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麵上,波濤滾滾。
船隻都已經拋了錨,可依舊在微微的晃動著,周勝之就坐在不遠處的沙灘上,周圍是忙碌著的士卒們。
周勝之的變化非常大,整個人都變得極為黝黑,海風的味道似乎融入到了他的身體裡,他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糙漢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大漢權貴,反而像是南越國的漁夫。
有士卒給他拿來了椰,周勝之一飲而儘,又吃了些果肉,再次眺望著遠方。
這一次航行的時日極遠,周勝之也是被折磨的夠嗆,有好幾次,他差點就得去見高皇帝了,好在,最後都是轉危為安,周勝之一直都沒有敢離開海岸太遠,一直都是在跟海岸保持著距離,沿岸航行,在漢朝,沿岸航行其實是很常見的一種技術,因為海船的簡陋,船隻在往來的過程中都不敢深入海洋,不敢遠離陸地。
這麼做有好也有壞,反正算是一種比較穩妥的方式了。
周勝之能趕到如今這個地方,跟長老爺的那封輿圖是一點關係都沒有…那輿圖壓根不管用,若是按著那輿圖來走,周勝之早就葬身魚腹了…在遠離南越國之後,周勝之就明白了這一點,當即選擇放棄輿圖,沿岸航行,他們沿著南越國航行,又穿過了海峽,進入了全新的海域,隨即再次沿著海岸北上…終於是來到了南越國半島的另外一側。
按著陛下的話來說,身毒就在這一片了。
可周勝之不太敢相信他的話…自己出發之前陛下所交待自己的那些東西,就沒一個是靠譜的。
這輩子能遇到這麼一個君王,當真是…
周勝之搖著頭,臉色愈發滄桑。
他非常的懷念自己的家人,懷念那長安,懷念自己的好友們…離開長安這麼久的時日,也不知那裡又發生了什麼事,他甚至都有些懷念夏侯灶。
在樓船軍將士們這裡,念家的情緒是很高漲的,士氣近期內有些低落,而作為統帥,周勝之不能將自己的這種情緒展現出來,他在航行的時候發明了幾種遊戲,讓士卒們消遣,每次登岸,也是儘可能的給將士們找點樂子,同時也是不斷的用爵位和土地來安撫他們,激勵他們…周勝之也不知道自己還要航行多久,但是他還是裝出了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來。
此刻,他們就是在南越半島上,之所能清楚自己的方位,是因為吳王對周邊地區的探索,劉恒耗費了大量的人力,來細致的探索南越周邊的地理,整個吳國的軍隊都在這片叢林之中來回的探索,他們畫出了整個南越半島的輿圖,南越半島比他們所想的要大了很多,越是往南走,氣候就越是炎熱,還能遇到大量的象群。
此刻的東南亞,主要是存在著兩個大國,一個是真臘,一個是扶南,說是國也不對,其實此刻他們還沒有完全成為國家,他們倆真正成為國家,積極與周圍建交是在兩百年之後,而這兩個稱呼也是中原所賜予他們的,此刻他們更像是部族聯盟,他們的國君不叫王,他們稱為長…長輩的意思,其實就是跟首領差不多。
是吳國為了方便稱呼,將他們當作國家來對待,不但給他們取了名字,還將他們的國君稱為王。
真臘如今的疆域大概是在柬埔寨到越南南部地區,真臘在四年前被吳國所兼並。而扶南國要比真臘大一些,一邊連著緬甸,占據著泰國的大部分疆域,一直延申到了新加坡之外。
真臘因為國力弱小,曾為了扶南的附屬,當然,在曆史上,真臘是擊敗了扶南,開始侵略他的領地的,不過,吳王打斷了他們相愛相殺的曆史,先是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了真臘,隨即開始與扶南進行「友好」的接觸,好吧,其實也不太友好…扶南憑借著自己有利的地形,因為過去半島大哥的身份,不願意向吳王低頭,吳國的艦隊就沿著岸邊進攻,拿下了他們幾個重
要的港口,打的扶南水軍全滅。
扶南人都已經不敢靠近海域了,在陸地上,南越的軍隊不斷的朝著新設立的吳國真臘郡聚集,進一步壓縮對方的疆域,扶南國如今的日子是相當的不好過,吳國的士卒隨意在他們的疆域內來回的行走,回到這裡跟回家一樣的,商賈們也是不給他們麵子,對方關了城門,就在城外設立坊市來進行貿易,扶南的貴族們見到那麼多平生都不曾見過的好東西,都在私下裡跟大漢進行親密接觸,國內陰謀四起,扶南王做夢都能驚醒。
扶南王的噩夢不隻是來自吳國,北邊的滇國同樣也在擴張,而他們的擴張方式要更加簡單粗暴,不說廢話,直接開打。
他們在緬甸地區的三座城池全部都被滇國人給占領了。
扶南目前的疆域隻剩下了泰國的核心地區,就是這點地區,他們也不能保證完全安全。
周勝之在繞到另外一側之後,直接聯係了這裡的扶南貴族,讓他們為自己傳話…吳國的甲士們一路穿行無阻,將慰問的禮物帶到了這裡…這或許就是弱國的悲哀。
目前扶南國內,希望能投降吳國的言論也是非常的多,貴族們得知了真臘的事情,真臘投降吳國後,那些貴族們都住上了極為奢華的府邸,享受著自己這一生都沒有見過的東西,既然投降能過上好日子,何必去抵抗呢?
