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大言不慚一句的陳平安,接下來隻是詢問了丁道士一些再入門不過的常識。
道友是何時辟穀,在那之前一日三餐規不規律,修行路上,什麼時候躋身的某境,還記不記得具體的年月日,在不同境界呼吸吐納和大小周天的詳細情況……
彆說是丁道士如墜雲霧,就連謝狗都懶得不懂裝懂了,她是真不懂山主想什麼。
真想傳道度人,授予一門所謂的飛升法,你陳平安再另辟蹊徑,也至於如此土氣吧?
那位編譜官倒是一一記錄在冊,白發童子對隱官老祖再敬佩,卻也忍不住心中腹誹幾句,這一個章節,她取得名目是好,可內容嘛,是不是過於清湯寡水了些?
陳平安問了一大堆俗不可耐的細枝末節,最後問道:“丁道友,想好了沒有?”
丁道士倒是個實誠人,反問道:“有此飛升法,陳先生為何自己不修行此道?”
蹲在一旁的白發童子小雞啄米,是個好問題。
陳平安微笑道:“我需要在旁觀道和護道一場。”
謝狗朝山主豎起大拇指,“言行合一,以誠待人!”
丁道士說道:“想好了,賭一把!”
陳平安眯眼笑道:“你先在這裡,跟以往一樣修行幾天,記得彆緊張,隻管一切照舊,該如何就如何。之後我就與道友合夥做莊一次。”
丁道士深呼吸一口氣。就聽到謝狗唉了一聲,提醒道:“小道士咋回事,剛說就忘,著力就差了。”
陳平安走了趟拜劍台,親自給白玄雕刻了一方藏書印,算是祝賀他成功破境。
印文是那“浮雲帶山遊青天”,那小子的飛劍名稱就叫“雲遊”。
陳平安說道:“在真武山那邊,我碰到了一個擁有單字飛劍的劍修。”
老聾兒笑道:“稀罕,真是稀罕。”
白玄好奇問道:“曹師傅,單字飛劍?啥意思?”
老聾兒解釋道:“打個比方,王爵封號也分級彆的,多是二字爵位。像那大驪陪都的洛王宋睦,就是演義上邊所謂的一字並肩王,要比二字王更值錢。”
白玄疑惑道:“宗垣不就有把本命飛劍,名字是四個字呢,不也很強得很沒道理?”
老聾兒笑嗬嗬道:“說事情嘛,先說常理,再說特例。”
比如老聾兒就曾見識過一把單字飛劍,“禳”。
老聾兒猶豫了一下,問道:“隱官大人,避暑行宮有統計吧?”
陳平安點頭道:“被記錄在冊的,隻有十四把。”
老聾兒說道:“可惜了。”有兩層意思,一是可惜了這些本命飛劍的主人,好像境界最高的,也才是劍仙,沒有誰能夠順利躋身飛升境。二是某些擁有單字飛劍資質的本命飛劍,它們的主
人,戰死得太早,隕落得太快了,或是來不及提升品秩,或是來不及破開某些禁製,未能神通無礙,成功躋身單字飛劍。
老聾兒問道:“莫非?”
陳平安說道:“跟十四境修士的數量一樣,擁有單字飛劍的劍修,應該會越來越多。”
老聾兒愁眉不展,唏噓道:“日月逝矣,歲不我與。”
陳平安默不作聲。
從去年到現在,陳平安就一直擔心扶搖洲那邊。
在返回浩然天下之後,那撥避暑行宮的外鄉劍修,就隻見過林君璧和鄧涼。
身邊多了個小陌,等到對小陌徹底放心之後,又來了個謝狗,等到對謝狗也放下心後,小陌去了青冥天下,自己又需要閉關,得謝狗幫忙護關。謝狗好像看出了山主的擔憂,笑道:“扶搖洲那邊,我先前偷摸去過一趟了,無大礙的。要是實在不放心,就讓甘棠供奉去那邊盯著好了,他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
啥?
老聾兒心一緊。
又要出工?!
