人家吃不上飯受到折磨正在修行呢,你毀人家的修行做什麼呢
阿育王勃然大怒,直接改信,浮屠在孔雀帝國盛行,婆羅門被驅趕到了周圍,形成了對立。
隻是,阿育王自己大概也沒有想到,執掌大權後的浮屠也開始迅速腐敗,他們倒是不講什麼種姓,可是他們占據了大量的土地,奪走了將軍大臣的利益,甚至乾涉孔雀帝國的政務,儼然又變成了新的人上人,貴族得不到任何利益,反而還要被他們掠奪,若是國君是阿育王這樣的徒手搏獅的狠人,那貴族也不敢多說什麼,低著頭忍受苦難,全當修行就是了,可大車王常有,阿育王卻不常有…於是乎,大貴族代表弑君者上台了,直接乾掉了孔雀帝國最後的王,自稱孔雀繼承者。
而這個新的帝國,除卻自稱與孔雀帝國一樣外,就沒有任何相似點了,為了遏製國內這些浮屠,他們再次撿起了被阿育王丟掉的婆羅門。
如今的身毒,因為經曆了兩種派係的洗禮,還不像未來那樣,全員都是堅定的婆羅門派,他們之中有不少人是反抗者,是堅決反對婆羅門的,例如阿列,就是這樣的人,大貴族們卻逐漸達成了一致,兩種都嘗試了一次,似乎隻有在婆羅門下他們的利益才能最大化啊,可以將大量的人變成低種姓奴隸,可以生而尊貴,還不需要去建功立業什麼的。
於是乎,身毒上部正在逐步朝著婆羅門靠攏,而下層則是分成了兩派,爭鬥不休。
曆史上,這樣的對峙,最後是因為遊牧者的入侵而結束,大貴族欣然接受,依舊保持了自己的種姓,而底層的反對者連年的叛亂,連年的鎮壓,在殺了百餘年後,就徹底沒有了聲音,全員都成為了婆羅門派。
說身毒人沒有任何的反抗意識,這顯然是不對的,過於武斷,從最初的希臘人入侵,到最後的不列顛人入侵,在這其中,其實身毒一直都存在著反抗者,隻是這些反抗者在那些數量龐大的婆羅門之中,顯得實在有些不夠看,最令人瞠目結舌的,是月氏人大規模入侵的時候,曾有底層起義,反對外來者,想要擁護當地的王公貴族,來一出「扶清滅洋」,結果他們的首領給當地王公貴族毒殺,將屍體交給敵人來換取庇護。
據說這樣的行為讓王宮貴族們覺得很是羞恥,因為這些低種姓居然妄圖來幫助自己這些高種姓,簡直就是恥辱!
打不了月氏
人還打不了你嗎?而令人玩味的是這種傳統延續到了身毒曆史的最後期,在當地百姓開始反抗不列顛統治者的時候,最先出來鎮壓他們的居然還是當地的王公貴族…隻有少數王公跟他們站在了一起,最後還被背刺。
當申屠嘉講述此處的國情的時候,他的臉色猙獰,整個人都變得十分暴躁。
劉恒再一次***沉默了。
劉恒以前一直都覺得,自己在南邊經曆了各種的事情,也算是見多識廣了,沒想到,這次西行,居然能知道這麼多的事情,現在看來,自己還是太孤陋寡聞了。
先是有栗姬這樣的女中豪傑,現在又有孔雀的這種國情。
寡人特麼還真的是開了眼!!
