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國內最大的徹侯之一,曹窋在看到劉敬的時候,心裡還是有些虛的。
因為麵前這廝不隻是針對豪強商賈,他是連功勳都不放過的,先前他就幾次提議說侯國的問題,這些年裡一直秉持著對徹侯們強力打擊的原則,但凡是煩了些錯的,削邑除國,三年之中,侯爺們少了二十多位,不能不說劉敬發揮出了重要的作用。
劉敬向來是非常關注地方問題的,他一直都覺得讓任何一個勢力在地方做大做強,擁有絕對的土地優勢,就會變成大漢的災難,在高皇帝時期,他隻敢對一些薄弱的舊貴族下手,一個護陵弄得雞飛狗跳,而到了劉長時期,他變得肆無忌憚,沒什麼,就是他頭上有人,而且還很硬。
劉長同樣厭惡這些將大多數財富聚集在自己手裡卻發揮不出什麼作用的家夥們,若是像呂祿,或者像曹窋這樣,擁有大量的財富或者土地,卻能為大漢帶來好處,他也就不會多說什麼,可是收集大量的財富,瘋狂壓榨百姓,為了個人的享受而浪費這些資源的人,他向來是有一個殺一個的。
劉敬就是他手裡最好的尖刀,這些年裡,劉公為了河西國的人力問題,可謂是付出巨大,如今河西能擁有八十餘萬的百姓,都是因為劉敬的功勞,他孜孜不倦的為中原的豪強事業而奮鬥,不斷的解決他們的住宿問題,飲食問題,工作問題,包分配,關心他們的身體健康,成為了天下豪強之福音。
就連這些商賈,聽到他的名字都是激動的熱淚盈眶,手舞足蹈,不能自己。
“劉公...我是奉天子之令....”
曹窋低下了頭,雖然他是個大徹侯,可麵前這位是開國大臣,跟他阿父是好友,私下裡,他甚至得喊對方為仲父,而劉敬的年齡也確實很大,已過了花甲之年,整個人垂垂老矣,幾乎每年各地的商賈和豪強都能聽到劉公病逝的消息,可來不及慶祝,劉公派來幫助他們的甲士就已經上門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這個老頭是越活越精神,快七十歲的人了,還能上馬,還能追人,說起話來中氣十足,眼神銳利,他怎麼就不死呢??
當真是禍害遺千年??
劉敬一臉嚴肅的說道:“平陽侯不必多慮,我這次來,是想問一問,我河西國的商賈,能否跟著你們一同前往西域呢?”
“啊?你們河西國還有商賈??”
曹窋下意識的詢問道,隨後又覺得不對,表情有些糾結,他說道:“陛下這次讓我負責商貿,我也不知是否能帶上諸侯國的商賈,這件事,怕是還得跟陛下寫信,詢問他的想法,若是陛下允許,那我自然也就不會....”
方才還好言詢問的劉敬頓時變了臉色。
“怎麼,你想讓我派人去長安再回來??你要在這裡等著皇帝的回答嗎?!你身為這次的主官,難道連這點事都無法做主?!那你是乾什麼吃的,皇帝派你來就是為了讓你跟著他們一路走到西域嗎?!”
劉敬連續的質問,讓曹窋無言以對,支支吾吾的說道:“就怕壞了陛下的大計,若是出了什麼事...”
看著曹窋這怯弱的臉色,劉敬暴跳如雷。
“平陽侯啊,平陽侯,你當真對得起你這個爵位嗎?!
”
最初的那位平陽侯,殺伐果斷,雷厲風行,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是高皇帝麾下唯一能跟韓信比功勞的狠人,後來擔任丞相,全盤推行蕭何的政策,平衡廟堂局勢,說一不二,堪稱文武雙全,群臣皆敬之,挑剔如韓信,都對他沒有任何不良的評價,甚至多次一同擔任大將,協力作戰。
例如抓住馮敬的那一次,就是韓信,曹參領著諸將去打的,雙方戰績都很炸裂。
可到了如今,這平陽侯卻實在是讓這些開國大臣們失望。
聽到劉敬的話,曹窋的臉色頓時漲紅,“我能做主...就讓商賈跟著,若是陛下問責...”