見過舊山河的一雙老眼,看不得觸目驚心的新山河,聽不得城春草木深這樣的話,老人們容易肝腸寸斷。
浩然天下,一場仗打下來,戰事最為慘烈的,其實是扶搖洲,沒有之一。
寶瓶洲那邊,當然也很慘烈,可是大驪宋氏至少保住了半洲山河不失。
桐葉洲?除了屈指可數的那幾個山上宗門,山下打過幾場仗嗎?
故而扶搖洲一洲版圖上,各地紛紛複國,都在用嶄新的改元年號。
金璞王朝恢複國祚才三年,去年冬末時分,建造在欒家灘的金屑渡,這天夜幕裡,渡口一座仙家客棧內刹那間劍光四起,方向一致,都是往全椒山趕去的。
一道道璀璨劍光劃破夜空,在空中拖曳出條條流螢,一路上極為惹人注目。
光是被一眼認出身份的著名劍仙,就有皚皚洲謝鬆花,金甲洲宋聘,流霞洲於樾,蒲禾,司徒積玉。
此外還有幾位聲名赫赫的元嬰境老劍仙,在大修士隕落極多的浩然西北三洲,如今都算當之無愧的大人物了。
而這些劍仙身邊,還跟著一撥禦劍嫻熟的年輕人,年輕得紮眼。
除了劍修,恐怕世間再不會有第二種練氣士,能夠讓旁人覺得“年輕”這個詞語,如此有分量。
此次碰頭,不為掙錢,也不趟渾水,隻是防止有人以秘法毀掉礦脈,殃及整個扶搖洲地脈,導致附近十數國瞬間……“陸沉”!
司徒積玉問道:“那條暫時材質不明的礦脈,真有可能成為一種嶄新的神仙錢?”除了雪花,小暑和穀雨錢,這三種山上神仙錢,曆史上不是沒有天然蘊藉靈氣的玉石礦坑出現,但是最終事實證明,由於那些玉石不夠純粹,靈氣分布不夠均勻,都不行,達不到鑄造一種製式錢的水準。畢竟每一枚錢,若是無法等價,如何流通。再者那些玉石種類的最終儲量,也是一個大問題。故而那些礦脈,至多是被一座或是數個宗門聯手占據、開采和淬煉,成為山上煉製靈器法寶的基礎材料,或是打造成某些花錢,某些宗門便是因此而有了下宗,後者職責,便是“守山”
。其實司徒積玉作為玉璞境劍修,自少修行,便衣食無憂,對於掙錢一事,並不上心,隻是覺得如此默然禦劍,氣氛沉悶,過於無趣了,隨便拋出個話題閒聊幾句
。
結果根本沒人搭話,司徒積玉討了個沒趣。
在彆地,一位玉璞境劍仙主動挑起話頭了,沒幾句阿諛奉承立即跟上,簡直就是不像話。
司徒積玉如今最大的心結,還是當初沒能從劍氣長城那邊帶走一兩個孩子,收為弟子。
所以看那些隊伍裡小的,司徒積玉看誰都順眼。再看那些老的,司徒積玉就瞧誰都礙眼。
怪來怪去,還得怨那個年輕隱官,沒把自己當最要好的那種朋友。酒水都白喝了。
皚皚洲,女子劍仙謝鬆花,曾經配合年輕隱官,斬殺過玉璞境妖族,因為那頭畜生是劍修,所以比較值錢,戰功不同尋常。
她在劍氣長城,遞劍次數不多,但是戰功極大。按照劍氣長城的規矩,等同於斬殺了一頭仙人大妖。
由於不擅長賺錢,劍修又是最吃錢的行當,孤身一人,總有發財的門道,可既然收了兩位弟子,謝鬆花就當了皚皚洲劉氏供奉。
要怪就怪劉財神給的錢,實在太多了。
司徒積玉憋了很久,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謝鬆花,怎麼願意給人當供奉了?學誰不好學於樾。”
那於樾頂著一堆的供奉、客卿頭銜,每年就是躺著收錢。如此不務正業,難怪劍術不行。
謝鬆花沒好氣道:“老娘沒問一句劉財神肯不肯納妾,就已經夠有骨氣的了。”
於樾無奈道:“扯上我做什麼。”
司徒積玉冷笑道:“按照戰功論高下,你得在我腳底下禦劍。”
於樾笑嗬嗬。
蒲禾呸了一聲,“倆雞崽兒互啄。”
謝鬆花哈哈笑道:“一隻籠子仨雞崽兒。”