而聽到劉恒對那位太子的評價,申屠嘉也是有些狐疑,「既然是讀過書的應該是比此處的這些貴族要好接觸吧?」
「原本我對他的評價不高,覺得他有點異想天開,但是聽您這麼一說,我覺得他還算是不錯的。」
「您可以與他先接觸一番,且看看他自己的想法。」
申屠嘉點點頭,問道:「那您會支持我嗎?」
「我…還是想去看看那些跟夏侯灶將軍相處極好的王公貴族們…」
在華氏城東邊的一處大殿內,夏侯灶正與當地王公們有說有笑的吃著酒。
此處大殿極為的奢華,處處都是黃金打造的裝飾品,夏侯灶頗為羨慕。
「你們這些東西也太多了啊,什麼時候能送我一兩個?」
「送當然是不能送的,這些都是我們過去那位大王的東西,他死了之後,我就去拿了幾件回來。」
「啊?還有這樣的好事?那個時候為什麼沒有告知我一聲呢?」
「您當時不在啊,我們進去送他離開,然後就拿了幾件東西,也算是對他的緬懷了。」
「您若是要死了,記得先提前告知我一聲!」
「好的!」
這位貴族大聲的說著,在他們的文化裡,死亡並非是可怕的事情,而偷…哦,拿死人的東西是對其的一種緬懷方式。
夏侯灶就覺得這種文化實在是太棒了,得多交幾個貴族朋友,然後積極參加他們的葬禮。
最初夏侯灶還因為語言不通的問題而與他們無法交談,直到擁有了自己專門的翻譯官後,他是跟這些人徹底玩開了,不接觸還不知道,一接觸才明白這些人的好,夏侯灶跟他們太能玩到一塊去了,這些人的娛樂方式千奇百怪的,有很多是夏侯灶都不曾見過的,除卻這些,他們各種各樣的怪癖也讓夏侯灶非常的驚訝,例如身邊那位大臣,他已經是瘦的骨瘦如柴了,主要原因是他很少吃飯,每天基本都是靠喝牛奶來度日的,他甚至還將母牛當作自己的阿父,認為自己整日以神聖的牛奶來清洗自己的身體,總有一天能得到牛神的賜福。
還有一位是不說話的,總是用手來比劃,他並不是啞巴,而是通過這樣的苦修來得到賜福。
夏侯灶覺得這些朋友很是有趣,比長安那幫群賢好玩多了。
「我覺得啊,你們不能當王,你們要是當了王,還怎麼去苦修啊?王是最不容易苦修的。」
「可我們苦修就是為了當王啊。」
「搶來的王位哪裡能比得上賜福得來的王位呢?」
夏侯灶大概是整個大漢裡唯一能與他們在這種高深的學問裡展開辯論的人了,能對上口。
若是換個申屠嘉這樣的人,隻怕是無法交談的。
壓根不能理解對方的思路。
就在眾人準備欣賞一番當地舞女的表演的時候,卻有甲士進來,走到了夏侯灶的身邊,耳語了幾聲,夏侯灶猛地站起身來,看向了
自己身邊的諸多好友們。
「來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大臣,他是皇帝的兄長,是來見你們的!我去將他接進來!!」
眾人一愣隨即答應。
當夏侯灶出門,看到劉恒的時候,劉恒有些複雜的看著他,此刻的夏侯灶居然光著腳,儼然一副身毒貴族的打扮,夏侯灶卻覺得這樣很舒服,這裡太熱了,他很是開心的說道:「沒想到來的真的是您啊,我還以為是陛下又要頂替您的名字來這邊胡鬨呢!」
「又要??」
「他先前…」
「好了,這些都不重要,您且與我進來!」
夏侯灶熱情的拉住了劉恒的手,儘管兩人並不相熟,他帶著劉恒走進了大殿的時候,這些人都是自顧自的喝著酒,看著前方的舞女,對劉恒都沒有多看幾眼,劉恒本來還想與他們拜見什麼的,此刻卻顯得有些尷尬,夏侯灶直接拉著他就坐在了自己的身邊,笑嗬嗬的對為他介紹了在場的眾人,在場有八個人,卻已經是孔雀國內此刻權勢最大的八個人,都是那種名下有著數萬奴隸的大奴隸主,有自己的封地和百姓,放在大漢算是地方諸侯那一個級彆的。
劉恒輕輕點著頭,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這些怪異的人。
等到舞蹈結束,夏侯灶大聲的說道:「這位就是我方才說的貴人!」
眾人這才朝著他點了點頭。
劉恒倒也不懼場,他清了清嗓子,說道:「我這次來,主要是為了讓太子登基的事情。」
坐在夏侯灶身邊的那人聽聞,頓時皺起了眉頭,大聲的說道:「那位太子不曾得到過我們的賜福!除非是皇帝親自許下的,您是無法完成賜福儀式的!您的血統高貴,但是沒有非凡之處!」
劉恒皺了皺眉頭,不是很能理解對方的話。
夏侯灶見狀,急忙為他翻譯:「哦,是這樣的,太子要登基,是要經過神人的賜福的,這個神人才能主持登基儀式,通常要由神靈來負責,如今還顯世的神靈就隻有陛下了,您在這裡算是高種姓,但是你不是神靈,就是沒有神附身,要找到一個神附身的人,就是與眾不同的人,比如生來多個手臂的,多個腿的,多個手指的…人也可以,動物也可以,他們認為這些生而非凡的東西是有神靈附身的…」
「那是神靈還是妖魔啊…」
劉恒喃喃道。
「都是一個意思,就是要很奇特才行!」
