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四派聚集在一起,就差點將宣室殿給吵翻了。
而太學裡則是聚集了天下諸多學者大家。
這些人裡,什麼學派都能找的到,而太學裡的爭吵,也可以想象是達到了一種什麼樣的程度,當初齊國的稷下學宮,連荀子都壓不住諸派之爭,如今要讓浮丘伯效仿他的老師去壓製諸派,這就有點難為人了。
好在,他們的爭吵也隻是停留在口舌之辯上,不敢將事情鬨大,畢竟,還有個法家法派的虎視眈眈,就等著拿這些來刷一遍聲望,這些人都是海內有名的大家,徒子徒孫無數,雖然刷起來可能比不上太子這種程度,但是也比刷其他人要更有影響力,這對張釋之來說簡直就是天賜良機。
浮丘伯召集了數個大家,聚集在他的書房之內。
浮丘伯雖然是儒家的大佬,畢竟還有著太學的加成,這些大家裡哪怕是厭惡他的那些人,也不能不給麵子,大家都知道,這廝跟陛下走得近,若是得罪了他,他在陛下那裡說幾句壞話,那就有他們受得了。
浮丘伯還算是知禮的,他並沒有親自下場參與這些辯論,頂多是給陛下站過場子,而他對這些大家們也很客氣,哪怕是對墨家,農家,他也能做到和氣對待,沒有利用自己的身份來打壓他們。
眾人注意到,在浮丘伯的身邊,還坐著一位陌生的文士,年紀不大,看起來倒像是廟堂的官員。
浮丘伯介紹道:“這位司馬君,官居太史,陛下知道諸君在太學爭辯,特意派遣他來記錄辯論之言行...”
眾人聽到這,也不再板著臉,與司馬喜相見。
正如劉長所說的那樣,這些人不是那麼的懼怕武力威脅,他們更在意自己的名聲,乃至自己學派的利益,而司馬喜前來,這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好事啊,這說明他們的事情獲得了陛下的認可,已經達到了可以被記錄下來給後人觀看的程度。
這不但對他們的名聲有用,從大方向來看,更是對學派大有用處的事情。
若是能當著司馬喜的麵來擊敗其他學派,那後人自然也就知道自己該去學哪個學派了。
因此,除卻農家的幾個倔人,其他學派的大家對他還都算是比較客氣。
司馬喜找準了時候,看向了浮丘伯,說道:“其實,我這次前來,也不隻是為了記錄這件事,太史負責整理皇宮典籍,陛下聽聞群賢前來長安,心裡大喜,便派我前來,想要前來詢問各位大賢,若是家中有藏書,可以借給我來進行抄寫,這是造福天下的好事....”
浮丘伯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我正好有幾本藏書,請您拿去臨摹...抄寫完畢後可以還給我。”
“多謝浮丘公!!”
司馬喜急忙拜謝,說道:“陛下求書的事情,是可以記錄在史書上的大事,後人定然會效仿您的德行。”
兩人在這裡演了起來,在座的大家們心如明鏡,沒有一個傻的。
他們哪裡不知道司馬喜的意圖,浮丘伯那是什麼人啊,整日將陛下掛在嘴邊吹捧的人,怎麼可能還有藏書沒有獻給陛下呢?他平日裡都是恨不得自己寫書去獻給陛下的,而結合司馬喜方才的言語,這是在許以好處啊。
此刻隻要獻書,就能收獲好名聲,在史書上留下一筆。
不少人也沉思了起來,在想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
書籍對很多大族,乃至大家來說,都是最核心的傳承,靠著這些書籍,他們才能保證自己家族和學派的昌盛,說起來,先秦有很多學派的滅亡,也怪不了彆人,藏私之風盛行,師父對弟子都不能全力教導,留著最核心的東西,一直帶到了墓葬之中,最後弄得現代人挖出來的典籍都比古代人所知道的多。
而對於大家族來說,這就是他們通往仕途的保證,是保證自己家族競爭力的核心。
當然是不肯那麼輕易交出來的。
就在這個時候,伏生笑著站起身來,他認真的說道:“司馬君,我阿父那裡有一本《尚書》,隻是,有些丟失的內容,是隻有我阿父才知道的,才懂得正確注釋的...我阿父已到百歲,無法趕路,而我們才疏學淺,不足以明白他的學問....書的抄寫版在我這裡,可並不詳細,若是司馬君願意,可以派人前往我家讓我阿父將口傳的部分告知...”