蒲禾碎碎念狀,沒敢出聲。他跟司徒積玉是堪稱如出一轍的經曆,難兄難弟,一個是比野修還野修的譜牒修士,一個曾是中土神洲宗字頭仙府的掌律祖師,因為一場變故,失去了譜牒身份,當了野修。都覺得要領教領教劍氣長城的劍術高低,然後都“憑本事”留在了劍氣長城。都在異鄉殺妖立功,還都與避暑行宮“沾親帶故”,算是給隱官一脈劍修
幫過忙出過力的。如今返回浩然天下,又都對於樾百般冷嘲熱諷,覺得於樾根本不配當那落魄山記名供奉……
不喜言辭的宋聘禦劍雲霄中,天風吹拂鬢角青絲,飄飄乎真如神女一般。
金甲洲女子劍仙宋聘,和流霞洲蒲禾,這兩位“鄰居”劍仙,當年都曾現身倒懸山春幡齋。
他們在那之前,其實與年輕隱官並無交集。
而出現在劍氣長城的外鄉女子劍修,出劍風格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謝鬆花也好,宋聘也罷,還有酈采,她們在戰場上極其果決且狠辣。去劍氣長城之前,在金甲洲和流霞洲之間流竄當那野修的司徒積玉,他反而是當年幾位浩然劍仙當中,唯一一個劍氣長城某個酒鋪的老主顧,喜歡蹲路邊喝酒,
吃碗陽春麵。真要論積攢下來的戰功,其實司徒積玉隻是稍微遜色宋聘,半點不輸蒲禾,但是唯獨輸在了蒲禾跌過境,以至於被蒲老兒罵了一句“摸魚”,司徒積玉都不知道如
何還嘴,他娘的,也就是隱官不在場,不然就憑自己與年輕隱官的某些私誼,陳平安沒理由不偏袒自己,雖說大夥兒都是酒托,可難道酒托就不分個三六九等?
司徒積玉與那個中土宗門大龍湫的龍髯仙君,跑去桐葉洲小龍湫當什麼山主的司徒夢鯨,雙方屬於八竿子打半著的親戚吧。
前不久收到了一封密信,司徒夢鯨在信上大致講述了小龍湫的變故,說及那位年輕隱官,司徒夢鯨給了一個不低的評價,“盛名之下並無虛傳。”這條號稱可以製成山上第四種神仙錢、繼而引發各方勢力覬覦的礦脈,位於地底極深處,宛如迷宮,入口處,曾是一座小山頭仙府的道場,這個小門派早就在戰事中消亡了,有幾個自稱是祖師堂嫡傳的譜牒修士,這兩年一直在跟金璞王朝申訴此事,但是刑部那邊聯手書院仔細一查,發現就是幾個招搖撞騙的家夥,就直
接吃牢飯去了。最早發現這條礦脈,緣於浩然天下一場場天時異變,有個略同望氣術的修士,誤打誤撞,路過這座原本籍籍無名的全椒山,眼見洞口那邊有紫青色盤桓飄繞,凝如一朵碩大靈芝,覺得說不定有一件價值連城的異寶即將現世,便壯起膽子進入洞內一探究竟,結果越走越深,最終他在道路儘頭所見一幕,讓這位觀海境練氣士目瞪口呆,一望無垠、極為空曠的巨大洞窟內,存在著一條材質不明如玉似石的漆黑地脈,如一條黑龍匍匐在大地之上,而且“身軀”與洞窟石壁相連,就像被
山體禁錮一般,故而根本無法想象這條山脈到底有多長。老修士用儘方法和手段,都未能從那條“黑龍身軀”上劈砍、打砸、琢磨出半點,白白消耗了不少靈氣和符?,急得跳腳,當真是坐擁寶山卻空手而返的下場了?老修士思來想去,不敢、更不願意泄露消息,隻得退出去,去找了幾個信得過的山上要好朋友,結伴來此取寶,不曾想那位龍門境劍修祭出了飛劍,卯足勁,也才削掉一塊巴掌大小的“黑玉”,都不夠淬煉修補本命飛劍的本錢,興高采烈而來的那幾個盟友,一個個束手無策,就那麼大眼瞪小眼,誰都不甘心,但是誰都想
不出一個萬全之策。
最終他們合計出個不是法子的法子,哥幾個也彆結盟了,直接在此開山立派好了,必須守住這座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寶藏!
