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長生事太平人(1 / 1)

龍象劍宗的祖山名為朱景,土石山色鮮紅,早晚常有赤霞如臨水之蛟盤山望海,其餘連綿諸峰,聳立如亭亭綠竹,山頂湧現出三十六般雲氣,幻化出不同的蜃樓異象,座座仙氣縹緲的宮闕閣樓,不分晝夜汲取水運。海水拍崖,激起波濤碎如飛雪,好個雲水群玉山,萬象做賓客,乾坤日夜浮,還作故鄉聲。

陳平安快步走到劉蛻一行人跟前,拱手笑道:「全椒山一彆,又見麵了。」

劉蛻他們紛紛還禮,稱呼隱官,山主,陳劍仙,都有。

許多陌生麵孔,便也收起玩味打量的視線丶或是對劉蛻他們乾脆視而不見的疏淡態度,隨著陳平安一起麵朝這幾位訪客,至於客套寒暄就算了,交情沒好到那個份上。

齊廷濟並沒有跟劉蛻刻意隱瞞這撥私劍的存在,但是雙方真正見麵,還是第一回。劉蛻上次來龍象劍宗參加宗門慶典的時候,高爽丶竹素他們尚未來到浩然天下,之後他們就待在懸弓福地,連吳曼妍他們都是前不久沾那老舟子的光,才得以瞧見這些劍仙的真容。

劉蛻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用上心聲言語,大大方方說道:「碧霄山能夠確定歸屬,天謠鄉懸了大幾千年的心,終於與這座祖山一起落袋為安了,恩同再造,欠陳隱官人情的,不止是我劉蛻,還有開山鼻祖和曆代祖師,是我們整座天謠鄉的道統香火。」

「從今往後,隻要我劉蛻一天還是宗主,那麽天謠鄉和流霞洲下宗,總計兩千七百餘譜牒修士,但憑驅策,絕無二話,隻要不是造文廟的反,保管陳隱官指哪打哪。」

「這些言語看似虛頭巴腦的空話,但是在劉蛻這邊,半點不虛,齊宗主可以幫忙作證擔保。」

齊廷濟笑著點點頭,「陳宗主,客卿齊廷濟可以替劉蛻當一回保人。在西邊三洲,有個說法廣為流傳,劉蛻說的話,是可以直接當銀票用的。」

陳平安笑道:「晚輩哪敢隨便調遣天謠鄉,真有事相求,總要商量著來。」

劉蛻心中小有疑惑,什麽宗主客卿的?齊廷濟何時當上落魄山的客卿了?

聶翠娥被劉蛻的言語嚇了一跳。什麽叫除了造反,啥都沒問題?將那作為天謠鄉祖山碧霄山落袋為安,又是什麽怪異說法?

荊蒿知曉碧霄山的老黃曆,卻故意沒有跟聶翠娥丶高耕泄露天機,這等秘密,知道不如懵懂。例如青宮山同樣隻是租借,除了兩代山主之間的口口相授,便絕無第三人知曉的可能。

劉蛻之所以覺得不適,是因為他很清楚當下觀景台站著的那幾位,寧姚,齊廷濟,陸芝,是怎麽個山巔。何況還要再加上那個方才身在陸地丶朝海麵遞出兩劍之人,以及他身邊的那位貂帽少女,一看也是道行極高的強勢劍仙。

劉蛻對於行事風格之上的「同道」,神識是極為敏銳的。名字古怪的貂帽少女,她那眼神,氣態,尤其是說話語調的細微口氣,曆曆分明,劉蛻心中有數,她絕對是這一行劍仙當中,出手最狠的一個,劍術至少跟齊廷濟是一個路數的。

劉蛻年少因緣際會之下時學得一門上古相術,便是聽音辨人。

這「謝狗」,絕對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貨色。

山巔修士一語,往往說得籠統,同樣是山巔,其實也分出三六九等,隻說強飛升弱飛升,一字之差,不可以道裡計。

他瞧不起天隅洞天的新飛升蜀南鳶,想來陸芝這類頂著個「純粹劍修」頭銜的飛升,便瞧得起他天謠鄉劉蛻了不成?

聶翠娥倍感彆扭,她比劉蛻顯得更加格格不入。被無形氣勢所壓勝,道心凝滯,除了境界不夠之外,更多還是因為她並非劍修的緣故,而此刻此地,劍修實在太多。

她好歹也是個自年幼登山起,便將「天才」聽得耳朵起繭子的年輕玉璞,還是荊蒿這等老飛升丶一洲道主的高徒,來到龍象劍宗的祖師堂門外廣場,聶翠娥連開口說話的想法都沒有。

所幸終於見到劉蛻這等梟雄人物也會「吃癟」,她大感意外的同時,心情更覺舒暢,滿腦子都是一句話,你劉蛻橫豎也有今天?