“若是陛下問責,就讓他砍了我的頭!在此等我一天!
”
劉敬壓根不給他說完話的機會,轉身便縱馬離開了。
曹窋坐在馬車上,臉色時而漲紅,時而鐵青,雙手都不知該放在哪裡,衛嬰隻是低著頭,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多說什麼,曹窋低著頭,深深的呼吸著,過了許久,他才咬著牙下令,讓商賈們就地休息。
劉敬就如他自己所說的,隻用了一天,就驅趕著那些大商賈,來到了這裡,將人交給曹窋之後,一句話都沒說,再次急匆匆的離開,他依舊騎著馬。
曹窋看著他遠去,咬著牙,對一旁的衛嬰說道:“給我牽來駿馬,我要騎馬前行!”
衛嬰大驚,“家主啊,您這般年紀,如何能受的住...”
“你個隸人,也敢輕視我?!”
曹窋憤怒的質問道。
衛嬰皺起了眉頭,什麼都沒說,他牽來了駿馬,曹窋在他的扶持下艱難的上了馬,這才不慌不忙的朝著前方走去,比起坐尚方已經改進過的車,騎馬更是一種痛苦,坐車隻是搖晃,但是因為內飾的原因,還能起到一定的保護,但是騎馬就不同了,隻有長期騎馬的人,才知道這是一件多麼折磨人的事情。
養尊處優的曹窋,顯然並不是騎馬的料,隻是如此前進了半個時辰,曹窋額頭上便已經是汗水密布,雙腿酸疼,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臉色蒼白,咬著牙,繼續前進....他時不時就看向了衛嬰,眼裡帶著某種迫切,奈何,這位向來忠心的家臣,此刻卻低著頭,安心駕車,仿佛沒有看到家主一樣。
“嬰....”
“家主!”
“我...還是下馬坐車吧。”
衛嬰連忙上前,扶著他下了馬,他撫摸著自己的雙腿,疼的齜牙咧嘴,在衛嬰扶著他上去之後,曹窋一臉苦澀的坐在車上,隻是無力的搖晃著頭,他伸出手,摸著自己腰間的贅肉,神色茫然,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嬰啊....”
“方才一時氣急,你莫要怪罪。”
“家主,我本來就是您的隸人,您如此說,也並非是冒犯,隻是,家主不該如此慪氣,先侯才能驚人,擅兵長政,家主雖有不如,卻仍然可以大有作為,哪怕是我這樣的隸人,也能通過輔左好家主來成事,何況是您這樣的徹侯呢?明明大有可為,卻整日哀歎自己的才能不如先人,通過一些不必要的行為來證明自己,不做正事,這才是讓仆不忍的啊!”
曹窋一愣,羞愧的低著頭說道;“您說的對。”
接下來的時日裡,商賈們驚訝的發現,那位平陽侯變得有些不同了,他不再是一個人獨自坐在車上,無視周圍的商賈們,他會走下來,跟商賈們對話,詢問他們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有沒有什麼建議,跟他們谘詢一些貿易的辦法。
商賈們麵對這位大徹侯,格外的尊崇,得到他的禮遇,更是激動萬分,無所不說,他們還真的給了曹窋不少的提議。
“你說,讓我在沿路修建驛舍??”
“出了隴西,驛舍的數量就變得很少,完全不夠我們休息,平日裡遇到一些外出的商賈們,他們也沒有地方居住,甚至有人在半路上被餓死,被盜賊所害,廟堂沒有實力在這一路上都修建足夠的驛舍,可我們還是有本錢的,隻是無法跟這些諸侯國聯絡,而您作為徹侯,若是您能牽頭,我們完全可以沿路修建,既能掙錢,還能方便來往之人...”