說得這就是一座未來的宗門的立身之本,甚至可以往更大了想!皚皚洲劉氏當年是如何發跡的?不就是因為那條雪花錢礦脈?!
可惜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全椒山門口外很快就建造起了一座仙家渡口,店鋪林立,鬨哄哄的,集市上,什麼都有賣,彆說酒樓,青樓都有了。至於各色靈丹妙藥、法袍兵器和奇珍古玩,更是數不儘數,甚至連喜事鋪子和賣棺材的白事鋪子都有。來這邊既有替各自幕後勢力打探消息,求財的,也有純粹
外出散心遊山玩水的,和那些想著渾水摸魚,有棗沒棗打一杆子的。剛剛恢複國祚沒幾年的金璞王朝,臨時開辟出一條相對穩固的地底通道,剛好能夠允許兩條渡船同時往返,彎彎繞繞,路程長達百餘裡,耗費了不少的人力物力
,國庫積蓄空了一半,但是戶部那邊驚喜發現憑借一座渡口,很快就可以收回本了。如今裡裡外外,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已經明裡暗裡出現了多場衝突,鬨出人命的,就有七八次衝突,更彆談那些被偷偷摸摸毀屍滅跡了的,本就是剛剛複國的金璞王朝根本管不過來,在這期間,一開始想要立威,來個殺雞儆猴,於是就搭進去好幾位皇室供奉的性命了,怎麼死都不知道的,屍體都沒找到。至於練氣士之
間的尋釁鬥毆,隱蔽廝殺,不是很容易就呼朋喚友喊來一大幫的本洲地頭蛇,就是彆洲的過江龍,導致渾水越來越渾。
隻說扶搖洲本土修士,大大小小的結盟勢力,就多達七八個,“駐紮”在洞內各處大如城鎮的地盤上。
至於這些擺在明麵上的臨時幫派,背後有無彆洲宗門的扶持,天曉得。
隻說財大氣粗的皚皚洲劉氏,幾乎就沒有傷筋動骨的流霞洲青宮山,還有那座天隅洞天,能不摻和?當真就隻是遠遠作壁上觀?問題在於,中土文廟那邊,對待此事,態度微妙,雖說文廟一向秉持不與修士爭利的宗旨,可若是文廟真要來個書院山長,直接撂下一句,這條礦脈全部歸屬文廟,倒也省事了,所有人就都死了那條心。要說文廟如此行事,肯定會招來怨言,可至多也就是敢怒不敢言的事情了,一來要跟蠻荒天下打仗,文廟肯定缺錢,取之於天下用之於天下,也算說得過去,再者如今文廟行事,雷厲風行,與之前大不相同,立下了規矩,隻要誰敢犯禁,一律去一洲當地書院讀聖賢書去,用那個如今擔任桐葉洲天目書院副山長溫煜的話說,就是“補上道理,讀書彆嫌晚”,練氣士犯事再大一點的,就可以直接去功德林了,說不定運氣好,還能見著那個
蠻荒劉叉。既然中土文廟不表態,金璞王朝又鎮不住場子,有那飛升境坐鎮山頭的彆洲頂尖宗門,又都一個比一個藏藏掖掖,沒誰敢當出頭鳥。這就使得這處愈發顯得雲詭
波譎,暗流湧動。
謝鬆花穿著乾淨利落,背著一隻竹匣。
她的兩位弟子,舉形和朝暮,昔年倆孩子,如今是少年少女了。一個背竹箱,一個手持行山杖。
雖然她的家鄉是皚皚洲,卻對皚皚洲印象極差,對那個掙錢本事天下第一的劉財神,早年更是觀感一般。漂泊不定,雲水生涯,結丹之後,更多是在金甲洲和流霞洲兩地遊曆。早年她還跟司徒積玉還交過手,小誤會,隻是那會兒兩位“野修”,身份隱蔽,壓了境界,
