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吾有辭鄉劍(1 / 1)

大雪滿天地,吾有辭鄉劍。

守著這塊界碑,是一份清閒差事。如今五彩天下,誰敢主動挑釁飛升城?躲都來不及。

其中有幾個道齡與容貌相符的少年,他們都是來這邊曆練的,準確來說,是各有瓶頸要破。

若能更上一層樓,便有意氣生春風。

劍氣長城有句俗語,毛都不沒長齊的膽子大,說的這就是這幾個「生在劍氣長城丶長在飛升城」的小兔崽子,越多越多的年輕劍修趕來這邊湊熱鬨,十來號人物,在立碑高台邊緣地界,或蹲或立,議論紛紛,竊竊私語,早就認出了陳平安和齊廷濟的身份,便開始調侃起那位綽號丶說法很多的隱官大人。

「二掌櫃,啥時候喝你跟寧姚的喜酒啊,我肯定趕去酒鋪捧場,隻是份子錢得欠著。」

「隱官大人,從曹慈那邊找回場子了沒?我有錦囊妙計,問拳不過,就用飛劍偷偷戳他,贏了再說,臉算什麽。聽說浩然天下那邊有個不賭局,如今還能下注嗎?我手頭還有點閒錢,隱官你幫我押注曹慈不輸。」

「二掌櫃,我要當麵與你告狀,如今飛升城內的狗,可野了,我們打罵不得,師父長輩都攔著我們,說讓我們小心點,彆誤傷了阿良或是二掌櫃。」

「我師父說當年無償當酒鋪的托兒,還跟你一起坐莊多次,你還欠他好幾顆小暑錢的分紅,賴帳多年,還是不還?真的假的?」

「以隱官的資質,一定飛升境了吧?何時合道?先前那道劍光的主人,莫非?是也不是?」

「隱官大人,聽我家大伯說你才情過人,玉樹臨風,能說會道,就是靠這些才吃上細糠的。」

陳平安笑眯眯伸手相招,有本事都湊近了聊。光憑幾個小崽子的相貌,就知道是誰家的種。隨便看幾眼幾位年輕劍修的劍氣運轉,就曉得是哪個酒品奇差王八蛋的弟子丶親傳。

如今飛升城的上五境劍修,數量還是不多。

除了擔任陳緝身邊死士的小字言筌的陳晦,還有刑官齊狩,大忙人一個,口碑越來越好。泉府高野侯,深居簡出,每天打算盤算帳,據說臉是越來越臭了。首席供奉鄧涼,時常假公濟私,造訪避暑行宮。他們幾個,混熟了,也能開得起玩笑,可到底不如二掌櫃人的名樹的影,隻需往那邊一站,要是不戲謔打趣幾句,旁人都會覺得喝了假酒,虧了錢。

元嬰境新近多出五位,本土劍修兩人。常駐飛升城的客卿三個,都是在五彩天下這邊破境的昔年浩然金丹客。

陳緝和齊廷濟對於陳平安的酒鋪丶坐莊,還是比較清楚的,隻是沒有想到這麽些年過去了,還是如此……受歡迎,尤其默認他還是隱官,其實半數年輕劍修,都沒去過當年那座小酒鋪。大概這就叫師門傳承?口傳秘授的家學?

陳緝跟齊廷濟,如今都變了身份,既是重逢又是分彆之際,便多聊了些以前在家鄉碰頭絕對不會聊的內容。以前在劍氣長城,他們兩人連同董三更,三位在世的刻字劍修,對老大劍仙,敬畏之餘,各有各的怨氣。陳熙還是陳氏子弟,不一樣對陳清都這位自家祖師很是有些不滿?隻說一事,彆的劍修,如果出城殺妖夠多,積攢戰功足夠了,就可以去往倒懸山,就此脫離劍氣長城,好似浩然宗門的譜牒除名,從此人身自由。為何隻要是姓陳,隻要是太象街陳氏子弟,就絕對不行?

人間事風流聚散,陌上塵飄零久矣。

陳緝以心聲問道:「那幾條發軔於劍氣長城的浩然隱秘劍脈,你與陳平安說了?」

既然有劍修悄然離開倒懸山去往浩然天下,而這撥劍修,殺力注定不低,到了浩然諸洲,按照約定,不許他們在浩然天下開宗立派,不許泄露劍氣長城的劍修身份,此外皆隨意了。更換姓名之後,就可以開山立派,當個開山祖師,再收取弟子,傳下一條劍道法統,從此開枝散葉。

某種意義上,這一小撮劍修,也算另外一種「私劍」。

隻是這些劍修的身份背景,按例避暑行宮是不會錄檔的,都會除名銷檔,不留任何文字記錄。

隻能是陳熙丶齊廷濟他們這些道齡足夠悠久的老劍仙憑藉記憶去記,再通過某些不起眼的小道消息丶各類邸報線索的彙總,才能知曉內幕。隻是年月一久,那些能夠追本溯源至劍氣長城的道統,或是傳下數代之後,便改頭換麵,都不是純正的劍道門派了,或是隨著開山祖師的兵解轉世,將那個連道侶丶嫡傳都未曾訴說的秘密一並帶離人間,劍修臨終之前有無愧疚,是否後悔,會不會懷念那邊三輪月的戰場,高過雲海的城頭……無非是一張酒桌似的,早已人去杯空。

長生之下,何草不黃?