曹窋皺起了眉頭,“可是這麼大的事情...我能做嗎?”
提議的商賈驚訝的看著他,作為大漢大外戚,平陽侯,若是您不能做,還有誰能做啊??
等到商隊進入北庭國的時候,曹窋沒有再像從前那樣避開“麻煩”,反而是帶著幾個人快馬前往王城,去拜見北庭王劉卬。
曹窋忐忑不安的站在王宮外,可很快,衣衫不整的劉卬驚慌失措的走出了大門,三公跟在他的身後,各個都表現的很是拘束,按理來說,諸侯王是不該懼怕什麼大臣的,除非這個大臣有兩個當皇後的妹妹,兩個當過皇帝的妹夫,一個當太子的親外甥,還有一萬多戶的食邑
“拜見北庭王!”
“仲父,仲父,請起,請起....”
劉卬手忙腳亂的將他扶起來,臉上滿是懼怕,他是真的很擔心,這位是按著陛下的命令前來揍他的,而其餘三公,對他也是極為敬重,在被他們迎接到王宮之中後,劉卬更是設宴款待,這宴席實在是豐盛,劉卬都是小心翼翼的坐在上位,滿臉堆笑。
國相劉舍謹慎的說道:“早聽聞平陽侯要前往西庭國,正準備去拜見,沒有想到,反而是您先來了,實在是令人慚愧啊....您舟車勞頓,定要在國內休息幾日,讓我們儘地主之誼....”
曹窋遲疑了片刻,方才說道:“休息是不行的,我還得前往西庭國,是這樣的...我路過河西國的時候,劉公讓我將他們的商賈也一並帶到西庭國去...我想,要不你們也將商賈派來,我是要跟身毒人貿易的,能有大利。”
曹窋這番話說的著實不太利索,畢竟這是他第一次自作主張,跳出了上頭給他所畫下的圈,按著自己的意思來辦事,他是個害怕承擔後果的人。
聽到他的話,劉舍眼前一亮,急忙拜在了他的麵前。
“曹公啊!
您是北庭國的恩人啊,您有所不知,西庭王不許我們的商賈前往,說我們的商賈會影響他們那裡的市場,若是您願意帶去,那實在是一件好事啊!”
曹窋一愣,“什麼,他不願意讓你們前來?”
劉舍還沒有說話,劉卬卻忍不住說道:“還不是因為啟那豎子心眼小,當初柴奇出使西庭國,給啟說了我們柴太尉對啟的一些評價,這豎子小心眼,從那之後,就對我們各種提防,甚至還修建了堡壘,這是要跟我刀兵相見啊!哼,我麾下有太尉柴武,擁兵一萬,他豈是我的對手?!”
曹窋目瞪口呆,他可是一點都不知道這些事情,若是知道了,他是絕對不會提出帶上他們的商賈的,諸侯國之爭啊,如此大的麻煩,自己怎麼就參與進去了,曹窋下意識就想要跑路,可劉舍早已抓住他的手,感激的看著他,“若是您帶著去,他們也不敢反對了,當然,若是您可以為我們美言幾句...讓兩國放下矛盾,那就再好不過。”
“我...”
“我知道曹公定然是能成的!”
看著眾人那期待的臉色,曹窋最終還是沒能直接逃離,苦澀的點點頭,他乾脆也豁出去了,直接就將修建驛舍的事說了出來,“我所攜帶的商賈們,頗有家產,在地方上很有實力,若是你們願意,他們可以在沿路修建驛舍,為行人提供一個休息的地方....”
劉卬對此沒有什麼感受,他不太懂得治國,而三公們卻都坐不住了,在劉舍的帶領下,他們再三大拜。
“多謝曹公!