誰都沒朝對方下死手。後來到了劍氣長城,同桌喝酒時候,偶然聊起舊事,一對賬,才知道是對方。
而且如今還有個小道消息,傳聞謝鬆花極有可能,在短短幾十年之內,就可以躋身仙人境。
所以之前她出人意料答應皚皚洲劉氏成為供奉,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因為皚皚洲劉氏祠堂一位輩分不低的老人,曾經多次邀請謝鬆花擔任客卿,哪怕隻是記名客卿都沒問題。
結果被不耐煩的謝鬆花直接回了一句,算是說了句“很謝鬆花”的言語,“老東西活膩歪了,你這是在問劍”。
可最後謝鬆花竟然直接擔任了記名供奉,甚至都不是什麼客卿。如今謝鬆花的兩位嫡傳弟子,舉形和朝暮,在他們躋身上五境之前,一切開銷,從煉劍所需天材地寶、額外添補的本命物,再到衣食住行,皚皚洲劉氏都包圓了
。
外界聽聞此事,不由得由衷感慨一句,在山上有點錢不算什麼,但是有錢如皚皚洲劉氏,真是說什麼都算。
在一座暫名“風水窟”的巨大地下溶洞內,一處位於最高處的私宅,鑿壁而成,亭台閣樓皆懸空。
而那條地下河畔,兩岸府邸綿延,燈火如晝,鶯歌燕舞,一天到晚都是人聲鼎沸,宛如一條火龍。
這座高懸府邸內,一座裝飾樸素的待客廳堂內,三位年輕劍修在此等候已久,一邊等人一邊閒聊。
是三位年紀輕輕的金丹劍修,差不多都是弱冠之齡,這都還沒到而立之年啊。
三人分彆是宋高元,玄參,曹袞。
皆是一等一的修道天才,當之無愧的山上俊彥。境界,姿容,氣度,才智,身世師傳,俱是拔尖。
尤其是那曹袞,相貌尤其出彩,頭戴紫金冠,身穿一件青色法袍,腰彆一支白玉笛,翩翩佳公子。
他們並沒有早早趕到宅子門口迎接,此刻就隻是起身抱拳而已,沒有任何繁文縟節。
即便此刻見著了諸位前輩劍修,都沒有什麼見過某某劍仙的客套話。
這一幕,實在是讓那些沒去過劍氣長城的幾個老人,倍感唏噓,心中喟歎不已,不愧是去過劍氣長城的年輕人。
可是就連蒲禾和司徒積玉這樣出了名脾氣差的劍仙,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先前在金屑渡口客棧那邊,這撥相熟的劍仙們罵罵咧咧,相互拆台,此刻,都像是參與祖師堂議事一般,規矩得很了。
尤其是那個蒲老兒,在山上是公認的“哪家小娃兒不講規矩,在老夫這邊缺了禮數,就好好替你們爹娘師父教做人”。
此刻也沒有吊兒郎當,反而神色肅穆,方才跨過門檻之前,見著了屋內幾個才是金丹境的晚輩劍修,老人主動抱拳。
宋高元出身扶搖洲鹿角宮,隻要將來躋身上五境,就是毫無懸念的宮主人選。
一來宋高元是山上“仙材”出身,父母是一雙道侶,而且都是鹿角宮當代宗主的嫡傳,再者那位德高望重的蓉官祖師,一向對宋高元最為器重。玄參來自金甲洲空靈派,師門祖山曇花峰,每逢雨後時節,有那“神龍出洞雲黃天紫”的美譽,師祖元清耀,仙人境,擁有一件仙兵品秩的青紫色書冊,名為《河
嶽英靈集》。
老祖戰死。是扶搖洲第一個戰死的本土仙人。
拜月山下印月溪,煉日峰上掃花館,兩山相鄰,曾是一洲精怪出身修士的心中聖地。
也是浩然天下除了中土鐵樹山之外,宗門祖師堂內供奉客卿,妖族修士最多的一個。
