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不該壯(1 / 1)

“你誰啊?”

劉長不屑的看著麵前這個拜見自己的官吏,眼神裡滿是輕蔑。

劉長活了這麼久,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敢擋住自己的車架,還是在外出狩獵的時候,若是攔住他的是尋常百姓,他或許會認為是有什麼冤桉,會熱情一些,可麵前這廝,穿著官服,自己又不認識他,年紀又不大,大概就是某個想要出名想瘋了的小吏,想要擋住自己的車架,來一番“麵刺寡人之過”,以此來求名。

好不容易忙完了一些,正準備外出狩獵的劉長,被這廝瞬間打攪了雅興,臉色頓時不悅。

他跳下馬車來,叉著腰,站在此人的麵前,眼神不善。

這廝今天但凡敢說一句自己外出狩獵會怠慢政務,就非得打的他阿母都認不出他!

劉長是個能聽取勸諫的,當初劉敬勸諫他不要設立邸報,不要允許各派發表自己的觀點,劉長虛心接受,賞賜劉敬擔任河西國相的要位,報答了他的功勞,還有那柴武,因為多次給群臣開勸諫之門,給與群臣麵刺寡人之過的機會,劉長也是決定提拔他,將他派往了北庭國來擔任太尉,這是多大的封賞啊。

這就能看出,其實外界認為皇帝聽不得勸諫是錯誤的,皇帝本質上還是一個從諫如流的聖天子。

可是這勸諫,卻不能壞了自己的雅興。

劉長可是有四天不曾狩獵了,今日正要出去呢,車剛剛出皇宮,就被這廝給擋住,要不是劉長製止,周圍的甲士都差點將他的頭給剁了下來。

這年輕人不像是權貴出身,皮膚黝黑粗糙,身材也並不高大,胡須也不夠緊湊,在劉長看來,反正這個人不是很好看,跟如意差不多。

可這年輕人還是有些膽魄的,通常,當劉長走到大臣麵前的時候,大臣們說話都會覺得有些費勁,因為壓迫感太強了,想想一頭熊羆立起來凶狠的盯著你,露出血盆大口,哪個不怕呢?

這年輕人就不害怕,他認真的回答道:“臣乃是治粟內史府下吏董....”

“董生是吧??”

“你知道攔下天子的車架是什麼樣的罪過嗎?!”

“臣知道,按著漢律,阻擋天子的車架要處以....”

劉長的臉都黑了,我特麼是讓你給朕在這裡宣講漢律嗎?這麼愛宣傳,要不就去哪個裡中給百姓們好好宣傳宣傳?

陪同劉長狩獵的張不疑有些坐不住了,罵道:“陛下,這廝無禮,先交予廷尉...”

“張左相,我真的是有要事要見陛下的!

我身份卑微,無法求見,就在這裡等著陛下...張左相恕罪啊!

張不疑臉色一黑。

“甲士何在?!

劉長伸出手來,製止了幾個要行動的甲士,不悅的問道:“你說,你有什麼事要找朕?”

年輕人認真的說道;“陛下,我在內史府中負責郊外的試驗田,近日來所做的試驗,我卻覺得有些不對...所謂育種,絕非是將兩種作物種在一起便了事,《野老》之中說但凡是作物,似是以落英交之...若是我們能人為的主導這個過程,育種或許就能順利很多,如今的做法實在是太過粗糙....”

年輕人說起了自己的想法,從育種,到如今肥料試驗,他都說出了很多與如今內史所推行的不同的說法。

這讓劉長有些驚訝。

本以為是個勸諫的,沒想到,似乎還是個有點本事的,他不由得問道:“那你為什麼不直接給欒布去說呢?欒布並非是一個聽不得勸諫的人啊....”

年輕人苦笑著說道:“陛下有所不知,臣農家之人,欒公....”

劉長更是不悅,“愚鈍!欒布哪裡會在意你的學派呢?就是農家又如何?難道就因為儒農不合,他就會輕視你嗎?你實在是太輕視朕的舍人了!

年輕人趕忙請罪。

“不過,你這些想法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上車!慢慢給朕說!”