司馬喜沒有想到,這人怎麼好說話。
“這件事,您就可以做出決定嗎?”
“哈哈哈,我前來的時候,我阿父就曾拉著我的手,要我將這本書獻給帝堯....”
“帝堯??”
伏生笑著說道:“司馬君有所不知,我阿父雖年邁,卻好天下之事,他曾說: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唯堯乎?”
司馬喜大驚,即刻就要拿出筆墨,卻又忍住,將這句話記了下來,隨即說道:“我明白了,多謝!”
在座的大家都有些震驚,這就獻出去了?難不成這廝也是在演??不像啊??
伏生開了個頭,也帶動了三四人,主動要求獻書。
司馬喜很激動,這些人的藏書,果真都是一些失傳的,司馬喜向往許久,卻不曾見過的珍品。
司馬喜顫抖著手,一一拜謝這些人。
而其餘之眾,此刻就沉默著,好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
司馬喜終究是拉不下臉去恐嚇這些人,他的職業素養無法讓他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而浮丘伯看著眾人,大概是看出了司馬喜的難堪,笑著說道;“今日有賢人獻書,更有伏公之言,司馬君回去之後,可莫要忘了記錄啊....請您記上,某年某時,我們這些人聚集在太學裡,商談學問。有我,伏生,曾生,黃生,毛君幾個人獻出了自己的書。”
這話一出,那幾個大家臉色頓時就黑了。
好你個浮丘伯啊!
若是如此記錄,後人一看,那成何體統啊,指名道姓的十幾個名人聚集在一起,然後其中有五個名人獻書,那其他人呢??
這不是坑人嗎?
“且不急....我家裡其實也有藏書....”
司馬喜感激的看著浮丘伯,隨即急忙拜謝這位要獻書的大家。
浮丘伯笑嗬嗬的,又說道:“正好,今日看到我儒家獻出的書最多,這足以證明儒家才是真正心懷天下的學派啊,請司馬君回去後如實告知陛下,我儒家獻書八部,可見對陛下之忠心,吾等願為社稷之偉業獻力!!”
一聽這話,黃老頓時就坐不住了。
浮丘伯再一次證明,無論任何事情,當他開始出現了內卷的趨勢之後,事情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我家裡還有些藏書...黃老獻書共計十一部,請司馬君如實稟告陛下!”
“嗬嗬,我忽然想起了,我兄長家裡還有三部書!”
這一刻,司馬喜不再唯唯諾諾的去借書,而是這些人圍繞在司馬喜的身邊,開始推銷著自己家的藏書,好在這些都是大家,並非是豪族,若是豪族,大概是不會如此在意自己的名聲,或者是學派的名聲。不過,豪族的書,皇宮也收藏了不少,這都是牢獄內的某位大臣的功勞,司馬喜非常的開心,一一感謝。
浮丘伯則是繼續笑嗬嗬的看著他們。
坐在下方的伏生看向他的眼神裡滿是敬佩。
彆的不說,就說這教弟子,荀子在這方麵的本事當真是一絕啊,你看他教出來的這些人,就一個比一個有學問,一個比一個厲害。
“多謝浮丘公!多謝!!”
司馬喜是徹底對這位老頭改觀了,在先前,司馬喜總是覺得,這個老頭沒有道德底線,一味的吹噓陛下,沒有氣節。
可今天,這位老爺子總算是讓司馬喜明白了,什麼叫你大爺永遠是你大爺。
看到司馬喜那恭敬的模樣,浮丘伯隻是笑了笑,說道:“陛下要做的,是功在千秋的偉業,我又怎麼敢不為陛下效力呢?”
司馬喜這才想起了什麼,看著一旁還沒有離開的伏生的手。
“您的阿父真的說過那樣的話嗎?”