反而是華清恭在內三位劍修,哪怕境界不高,反而隱約有一種道法相契之意,除了略微拘謹幾分,沒有太多的不自知,畢竟他們在全椒山曾與宋聘那撥劍仙並肩作戰。

三位劍修,再次見到年輕隱官和寧劍仙,都有幾分微妙的新鮮感受,覺得寧姚道力更為深厚,陳平安好像更加隨意幾分?

至於青宮山聶翠娥此行,她也全非陪著好友華清恭遊山玩水,或是去天謠鄉的碧霄山碰運氣,而是上次全椒山,師尊便給她下了一道法旨,大意是讓她與華清恭結伴遊曆,再看看有無機會,一起去趟寶瓶洲拜會落魄山,你師弟高耕在那邊結識了幾位朋友,頗為不俗。到了那邊,切記惜字如金,少說話,要格外留心一位道號景清的青衣小童,若是你們有緣在山中某地見麵,便邀請他來我們青宮山做客,就說是青宮山那位荊老哥盛情相邀,想念早酒已久。此外不可有任何畫蛇添足的舉措,尤其不可小覷怠慢了這位景清道友……

總之師尊言語隱晦,說得古怪且彎繞,很不像師尊平時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雙方相約早酒?又是什麽山上的暗語丶門道?事出無常必有妖,聶翠娥哪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害得她這一路思來想去,反覆琢磨,得出個結論,到了落魄山,不對,是在那寶瓶洲登岸,自己隻管秉持一個「敬」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處處與人為善,想來總是不錯。

劉蛻有些難為情,便以心聲說道:「就算砸鍋賣鐵,近十年內,天謠鄉也要湊出件仙兵品秩的寶物,補上隱官的開山賀禮。」

流霞舟之所以如此緩慢,就在於劉蛻一直在抽空忙碌此事,以秘法聯係各洲相熟的道友,看看有無門路購買一件仙兵,甚至做好了租賃出一部分白瓷洞天的準備。劉蛻本想著若是能夠在途中敲定一件仙兵,到了落魄山,也稍微硬氣幾分。

可惜如今各洲山巔的仙人,人人欲想飛升。

誰不是在爭先恐後,力求證道,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若能多一件與性命相契的仙兵,最好,是將其大煉為本命物,或者退而求其次,煉為道場基礎,就可以多出兩三成證道把握。所以如今確實不是入手仙兵的好時機,本就稀罕,再者溢價太多了。

其實落寶灘那邊猶有二三異寶,品秩當是遠古仙兵無疑,它們依舊是無主之物,隻是劉蛻哪敢如此作為,怕就怕天謠鄉剛開始著手挖寶,碧霄洞主就已經傳下一道法旨,申飭天謠鄉,追責起劉蛻。

貧道才送你一座碧霄山和落寶灘,天謠鄉便開始當敗家子,喜歡慷他人之慨?既然是這般守山護灘的,劉蛻,帶上你們所有祖師堂掛像丶神主,來觀道觀一敘……

陳平安對於劉蛻要贈送仙兵一事,沒有明確說收還是不收,隻是說了句客氣話,「太客氣了。」

劉蛻聞弦知雅意,心中了然,便知道彆管客氣不客氣,唯有一句禮多人不怪,才是至理。

此刻購買仙兵,確實比較頭疼,可犯愁是一時的,護身符是動輒幾千年的,劉蛻拎得清。

你青宮太保荊老兒,有那道號「青帝」的陳清流當靠山,如今劉蛻和天謠鄉,不也有?

之所以對話內容沒有心聲言語,就是劉蛻故意說給有心人聽的,比如身邊的聶翠娥,華清恭。

陳平安指了指身邊的小陌,「不敢貪功,真正幫助天謠鄉在老觀主那邊美言幾句的人,是我們小陌,他與老觀主是關係莫逆的多年道友,真要換成我去觀道觀,彆說幫上什麽忙,估計隻會幫倒忙,吃閉門羹都算好的了。」

劉蛻心中大驚,與碧霄洞主是道友?還是他娘的「關係莫逆」?

先前人間,起於海上,跨越天下,一條劍光無限意,遞劍之人,不是寧姚?而是這個彬彬有禮的「青年」劍修?