齊廷濟笑道:「還沒呢。」

陳緝神色不悅道:「你就私心這麽重?」

齊廷濟反問道:「你私心不重?那陳緝怎麽不當城主?」

陳緝啞然。

陳平安有意讓他們倆多聊幾句,便去年輕劍修那邊蹲著扯閒天。

一位年齡稍長的劍修拿手肘撞了撞二掌櫃,以心聲詢問道:「齊廷濟怎麽來了?鬨啥麼蛾子。可彆引狼入室……」

陳平安立即截住話頭,以心聲笑道:「齊老劍仙很快就會擔任飛升城的城主,張貢,你說話客氣點,嘴巴把點門。」

年輕劍修是北邊這塊界碑的劍修負責人之一,算是二把手,剛剛躋身金丹境,當年進不了避暑行宮,便轉投刑官一脈了,公開宣稱說是要為二掌櫃繼續當托,是忠心耿耿的死士啊。

張貢疑惑道:「不是你來當城主?」

陳平安罵道:「滾你的蛋。」

張貢大為惋惜,其實誰當城主,都不太在意,是齊廷濟也行吧,好歹是個老字號的飛升境。

劍修習慣性揉了揉褲襠,說道:「二掌櫃,你那邊有沒有合適的漂亮女子,幫我介紹介紹,美言幾句,當個牽紅線的月老唄,等到下次開門,我就去娶她。算了,也不用太漂亮,我怕戴帽子,盤兒靚條兒順就行,是不是劍修無所謂,她資質都不用太好,免得小小年紀就躋身洞府境,之後幾十年裡若是長久保持少女容貌,豈不是害我落個老牛吃嫩草的說法,不值當。最好年紀稍大一些,是那三十歲婦人的相貌身段,以前在酒鋪,你不是說了……」

陳平安瞪眼道:「這明明是司徒積玉的說法,關我屁事?!」

張貢悻悻然道:「急什麽,我嘴巴是出了名的嚴,又不會外傳。」

陳平安嘖嘖道:「那是真的嚴,進了刑官一脈,隻差沒有額頭刻隱官一脈劍修幾個大字了。」

張貢笑嗬嗬道:「這就叫兵無常勢,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十人喝酒九個托,二掌櫃,這些總是你的親口教誨吧?」

陳平安雙手籠袖,幸災樂禍道:「來這邊坐冷板凳,是齊狩看你不順眼,穿小鞋了?」

張貢搖搖頭,「齊狩還不至於這麼小心眼。來這邊,是我自己要求的,想要親身體會一下到底啥是書上的『天高地闊』。」

陳平安點點頭,「確實,以前的劍氣長城,劍修太多,城頭太高,占地太少。」

張貢沉默片刻,說道:「還有個原因,就是如今飛升城,規矩多,座位丶名頭也多。擱以前,比如說起避暑行宮,無非是隱官是陳平安,其餘都是隱官一脈劍修,哪有什麽身份高低,三六九等的。現在不同了,境界,薪俸,位次,地盤,職責,五花八門的繁瑣講究。」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說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還真不能怪齊狩這個刑官。」

張貢嗯了一聲,點點頭,「二掌櫃你都說沒辦法,就真的是沒辦法的事情了。」

齊廷濟跟陳緝聊得差不多了,陳平安站起身,跟那些酒托候補告辭幾句,說到了飛升城,一定會找你們的長輩丶師父好好敘舊。幾個少年劍修哪裡料到二掌櫃說翻臉就翻臉,真是比翻書還快。一個已經能夠跟二掌櫃勾肩搭背說葷話的少年,更是僵在當場。

一起下山,臨彆之際,陳緝笑道:「等我遊曆完畢,陳晦想要去浩然天下那邊開創門派,到時候麻煩隱官幫忙選址。」

陳平安點頭答應下來。

陳緝微笑道:「齊老劍仙擅長藏拙,喜歡藏私,隱官可彆著了道,被他蒙混過去。」

陳平安看了眼齊廷濟,齊老劍仙笑道:「是關於中土神洲和流霞洲三位私劍所傳法統丶所立門派的事情,我本來就沒想要藏著掖著,打算到了龍象劍宗祖師堂,再給你一個意外之喜。陳緝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不說,還要找個蹩腳由頭摻沙子,見不得我們關係好,剛剛成為盟友。估計是沒當上城主,心裡邊不痛快了。」

陳緝扯了扯嘴角。

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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