這句話一出來,伏生就有些不開心了,“您以為我是阿諛奉承,為了邀名就編排自己阿父的人嗎?”
司馬喜急忙道歉,說道:“我向來敬重伏公,隻是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伏生這才說道:“他確實是這麼說的....他從前不曾評價過他人,我也很好奇,也曾詢問他,怎麼會對陛下有這麼高的評價呢?”
“阿父說:他坐在車上去看望隔壁城池的好友,一路上常常能聽到孩童嬉笑的聲音。”
“這是個什麼回答呢?”
司馬喜皺著眉頭,很是不解。
他即刻看向了浮丘伯,問道:“您與伏公都是有名的大儒,您可以為我們解惑嗎?”
浮丘伯沉思了會,笑著撫摸起那長長的胡須。
“你覺得陛下是個什麼樣的君王呢?”
司馬喜沉默了片刻,說道;“比德於玉之忠焉。”
像這句話,若是讓劉長或者長安的群賢們來聽,大概率是到下輩子都聽不懂的。
可浮丘伯和伏生頓時就明白了司馬喜的意思,這是子貢跟孔子的一段對話,孔子說君子比德於玉焉,其中提到了忠,而孔子對此的解釋是: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
瑕不掩瑜,這就是司馬喜對劉長作為君王的評價了。
浮丘伯笑著說道:“你們不知道當初的事情,故而不明白伏公為什麼要這麼說....當初各國征戰的時候,連年都會抓人去服徭役,土地的稅賦很重,百姓們耕作了一年,卻連糊口的糧食都留不下,到處多是餓死的百姓,連年的戰爭使得十室九空,百裡無人煙...”
“在後來,秦國開始治理天下,他們不許百姓隨意出門,百姓們像牲畜那樣,隻能在房屋與耕地之間來往,晝夜不休,各地都看不到什麼老人....孩子們沒有衣裳穿,餓的整日啼哭....當下,伏公可以坐在車上,晃悠悠的通過城門,隨意前往想去的地方,不受限製,他的老友都還健在,一路上還能看到孩子們嬉笑玩鬨....這難道不就是堯舜那樣的君王治下的盛世嗎?”
司馬喜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在從這裡回去之後,司馬喜就拿起了筆,思索了許久,方才寫道:“帝臨天下,通關梁,不異遠方,除誹謗,去肉刑,賞賜長老,收恤孤獨,以育群生......”
“什麼??帝堯??”
“這是個賢人啊!!”
劉長變得有些激動,他迫不及待的問道:“那位伏生...不,伏公在哪裡啊?讓他迅速前來見朕!”
司馬喜無奈的說道:“陛下,此人已近百歲,怎麼能駕車前來長安呢?”
劉長更是驚訝了,“原來是大漢的祥瑞,難怪能如此仗義執言!”
司馬喜隨即又將伏公兒子的話如實的告知了劉長,聽到要派人去求學,劉長自然是當仁不讓。
“這樣吧,讓朕去吧!”
“朕身為荀子的徒孫,跟著他學習尚書,也不算是辜負他的才學了!”
司馬喜大驚失色,“陛下!不可啊!!”
“嗯??怎麼了?”
司馬喜也知道,在這種時候,自己肯定是不能說實話的,他說道:“陛下,我聽聞,尚書甚是枯燥,這一講學,怕是要學習數個月,且不能做其他的事情,整日坐著讀書,臣就擔心這樣會耽誤陛下的大事啊....”
劉長那被引燃的激情在聽到他這句話後,也迅速平息。
他這輩子最不喜歡上課。
“這樣吧,讓袁盎替朕去學!”
司馬喜給出了自己的建議,“陛下,袁盎年少,不知能學到多少,或許可以找一個有高深學問的儒生去學習,如陸公,賈相等人,他們都可以去....”
“不行,陸公要為朕操辦官學的事情,至於賈生,賈生以後是要給朕當相的,他學這些做什麼?何況,他去找伏公讀書了,那趙國的事情怎麼辦?讓趙王來處置嗎?那豈不是要亡國?”