在那場席卷一洲的慘烈戰事中,這些扶搖洲本土妖族出身的譜牒修士,跟隨元清耀趕赴戰場,戰死大半。
這兩座頂尖宗門,都在戰事中毀於一旦,如今正在重建。
曹袞出身流霞洲方寸宗,以擅長煉製方寸物著稱於世,但是收徒要求高,譜牒修士數量極少。
山巔有枯石聳立,高出群峰,枯石崖壁之上,篆刻有相傳是白也親筆的兩個榜書大字,“補天”。
開山祖師在此開辟有一座書齋,長生齋,成為曆代宗主的私人道場,代代相傳。
上任宗主,是流霞洲僅次於青宮太保荊蒿的山上第二人,名次猶要在天隅洞天洞主之前。
之所以是上任,在於這位老宗主是極少數主動趕赴金甲洲戰場的大修士,返回宗門沒多久,就對外宣稱閉關,實則兵解離世。
如今方寸宗已經在扶搖洲籌建下宗,據說隻是金丹境的曹袞,有希望憑借在異鄉積累下來的戰功,獲得中土文廟許可,破格擔任下宗之主。
但是這些,都算不得什麼理由。
真正的理由,隻有一個,這三位重返家鄉天下的年輕人,出身劍氣長城避暑行宮隱官一脈。
並且以隱官一脈劍修的身份,去過戰場。這撥劍修當中,除去那些弟子輩分的少年少女們,其實是有高下之分的,比如其中公認戰功最大、曾經親手做掉一頭玉璞境劍修妖族的謝鬆花,未必看得起戰功累積不如自己的宋聘,宋聘肯定看不起蒲禾,在劍氣長城跌過境的蒲禾,看不起不曾跌境、隻會四處“摸魚”的司徒積玉,司徒積玉看不起隻是年輕那會兒曾經去過劍氣長城卻屁事沒乾的於樾,於樾看不起那撥從未去過劍氣長城的,沒去過劍氣長城的老劍修,其中沒去過倒懸山的,就又看不起去過倒懸山卻不曾去過近在
咫尺劍氣長城的……
道理?
道理都在劍氣長城的戰場上了。
廳堂內擺放有兩排座椅,劍氣長城出身的劍修坐在一邊,沒去過的,坐在另外一排。
可能是照顧後者的心情,也可能是免得雙方人數懸殊,又或者是方便麵對麵議事,曹袞三人坐在了謝鬆花他們的對麵,七位地仙劍修的身前。
早就備好了一些酒水、吃食,擱放在兩條座椅間的花幾上邊,有糕點藕粉,冰鎮梅子酒,綠豆湯……
孫藻,金鑾和雪舟這幾個少女,已經開始瞄準手邊的食物,隻等師父們點頭,就可以開動了。
至於今夜的議事內容,他們很有自知之明,沒自己開口說話的份,聽著就好了。性情倨傲如野渡,也是這般心思。
顯而易見,當年離開劍氣長城的孩子,無論是練劍資質好壞、本命飛劍品秩高低,甚至就連口味,避暑行宮那邊都是很熟悉的。
謝鬆花嘖嘖稱奇,帶孩子這種事情,果然還是隱官更擅長。就是臉皮薄了點,開不起玩笑話。
扶搖洲兩位本土劍修,元嬰境,一譜牒修士,一山澤野修。此外還有西北流霞洲和西金甲洲的兩位元嬰境老劍修,一男一女,這些年都在閉關,一個是試圖破境之法,一個是養傷多年,算是臨時被喊來扶搖洲湊數的。宋聘和蒲禾,隻是各自寄出一封信的事情。兩位劍仙在信上都沒說為什麼、準備做什麼,隻給了個碰頭的地址。也沒有回信一封詢問緣由,二話不說就趕路去往信
上給出的地點。
金丹?根本不夠看。沒資格讓那幾位劍仙私下邀請參與此事。隻不過人喊人的,才多出了三位年紀不大的金丹境劍修,三人都是各自山頭的祖師堂嫡傳,而且無一例外,山中皆有那自家道脈的祖師爺,是劍仙,都曾去過劍