小陌神色如常,以心聲說道:「先前我奉公子命,單獨造訪明月皓彩,道觀酒桌上,碧霄道友明說了,他也算是藉助天謠鄉之手,對三洲之地,進行財丶法兩布施。當年他故意遺留在落寶灘的寶物,天謠鄉能夠不貪,任由外鄉修士結緣帶出去,大大小小的百餘道脈,就此在三洲版圖上邊開枝散葉,繁衍生息,殊為不易,天謠鄉曆代祖師,已經證明道心勘用。所以贈送一山一灘給天謠鄉,屬於禮尚往來,你劉蛻不必心虛,隻管收下便是。話說回來,如果天謠鄉這些年做岔了,晚節不保,碧霄道友便是另外一番說辭了。劉蛻,要不要聽聽看?」

劉蛻宛如老觀主已經親臨此地,趕忙正衣襟,掐訣行禮,神色肅穆,硬著頭皮說道:「晚輩願聽碧霄洞主教誨。」

他倒是不想聽,能不聽嗎?也好,就當是驗證自己猜測準不準?

「也不算什麽教誨。」

小陌代為傳話一句,「『就讓天謠鄉新舊兩任宗主都來道觀門口聊幾句。』」

劉蛻悚然無言。

齊廷濟直到這一刻,才笑著與他們解釋道:「剛剛祖師堂議事,我已經卸任宗主,隻保留客卿身份,由陳平安補缺擔任宗主,邵雲岩是副宗主,其餘職務,也有些變動。具體情況,我就不多說了,華清恭已經是龍象劍宗的記名客卿,晏後道和田仙更是青萍劍宗的供奉,都是自己人。」

劉蛻他們大感意外,又開始道賀。

齊廷濟說道:「如果不是你們剛好路過,我們已經動身趕往大驪京城,參加陳宗主的一場慶典,芒種這天,陳宗主就會正式擔任大驪國師。」

饒是劉蛻都都麻木了,一行人再次道賀,必須道賀。

陳平安轉頭望向邵雲岩丶高爽他們,笑問道:「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華客卿境界夠高,與我們龍象劍宗也投緣,邵宗主,高掌律,竹財神,你們幾位意下如何?不如?」

高爽沒有任何想法,直到現在還在想著如何說服黃陵更換身份,倒是邵雲岩跟竹素心聲交流幾句,都覺得毫無問題,於是華清恭搖身一變,就從客卿變成了供奉。

華清恭本來是想在龍象劍宗討要個客卿就知足,還有這等好事?

晏後道和田仙這雙地仙道侶,這趟出門,本就是去青萍劍宗譜牒錄名,當那記名供奉去的。整座芮城龍王堂,尤其是洪祖師所在的繁峙公主廟一脈,得知此事過後,都鼎力支持,還讓晏後道促成一事,務必邀請年輕隱官做客芮城和繁峙公主廟。

謝狗對田仙這個小姑娘的印象很好,遇到事情半點不慫,想那王甲,當時整個扶搖洲都以為他是個飛升境?田仙不過是個金丹,就敢當麵挑釁,等她將來躋身了上五境,還不得砍個飛升境?對脾氣,有眼緣,必須找個機會,教她一兩手劍術。

晏後道試探性說明情況,陳平安點頭笑道:「沒問題,我早有打算遊曆浩然諸洲一趟,到時候一定登門拜訪,但是具體時期暫時未定。」

晏後道如釋重負,笑道:「陳先生早到芮城,我們就可以早點完成堂主丶洪祖師交待下來的任務,晚到,我們就可以多見幾次常年閉關丶不輕易現世的祖師爺們,反正都是好事。」

小陌會心一笑,這番話說得很見功力。

不過謝狗的關注點,除了「小姑娘」田仙,更多還是聶翠娥身上,虧得她是少女容貌,聶翠娥察覺到謝狗的視線,也隻當貂帽少女是好奇某些山上說法之類的,並沒有多想。

謝狗越看她越覺得天地造化,也有幾分偏心呐。謝狗驚歎不已,哇,聶翠娥這娘們長得真好看,她站那兒,就跟一幅立軸仕女圖似的,怎麽看怎麽賞心悅目,大飽眼福。

聶翠娥確實是天生的尤物,以至於她出門都需要施展兩層障眼法,刻意減少姿色。

跟聶翠娥齊名的宋聘,當然也漂亮,不過這位女子劍仙神色冷清,眉眼疏離,背著那把佩劍「扶搖」,拒人以千裡之外,宋聘便有些吃虧,不如聶翠娥這般豐腴誘人丶牽動心神了。聶翠娥若是從自己這邊學去那門蠱惑人心的遠古神通,還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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