“可是陛下...袁盎畢竟年少啊,伏公也不知還有多少時日,若是袁盎學不會,那這豈不是....”
“朕說了,就讓袁盎去!他有這個本事!”
“可是陛下.....”
“放肆!你知道蒯徹是怎麼死的嗎?!”
司馬喜一愣,認真的搖著頭,“臣不知道。”
“他就是在朕下達命令後不斷的出口勸阻,被朕所烹殺的!你當以史為鑒!”
就在司馬喜幫著給劉長收集典籍的時候,雍娥終於也迎來了臨盆之日。
儘管已經經曆了兩次,劉長還是顯得有些著急。
隻因為雍娥這叫聲無比的淒慘。
聽的劉長都忍不住的手抖。
大概是知道劉長緊張,樊卿一直都在安慰著他,讓他不要擔心。
隨著一聲啼哭,劉長終於是鬆了一口氣。
很快,宮女便出來,請陛下進去。
劉長匆匆走進了殿內,就看到兩個宮女,各自抱著一個孩子,臉色格外的緊張不安。
“陛...陛下...是同產孿生子。”
“啊??男的?還是兩個男的??”
劉長苦著臉,還是上前,看了看自己的兩個兒子,而樊卿此刻卻目瞪口呆,擔憂的看了看內屋。宮女在此刻卻堵住了外麵的門,隻是片刻之後,就有太醫令匆匆趕來,臉色同樣很嚴肅,雙手甚至還在顫抖,夏無且看了那兩個一模一樣的孩子一眼,不由得長歎了一聲。
看著他們那嚴肅的臉,那緊張的氛圍,劉長很是納悶。
“這是做什麼?”
“雍娥呢?她人怎麼樣?”
“陛下不必擔心,雍妃很好...隻是....”
夏無且讓眾人離開,自己低聲說道:“陛下,雙生子乃大凶之兆也!”
“若一子一女還好,雙子,這是陰陽不均,雙生為陰,定然是妨礙江山社稷,也會對其父母不利...天降雙星,二子存....”
“砰~~~”
夏無且的話還沒有說完,他整個人就飛了出去。
好在,劉長並沒有用拳頭,隻是推了他一把,若是用拳,隻怕夏無且現在就沒了。
他被摔在地上,又匆匆爬起來,“隱一也可...”
“放屁!”
“兩個兒子一同出生,就能擾亂朕的江山?還能妨礙江山社稷?朕有百萬披甲之士,誰能妨朕?!”
“來人啊,去將尚方府裡的那個幾個方士找來!!!”
劉長讓宮女帶著孩子去休息,又讓曹姝和樊卿去陪雍娥,自己卻等待了起來。
很快,以公孫臣為首的一群方士出現在了劉長的麵前。
劉長板著臉,冷冷的看著他們,大聲詢問道:“朕的妃子生下雙子,這意味著什麼呢?!是凶還是吉?!”
這一群方士被甲士們強行帶到了這裡,此刻聽到劉長的詢問,還沒有反應過來,有人正要開口呢,公孫臣一把將他拽住,驚喜的說道:“陛下!喜!這是大喜啊!!”
“哦?有賊人說什麼妨礙社稷,你怎麼說是吉利呢?”
“陛下,往日裡,天下無二聖,故而雙生子不祥,隻能存一....”
“可如今,大漢是有兩位聖天子啊...太上皇功德蓋世,陛下更甚之,天降雙子,天下有二聖,這不就是上蒼在獎賞兄弟和睦德盛世嗎?陛下乃陽,太上皇更是如此,先前的大漢,有二陽,如今有二陰,這是陰陽互補,乃是全天下的幸事!恭賀陛下!恭賀陛下!!”
公孫臣最開始還有些哆嗦,結巴,可越說越流暢,語氣也逐漸變得鑒定,連他自己都相信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聽到他的解釋,劉長哈哈大笑。
“很好,有此祥瑞,當普天同慶!”
ps:我查閱了大量的資料,最早將雙生子當成不吉祥的準確出處似乎是來自兩漢,這之前大概就已經有了,隻是不知道有沒有達到要存一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