氣長城。
故而沒有去過劍氣長城的劍修,總計七人,四位元嬰境,三位金丹境。
謝鬆花的弟子,朝暮,舉形。宋聘的弟子,孫藻,金鑾。蒲禾從劍氣長城帶走了野渡和雪舟。
還有於樾這個最不要臉的老東西,竟然從落魄山那邊拐來了兩位親傳弟子,虞青章,賀鄉亭。
舉形落座後依舊背著竹箱,正襟危坐,朝暮將綠竹杖橫放在膝。
野渡盤腿而坐,雙臂環胸,開始閉目養神。
謝鬆花帶著兩位嫡傳,分彆在皚皚洲北邊冰原和雷公廟,煉劍數年,卓有成效。
少年舉形隻有一把本命飛劍,“雷池”,當年被避暑行宮評為“乙中”品秩,很高了。
少女朝暮卻擁有兩把飛劍,“滂沱”和“虹霓”,品秩分彆是“乙下”和“丙上”。
甲乙丙三等,各有上中下三階,總計九個品秩,其實能夠登評,哪怕是位列乙丙,都屬於算好的本命飛劍了。
而這份出自避暑行宮的評選,更多是考慮和照顧戰場廝殺,不適用於劍修之間的捉對問劍。
當年劍氣長城,舊避暑行宮,隱官一脈劍修總計十六人,外鄉劍修有六個。
除了擔任末代隱官的陳平安,還有林君璧,鄧涼,曹袞,玄參和宋高元。
當年林君璧是外鄉劍修當中,第一個離開避暑行宮的,回到家鄉的中土神洲邵元王朝,沒過多久,林君璧就擔任了國師,成為浩然十大王朝中最年輕的國師。
皚皚洲九都山的鄧涼,在五彩天下的嘉春七年,到了飛升城,當年離開倒懸山的時候還是元嬰境,終於在異鄉躋身了上五境。
曹袞,玄參,宋高元,各自返鄉回到宗門,三位年輕劍修,各有新的際遇,他們仨相對屬於近鄰,都在浩然西邊三洲,隻是顯然曹袞和玄參關係更為親近。
雖然飛升城的新隱官一脈劍修,保留了相當一部分的“老人”,但是相較於“上一代”,似乎整體上還是遜色不少。
畢竟身為“扛把子”的米大劍仙都不在新避暑行宮了。
曹袞曾經說過一句肺腑之言,老子隻要哪天活著走出避暑行宮,這輩子都不想再翻一本書了。
而他們在離開劍氣長城之後,從他們自己的緘口不提,再到各自宗門的隻字不提,好像都在有意無意淡化劍氣長城之行。
避暑行宮,曾經差點內訌,幾乎就要相互問劍了,一旦真正動手,估計本土劍修和外鄉劍修就算徹底分裂。
比如徐凝就曾把玄參的祖宗十八代都給罵了一遍。
一場罵戰,幾乎人人有份,人人罵人,人人被罵。
除了三人沒開口,年輕隱官穩坐釣魚台,愁苗劍仙也沉得住氣,還有個默默記錄每一句臟話的郭竹酒,學到了學到了。
其實就數林君璧最可憐,想當那個搗漿糊的和事佬,結果被董不得終於逮住機會,又把林君璧罵了個狗血淋頭。
最後還是陳平安和愁苗聯手,才讓愈演愈烈的事態沒有繼續惡化。
昔年避暑行宮隱官一脈。
所有劍修都去過戰場,而且次數不少。人人受過傷,但是隻有一人戰死。
劍修愁苗。
這位本土劍修,境界高,資質好,有大局觀,性情穩重,心思縝密,幾乎從不生氣……愁苗的優點,實在是太多了。
就連心高氣傲如林君璧,都心甘情願承認愁苗劍仙才是繼任隱官的最佳人選,自己確實不如愁苗。
今天曹袞開口第一句話就很嚇人,“我們必須假設這裡藏著一頭飛升境大妖。”
玄參補充道:“有蠻荒舊王座大妖的實力。”曹袞三人如今的容貌,都是豐神玉朗的俊美青年,隻是曹袞又有一點特殊,他的話帶著濃重的鄉音,軟糯輕柔,經常會蹦出些方言,什麼嚼嚼碎哦,哎呦呦,騷