劉恒看向了他們,說道:「找個奇異的人並沒有什麼問題,我雖然不認同你們的想法,但是我能理解,隻是,我想知道你們對太子的態度,我前來之後,聽聞了很多事情,得知你們似乎有些不情願讓太子登基…不知是否真的如此呢?」
貴族們驚訝的看著他,沒有回答。
夏侯灶再次翻譯,卻是看著那些貴族,說道:「他的意思是說可以找個人來賜福,不知道你們咱不讚同找人來對太子進行賜福。」
「怎麼能如此?!賜福的人還要去找嗎?」
「你不知道,這賜福的人是不能故意找的,講的就是一個緣分,當初那位弑君者就是繞著城池轉了三圈,最終在路上碰到了一個雙眼看不到人,雙耳聽不到聲,口不能言,腿不能行的人,並且將他作為是對自己的賜福…你不能說是找,找就不對了,要說遇到,他們認為這都是命裡注定的…」
劉恒此刻頓時有些煩躁,交流起來怎麼這般費勁呢
難怪申屠嘉看起來是那般猙獰的臉色,要是換劉長在這裡,怕不是要直接動手了。
好在劉恒為人比較能容忍,並沒有直接發怒,不過,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有一天居然會讓夏侯灶來給自己當翻譯,自己讀了這麼多年的書,最終居然淪落為了長,這廝卻變
成了浮丘伯,當真是笑話啊。
劉恒不再計較這些,他隻是看著夏侯灶,「將軍,我就不說話了,您自己跟他們聊,問問他們對太子的看法,我想知道,他們想要什麼,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夏侯灶很是得意,「好嘞!儘管交予我!」
隨即,夏侯灶就與這些人激烈的交談了起來,劉恒完全不知道他們在交談什麼,說的話是越來越怪,甚至有些駭人聽聞,他這才明白了申屠嘉的意思,什麼叫能跟夏侯灶玩到一塊去,不過,自己那愚蠢的弟弟大概也能跟他們玩到一塊去,絕對能理解他們想要說什麼,自己在這方麵還是需要有些長進啊。
可是聽的久了,劉恒也逐漸能明白一些他們的思路了。
夏侯灶還在為他解釋對方的意思,「他們是覺得自己的地位不如從前了,當初他們曾幫著大漢建議大王,讓他歸順大漢,可是歸順大漢之後,那位大王卻以大漢的命令為借口,無視他們的建議,掀起了幾次戰爭,弄得他們損失巨大,他們不敢反抗,他們害怕這位太子也會披著大漢的衣裳,強迫他們,做一些對他們沒有好處的事情…」
「他們都願意歸順大漢,服從大漢的命令,但是不願意被君王如此支配,因為大漢皇帝是有神性的,而他們的大王隻是個尋常的人…跟他們是一樣的種姓。」
經過夏侯灶的翻譯,劉恒頓時就明白了。
劉恒也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們其實不在意身毒的情況,但是有一點,陛下不願意身毒變得混亂,他希望這裡是平穩的,安息人在一旁躍躍欲試,不能給與他們任何的機會…朝貢和商路都不能斷,否則會損害大漢的利益,你們不滿自己的君王,可以上書給皇帝,上書給廟堂,但是不能起兵作亂,不能影響大漢的利益…」
夏侯灶再次給他們進行翻譯,「你們廝殺會影響給神靈的貢品,大力神不願意減少貢品,不願意讓為自己繳納貢品的人變少,安息人對神靈不夠尊重,想要破壞祭祀和賜福,神靈對此很是不滿,絕對要報複這些安息人…你們爭鬥是不能用兵器的,若是貢品沒有及時送過去,貢品變少了,那賜福就會變成詛咒…」
當劉恒從這裡走出來的時候,腦子裡還是有點亂。
夏侯灶笑嗬嗬的站在了一旁,「其實這些人都很膽小的,隻要嚇唬幾下,就沒什麼事了,他們沒有什麼實力,最難辦的是那些村落裡的大祭祀,這些人才是能影響秩序的人,您還是不了解身毒,在華氏城裡,哪怕明日貴族聯合起來殺掉了孔雀太子,都不會出什麼事,城內原先是如何的,以後還是如何,根本不會有大規模的戰亂…我的建議是,大漢少插手此處的政務,不斷的獲取資源,補充自己,加強大漢的影響就好了…」
「嗬…」
劉恒聽著來自夏侯灶的勸諫,忍不住的笑著搖起了頭。
「怎麼,您覺得不妥?」
「當然不是…隻是沒想到,夏侯將軍如此有勇有謀,實在與傳聞不同…」
夏侯灶一愣,沒有回答。
劉恒問道:「怎麼,你的大王沒有告訴你下句話該怎麼接嗎?」
「我這…」
「他當然是願意看到孔雀太子登基,這裡陷入內戰雙方打成一片的,那樣他就有充分的理由來插手這裡的事情了對吧?」
「請將軍回去告訴這些人,讓他們做好擁護太子登基的準備,我給他們三天的時日來準備,三天後不來參與,再給我說什麼奇異,賜福之類的,我就血洗了他們的宗族部落,雞犬不留。」
「好嘞!!不參與最好!我正好參與他們的葬禮!!」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