大漢的生產力對比這些剛剛誕生的原始國家,那簡直就是降維打擊,他們的貴族居住的府邸,該怎麼形容呢,直到兩百年後,他們的一部分貴族還住在樹屋裡…這生活水平還不如大漢的黔首呢!
這裡疾病很多,野獸成群,雨林密布,可這對南越人來說,不是什麼事,南越國的大部分疆域跟他們差不多,那裡的百姓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環境,因此擴張速度極為驚人。
曆史上的趙佗就險些滅掉了這兩個國家,隻是因為長期與大漢對峙,不敢全力出擊,而如今,趙佗非但沒有了敵人,還得到了大漢的資助,那他的擴張就變得不可阻擋了…雖然目前來看,吳國跟他在競爭,兩國都在爭先恐後的進行擴張,吳國通過海上的強權在這場競爭裡占據著優勢。
周勝之回過頭來,遠處有著一群扶南國的貴族,他們正笑著與大漢的甲士們手舞足蹈的比劃著,他們是來換東西的。
周勝之並沒有拒絕甲士們與外人聯絡或者交易,隻要不將軍械賣出去就好。
這些甲士們也是拿著隨身攜帶的一些小東西來換了不少好東西。
曾經就有個幸運的家夥就拿了一個香囊跟人家換了三個大金塊。
周勝之不屑的笑了笑,扶南要滅亡了。
原先他們是不知道,可如今他們知道從扶南的另一側可以達到全新的海域,那這個國肯定就要被吞掉了,大漢要在這裡修建港口,還需要陸路相通,估計就在今年,扶南就要變成吳國或者南越國的扶南郡了。
在周勝之看來,吳王什麼都好,就是有些優柔寡斷。
若是吳國全力來攻打,扶南早就成郡了,可他就是不急不慢的操作,總是壓著國內的將領們。
要是我家陛下在這裡,扶南王都已經被入了。
周勝之暗自思索著,再次看向了遠處,然後看向了一旁的甲士,「你去拿個東西跟那些人換幾個熟悉這邊海域的漁夫,告訴他們,我是大漢的將軍,如果能幫到我,我回來之後會給他們賞賜,如果欺騙我,給我的人不起作用,我就來殺死他們!」
甲士們應答,急匆匆的朝著那些貴族的方向走去。
很快,甲士就帶著一人走了過來,低聲說道:「將軍,這個人說一定要跟您見一麵...」
周勝之站起身來,大搖大擺的走到了那人的麵前。
周勝
之人高馬大的,比起這人要高出了一個頭不止,他低著頭,眼神有些不善,「會說雅言嗎?」
那人一愣,然後以一種詭異的腔調說道:「您無恙。」
儘管那腔調有些…奇怪,但是能交流,這並不奇怪,這些時日裡吳國人天天往這裡跑,比回自家都頻繁,這裡不少人都已經精通雅言。
「尊敬的吳國將軍!我是這片土地的擁有者…」
周勝之不悅的說道:「我不是吳國的將軍,我是大漢樓船將軍!
那人一愣,大概也分不清這兩者的區彆,扶南還不曾正式成為國家,因此他們各地之間不存在君臣的關係,扶南的君王隻是他們名義上的盟主,各地的貴族擁有極大的統治權,不會說君君臣臣什麼的,這也是吳國能輕易將他們瓦解的原因了,還有一個有趣的事情,那就是此刻的扶南王,是一位女性…他們的部族聯盟首領長期都是以女性為主,這代表著他們從母族社會走出來還沒有過去太久。
那人很是恭敬的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原來他是希望能親自給周勝之帶路的,按著他的說法,他常常從這裡外出航行,喜歡捕殺海中的大魚,對周圍很是熟悉。
「可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想得到大漢王的賞賜…」
周勝之提醒道:「是大漢皇帝陛下。」
「如果我能幫你們達到你們想要去的地方…我能得到什麼樣的賞賜?」
「如果你真的能起到很大的作用,我可以上奏給你封一個侯爵。」
「侯爵是?」
「一國之封君。」
「好!!!」
周勝之在這裡整頓了兩天,在新向導的帶領下,再次朝著那洶湧的海洋出發。
厚德殿內,晁錯看起來很是無奈。
「陛下…臣這諸事繁忙…如何能教導…」
「朕可給你說啊,這孩子是個人才…他阿父給他找了十來個老師,沒一個能教他的,你這收個弟子有什麼不妥呢?哪天你若是被處死了,好歹還有個人能繼承你的誌向,繼續治理天下啊!」
劉長語重心長的勸說著。
他一臉的誠懇,循循善誘,「不到十歲就能書寫獄訴文書…這是多大的天賦啊,他能背出當今所有的律法,倒背如流啊…這是個天生的法家胚子,我給你說,也就是郅都,張不疑,張釋之他們都不在,不然,哪裡輪得到你來教導呢?」
自從得知大姊要求幫忙的孩子是張湯之後,劉長就轉變了態度,因為他雖然不清楚這個到底是誰,可他對這個名字有些耳熟…耳熟就對了,能讓自己聽起來耳熟的,那肯定都是曆史上的大才!