董生小心翼翼的上了車,坐在天子的身邊,朝著另一邊的張不疑露出了一個笑容,張不疑隻是冷漠的看著他,眼裡沒有半點的欣喜。劉長很快就問起了具體的一些事情,董生認真的講述了起來,“其實楚人很早就會育種了,在考烈王的時候....”

“齊國人喜歡將混番與耕地相連,用人失和豬失來使耕地肥沃...在諸多肥料之中,唯此養力最高...”

“張相說當初秦人用淤泥來治耕地是對的,不過,淤泥隻能治那種缺水的土地,土地也是有著很多類型的,有的缺水,有的則是多水,都需要找到其中一個平衡點,還有就是這耕作的方法....”

董生說的頭頭是道,張蒼讀的書雖然很多,可農家是專門鑽研這個的,有著很多實踐上的經驗,這就不是張蒼所能比的了,不過,身為儒家能在農學問題上跟農家掰掰手腕,這已經是相當可怕了,無論在哪個領域,張蒼似乎都能跟這個領域裡最頂尖的人掰掰手腕,毫不遜色。

劉長很是認真的聽著這個家夥的話,這廝說的越多,劉長看向他的眼神也就愈發的不對勁。

劉長要是再小個十幾歲,估計此刻就已經喊仲父了。

“不錯啊,董生,你叫什麼名?”

“陛下,臣喚作董安國。”

“哦,安國,這名不錯,就是以後得避諱了....”

董安國反應過來,苦笑著說道;“確實如此。”

董安國的這番話,讓劉長有了些興趣,“朕很早就知道你們農家了,可是朕聽聞,你們農家整日鼓吹戰爭,認為耕作和戰爭才是國家的根本,而且,你們還要讓全天下人都參與到耕戰之中,天子和群臣都得有自己的土地,餓了就去耕作...還反對廟堂管理耕地和農民,這實在是有些....”

董安國急忙解釋道:“陛下,農家最先分兩派,一派言樹,一派言政...再往後,兩派又誕生出了很多的新派係,其中有您說的耕戰者,有同耕者,有滅商者,有務農者....”

諸子學派在發展的同時總是會衍生出很多條道路來,而農家同樣如此,按著董安國的說法,他是屬於務農派,也就是專門搞農業研究,開發農業技術,增加糧產的那一派,這一派也有自己的政治主張,不過他們的政治主張要稍微溫柔一點,他們隻是希望君王能夠輕徭薄賦,給與百姓們安心耕作的機會。

比起那些高喊著要讓皇帝下地自食其力的農家主張來說,這還是比較能接受的,也是符合很多學派理論的。

還有一個力農派,理論跟這些務農派差不多,唯一區彆是他們不願意當官,不吃俸祿,要自食其力,他們穿著很樸素的衣裳,勤儉刻苦,平常就遊蕩在各地,幫著當地的農民解決技術上的難題,而且不肯接受他們的回報

很多人都誤以為農家跟墨家很親近,實際上,兩者水火不容,墨家非攻,農家耕戰,也隻有後來主張以戰爭來平息戰爭的秦墨可能跟農家有共同話題,楚墨齊墨若是見到農家,那場麵是不敢想的。

這麼看下來,跟諸多學派關係都不錯的,居然隻有黃老,黃老跟儒家的爭鬥屬於顯學之爭,是證明誰更厲害,而不是像儒農,儒法,儒墨,墨農,墨法一樣有著主張上的巨大矛盾,爭鬥也沒有那麼的激烈。

董安國改變了劉長對農家所有的很多刻板印象。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上林苑,劉長讓張不疑為自己駕車,自己則是手持強弓,開始了狩獵,劉長力大無窮,他所用的強弓,是尚方專門為他一個人所打造的,其他人彆說拉開了,就是抬都抬不動....為了抗住弓弦的力道,弓身本事的分量也不輕。