”
以西域這幾個國的實力,想要自己完善基礎設施,那就是癡人說夢了,可又沒有人願意投資他們這個破地方,如今曹窋送來這麼大的禮物,他們很是感動。
曹窋在這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歡迎,所有看向他的目光都是那般的誠懇,曹窋還是頭次體會到這種,明明自己這大半生來都是彆人不斷的恭維自己,可不知為什麼,這次所獲得的尊重,讓他感覺是那麼的不同。
曹窋對著眾人打下了保票,一定會解決兩國之間的問題。
當他回去告知商賈們可以修建的事情後,商賈們同樣是沸騰了,作為大商賈,他們非常清楚這條道路的意義,往後的貿易會越來越頻繁,誰能搶先在這裡建立據點,那收獲不是一般的大,會隨著商路的繁榮而越來越強盛,對自己的商品貿易,也有著巨大的好處。
眾人再次給曹窋獻上了各種計策,接下來的道路,曹窋忽然就覺得不再焦躁,也不再煩悶,每一天,他身邊都是有人在給他勸諫,他時不時跟這些人商談,時間過的很快,每一天都有很多新奇而不同的想法,曹窋跟商賈們相處的愈發友善。
而在北庭國內,劉舍等人也是在感慨。
“臣先前多聽聞平陽侯乃碌碌無為之人,如今看來,傳聞果真不能相信啊!”
當這一行人來到了西庭國的時候,剛剛進入他們的領土,就看到了浩浩蕩蕩的人群,曹窋安撫好了商賈們,縱馬上前,隔著大老遠,就看到一個年輕人領著眾人朝著自己走了過來。
“敢問可是平陽侯當麵?”
曹窋看著麵前這個膚色黝黑的年輕人,一時間也沒有認出來。
“你是?”
“寡人是劉啟。”
曹窋大驚,急忙下馬,劉啟卻急忙上前,親自扶著他下了馬,言行舉止都極為恭敬,曹窋安心了不少,在他的陪同下朝著深處走去。
“仲父啊,早就聽聞您要來,我在這裡等候了好幾天。”
“實在是勞煩了西庭王啊....”
“不敢,不敢。”
劉啟笑著問道:“聽聞您將河西國和北庭國的商賈們都帶了過來?”
曹窋認真的說道:“你與北庭王,乃是兄弟,不該出現這樣的矛盾,怎麼可以不讓他們的商賈進來呢?我雖然是朝臣,但是這類的事情,還是覺得有些不妥....”
“您說的對,是這樣的,寡人這就下令,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
劉啟如今對曹窋如此客氣,不是沒有原因的,曹窋在北庭國的事情,劉啟已經聽說了,他居然發動商賈在北庭國沿路修建驛舍,這是劉啟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啊,他也不知道,這位向來不愛做事的平陽侯,怎麼離開了長安就變得這麼硬,帶上了兩國的商賈,還強勢的乾預諸侯國的事情,這完全不對勁啊。
雖然劉啟想不通這是為什麼,奈何,為了西庭國的未來著想,他也隻能親自前往迎接,希望他能在西庭國也多做一些事情。
西庭國的招待力度甚至比北庭國還要高,宴席上,劉啟親自令大臣們為曹窋奏樂起舞,恨不得自己下場給他跳一場,隻要有利於西庭國,他什麼都可以做....曹窋在這時也不慌不忙的說起了驛舍的事情,劉啟哪有不答應的道理,親自拉著他的手,眼裡滿是感激,當即向他敬酒。
“身毒的那個王不是在西庭國嗎?人呢?”
“已經走了,馮公也跟著他一起走了...事情都已經談妥了,他們將成為大漢的孔雀國,陛下要加封對方為孔雀王,並且賜予諸侯儀仗,以馮公為相,他們每年要繳納稅賦,要聽從大漢的調遣,另外,他們還要對大漢完全開放,修建道路,跟大漢進行貿易....”
“他們的商賈已經陸陸續續來到了西庭國,您現在就可以安排貿易的事情!”
“不過,那邊的道路還在修建之中,商賈不算太多,還是要等一等....”
“孔雀王?怎麼叫這麼個名?”
“哈哈哈,他兒子的名字更奇怪,他的太子已經被送往長安了,此刻,或許都已經見到了陛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