在得知他的事跡後,劉長更是開心,急忙就叫來了晁錯,好言相勸,就是希望晁錯能後繼有人。
很多人都罵晁錯,可是要治理天下,還真的不能沒有晁錯這樣的人,就像塞外不能沒有夏侯灶這樣的攪屎棍一樣,廟堂裡也不能沒有晁錯。
劉長一直認為,劉安的晁錯應當是郅都…可現在又多出了一個選擇,這個家夥更加年幼,而且目前看起來,是更有天賦的。
若是能交給晁錯這樣的人來好好磨礪,劉安的禦史大夫不就有了嗎?
郅都跟晁錯相比,晁錯還是要更甚一籌的,郅都隻是有九卿之才,撐死了可以當禦史大夫,而晁錯治國的本事其實非常高,若不是極端的性格,他會是張相最好的繼承者,禦史大夫並不是他的上限,隻能說,可惜了。
晁錯看到陛下如此執迷,最終也隻能是認了。
「好,我答應陛下就是,那就請陛下起來吧…我快要斷氣了…」
劉長急忙放開了
掐著晁錯脖頸的手,笑著從他身上爬了起來。
「你早答應多好啊,就不用受這罪了…你無恙?」
晁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我倒是無礙…不過陛下往後要吩附什麼事,直接說就好了,不必再將我撲倒…每次看到陛下撲過來,臣就惶恐不已…身上倒是沒什麼事,就怕先患上心病…」
「把這個孩子教好了,若是能教好,教出一個禦史大夫來,我將來封你為相!」
劉長又開始了老一套的畫大餅大法。
晁錯行禮,隨即離開了這裡。
在晁錯離開之後,一個小家夥偷偷伸出了腦袋,看了劉長一眼,劉長頓時就氣的牙癢癢。
「你在這裡看什麼?!還不滾進來!」
劉賜傻笑著走了進來,又忍不住對身後的人叫道:「你在這裡看什麼?還不快跟著我滾進來!」
董仲舒也跟著他一同走了進來。
劉長坐在上位,不屑的看著這倆豎子,「又闖了什麼禍?」
「沒闖禍…阿父,我聽人說,您想要將我封到塞外去,這是真的嗎?」
聽到這質問,劉長反而是沉默了片刻,打量著麵前的兒子,示意他走進來,等到劉賜躡手躡腳的靠近之後,劉長卻一把抱住了他,讓他坐在自己的膝蓋上,「賜啊…那邊跟這裡不太一樣…無比的凶險,沒有阿母阿父,處處都是會咬你的蟲,飯菜也不可口,找不到什麼朋友…荒涼蕭條,玩的地方也找不到…如果我將你封到那邊去,你會怪我嗎?」
「不怪!阿父!我就是要縱馬奔馳,四處殺敵!這才是大丈夫所為啊!我要為兄長鎮守草原,整合蠻夷,化胡為夏!」
劉賜的雙眼都亮起了光芒,說起自己的大誌向。
看著劉賜的模樣,劉長在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年幼時期。
在那時,他的想法也是如此,領著騎兵四處征戰,在天下縱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劉長頓時就沉默了。
劉賜似乎感受到了阿父的悲傷,「阿父?你怎麼了?」
「無礙…我原先一直都以為你這個豎子類母,沒有想到,你居然還有這麼一點是類父的…不錯,還能找出一個類父的地方…」
劉長滿意的點著頭。
董仲舒卻有些著急,他忍不住說道:「陛下…從來就沒有將公子遠封的道理…這…」
劉長再次伸出手,一把將董仲舒也來到了自己身邊,抓著這個小不點。
「朕生來就堅信一個道理,辦多少事吃多少肉…不能隻吃肉不乾事,也不能隻乾事不吃肉。」
「朕的兒子,就該有這樣的大誌向!
「你不是也說春秋大一統嗎?你的大一統裡難道不包括塞外的土地?那還算什麼大一統?」
董仲舒一時語塞,喃喃道:「非華夏之土…」
「怎麼會不是華夏的領土呢?我年幼的時候,我的老師蓋公曾說起匈奴…說匈奴人本是當初夏人的後代,這不就是華夏之土嗎?」
「況且,縱然不是華夏之土壤,我大漢身懷天命,當將聖人的道理傳遍各地,讓各地的君王得知仁愛民的道理,這難道不就是你們儒家所提倡的嗎?」
董仲舒眯起了雙眼,若有所思的模樣。
劉賜遲疑了片刻,忽然大叫了起來。
「阿父!!!」
「要不你封我個華夏王吧!!」
「放屁!要不要乾脆封你當個太一王?」
「你剛才不是說那裡也是華夏之土嗎?」
劉長忽然撫摸著胡須,「你說的也有道理啊…夏…夏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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