古代重弓並非是指弓很重,而是要拉開這弓的話需要特彆大的力量,劉長這弓的弓弦,也不知是從什麼筋來做的,反正三四個人估計都拉不開,緊緊繃著,仿佛鐵塊一樣,劉長將這弓弦拉開,再放出去的時候,那射擊的力道有多大,是可想而知的,劉長曾做過試驗,在五十步內,直接射穿了重甲。

這將劉長自己都給嚇了一跳,不過想到除了自己似乎也沒有人能拉開這弓,他就釋懷了。

而用這強弓來狩獵,簡直就不人道。

0很多猛獸,被一箭射穿,乃至射飛都是很正常的,

若是小些的獵物,劉長一箭射去,連肉都不剩下多少了,劉長的射術算不上太好,大概是力氣太大,準頭就下降了不少,好在這些年的狩獵也不是完全沒用,劉長憑借著自己的感覺,射中的次數越來越多,或許這就是熟能生巧,總之,劉長這射箭的技術是愈發的老練,董安國就負責給劉長遞箭失。

劉長收獲了滿滿一大車的獵物,總算是帶著董安國返回了。

走在路上,劉長也不忘了要吩咐他,“你不要隻是說,回去之後,就將你方才所說的這些東西寫出來,然後交給欒布,他不會為難你的...另外,如果你還有農家的同門,就是你們這個派的,可以舉薦到朕這裡,朕定然會重用!”

董安國急忙拜謝。

“多謝陛下!

臣告辭!”

“張左相!

臣告辭!”

送走了這廝,劉長笑嗬嗬的說道:“如今張相要興農,看來這農家也能出點力,董安國的這個學派不錯...你說,如果朕重用這個人,讓他來成為農家的領袖,是不是會更好一些呢?”

張不疑搖著頭,“這廝木訥,不善言辭,著書是可以的,可是若想要做農家的領袖,怕是不夠格。”

劉長卻完全不在意,“那又如何,這大漢還有什麼事是朕做不到的呢?”

劉長並沒有返回皇宮,反而是來到了唐王府,沒過多久,欒布便也趕來了。

劉長讓欒布坐在自己身邊,說起了今日所遇到的官吏之事,欒布點著頭,“我知道這個後生,這個後生因為較真的性子,在內史不受待見,總是得罪彆人,聽不懂嘲諷,我還曾勸說他,大概是因為這件事,他覺得我厭惡農家吧。”

“那你到底厭不厭惡農家?”

張不疑好奇的詢問道。

欒布笑了笑,回答道:“欒布厭惡農家,可治粟內史不厭惡。”

“不過這廝還是有些東西的,這個後生,你可以稍微注意些。”

劉長吩咐道,欒布自然知道該如何去做,點了點頭。

很快,季布和晁錯也趕來了。

一時間,劉長的六大舍人,除卻召平和賈誼,其餘四人全部到齊。

劉長很久都不曾如此開心過了,眾人圍繞在劉長的身邊,一時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時代,劉長這一生,最開心的時刻,當初就是年少時在長安的那段歲月,群賢,舍人,阿父,阿母,無憂無慮,每天所想的都是明天怎麼玩....如今這數不清的事情,更是令人感慨那當初,當初那些追著劉長跑的人,難得有機會能重新聚集在一起。

“難得...太難得了,你們這麼一圍坐,寡...朕都有逃走的衝動了...”

劉長笑了起來,他又看了看舍人們。

“不過,如今我若是要跑,你們大概也是追不上的。”

隨著年齡的增加,當初那些年輕的舍人們,此刻大概也跑不動了,季布已經過了半百,欒布也年過四十,而最年輕的晁錯也留起了胡須...張不疑笑著說道;“當初因為要追趕陛下,欒布整日帶著我們操練,臣那時日夜操練,劍法也愈發的成熟...奈何啊,臣也有十年不曾操練了...”

“當初你來的時候,我就說了,當陛下舍人,就要練武...當初你還練的不錯,還能阻擋我,能跟著大王前往荊國殺人,你看看你現在...大漢哪有你這般瘦弱的國相呢?”

欒布搖著頭感慨。

“後來就去了唐國,整日操勞國事,哪有時日來操練啊....”

大家閒聊了起來,吃著飯,喝著酒。

“可惜啊,召公和賈誼不在這裡...賈誼那廝也是,不可一世的樣子,卻連個趙國都治理不好!他跟趙王,那簡直就是天生一對,一樣的沒用,就如當初的趙幽繆王和他的寵臣後勝一樣!”

欒布清了清嗓子,“陛下,後勝是齊國的....”

“啊?難怪呢,他這是為了齊國故意破壞趙國啊!”

欒布抬起頭來,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是長歎了一聲。

行吧,後勝就後勝吧。

“可惜啊,召公和賈誼不在。”

劉長又感慨了幾句,便不再去想這些,與幾個舍人吃起了酒,唯獨季布不願意同飲,這讓劉長很是生氣,不過,也沒有過多的訓斥這位太後舍人,喝的酩酊大醉,劉長大聲唱起了歌,幾個舍人也跟著唱了起來,鬼哭狼嚎。

“還是當初好啊,朕不該壯啊...”

“不該壯....”

“不疑,你說,你還記得我舅父家羊肉的滋味嗎?”

劉長勾著張不疑的脖頸,醉醺醺的詢問道。

“臣記得,很是好吃...”

“哈哈哈,朕卻已經忘記了,記不起那是什麼味道了!”

“你還記得周家和盧家的美人嗎?”

“記得...臣記得...”

“你還記得....”

“起舞!我們許久不曾在一起起舞了!不疑!起舞...”

說著說著,劉長便醉倒了,幾個舍人也差不多是這樣,搖搖晃晃的,癱倒在地上。

次日,當欒布醒來的時候,頭還是有些微微的疼痛,他揉著自己的額頭,看了看周圍,卻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被搬進了內屋,幾個舍人同樣都在內屋,劉長也在這裡,呼呼大睡,欒布都有些記不得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躡手躡腳的走出了內屋,剛剛出了門,就被門外的季布所嚇了一跳。

季布手持劍鞘,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口。

欒布很是驚訝的看著他,看著季布那泛紅的雙眼。

“您這是...昨晚出了什麼事?”

“你們都醉倒了。”

“是您將我們帶進去的?您是如何抬陛下...您在這裡守了一夜????”

季布嚴肅的說道:“院落外頭雖然有甲士,可不能因為這裡是長安就放鬆警惕,陛下可以,但是作為舍人的就不可以,長安之中,也有想要謀害陛下的奸賊,若是怠慢,我們就是死了也不能贖罪,往後,若是我不在,陛下與眾人飲,需有一人清醒,你明白嗎?”

“唯....”

“那你守著吧,我回去休息了。”

季布沒有多說什麼,轉身就離開了這裡。

欒布摸了摸腰間的劍鞘,隨即筆直的站在了門口,警惕的看著周圍。

幾輛囚車緩緩行駛而來,這迅速引起了長安周圍百姓們的注釋,他們驚訝的圍在道路邊上,對著囚車指指點點,馬韓王坐在囚車內,麵色枯黃,眼裡滿是絕望,完全不理會外頭的那些百姓。

至於同樣被押解而來的王奇,此刻卻瞪大了雙眼,驚疑不定的看著周圍。

他從遼東被送往這裡,這一路上,中原大地的變化之大,讓他都不敢相信了,燕趙那肥沃的耕地,往來的百姓,商賈,馳道,行人,各種不知名的機械,服飾,不過是數十年而已,怎麼就會有如此巨大的變化呢?

王奇當初跟著老師離開中原的時候,也算是有些名氣,自認為是一個有知識的賢人,可如今,他發現自己完全變成了野人,好像從山上忽然來到了大城池,孤陋寡聞

什麼時候百姓都敢聚集起來圍觀囚犯了?

那些官吏們居然不去抓?難道如今沒有了將陽罪??

城內怎麼這麼多的肆,他們怎麼敢聚集在一起??

他們怎麼敢聚集起來喝酒??

什麼,甲士居然在勸說那兩個發生了衝突的商販?不應該直接抓起來嗎??

王奇一臉茫然的進了長安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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