的嘞……這在當年的避暑行宮,一直是個話題,董不得和郭竹酒就特彆喜歡模仿曹袞說話。曹袞本就肌膚白皙,臉嫩,時常被她們逗得滿臉漲紅。
也難怪當年隱官大人建議他們出城廝殺的時候,小心起見,最好是女扮男裝,至於男的,同理。
當時隱官大人的視線,主要就在林君璧和曹袞身上轉悠。聽到可能需要麵對一頭相當於舊王座殺力的大妖,宋聘幾個當然沒什麼,曹袞身後幾位年輕金丹劍修,難免臉色微變,隻是很快就恢複如常,眼神堅毅幾分,其
中一位女子,她的眼神甚至還有炙熱,一看就是個不怕事、更喜歡惹事的主兒,估計她那門派師長沒少操心。宋高元說道:“大概率不會如此,如果真有飛升境大妖,想必文廟不會坐視不管。更大可能性還是藏著一頭擅長偽裝、隱匿氣機的仙人境妖族,精通陣法。始終隱
忍不發,想要在此掀風作浪,借機謀劃什麼大事。我隨便舉個例子,布陣和啟陣,至少某個環節,需要某些不為人知的必備條件。”曹袞笑道:“打個比方,這條礦脈是魚竿,那我們就是魚餌魚鉤,而那條暫時不知隱蔽在何處的大魚,它完全有可能不咬鉤,光吃餌。所以希望在座諸位,都做好
最壞的打算。”
玄參站起身,從袖中摸出三支卷軸,往高處一丟,大堂便並排掛起三幅形勢圖,每幅地圖上都有密密麻麻的標記和文字注解。“在你們趕來之前,我們三個就將全椒山內外摸了個底,外邊的龍脈堪輿,內部結構、各方勢力的分布,都粗略排查過了。但是比較倉促,所以確實很粗略,關於那些表麵勢力的隱藏靠山,延伸出來的脈絡圖,他們的交集,相互間有無勾連的可能,形勢圖上邊都有明確記錄,僅供參考。同時希望諸位不要被我們誤導,但
是上邊所有以紅色文字書寫的內容,諸位需要額外注意,肯定是沒有錯的。”
“最好的結果,就是這裡並沒有蠻荒妖族的謀劃,我們這趟全椒山之行,當真就隻是出門遊曆一趟了。但是可能性不大。”
“折中,這頭妖族確實存在,但是它並沒有拚個魚死網破的膽識和實力,隻有躲在暗中攪局的手段。”“那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更簡單了,撒網。接下來誰都彆閒著,多出去走走,儘量遮掩身份的同時,不用擔心會不會打草驚蛇。越是精心布置的陣法,越講求一個環環相扣,我們如魚撞網,扯動多了,就有可能找出蛛絲馬跡。如果假設文廟那邊也派人盯著這裡,人數肯定不會太多,何況多了也未必有用。他們做事,再便宜行事,依舊不夠不講規矩,不夠野修。所以就需要我們來幫忙查漏補缺。換成我們是甲子帳的籌劃者,肯定會讓一個或者數個足夠聰明的練氣士留在這邊,一般
來說,肯定會給予它們護身符。再換成是被蠻荒天下丟在這邊的死士,它們肯定會格外注意文廟的聖賢君子,稍有懷疑,便會刻意小心繞開。”
“我們三個,都使用了一張羽化山秘製的替身符。我們真身其實不在此地,都換了身份隱藏在外邊的某個地方,境界不高,隻能靠勤補拙了。”
說到這裡,曹袞望向司徒積玉,去過劍氣長城的外鄉上五境,他們的本命飛劍和各自神通,都會被避暑行宮秘密記錄在冊。司徒積玉以心聲笑道:“我跟宋聘,蒲禾,各自都已經悄悄祭出一把本命飛劍,相互配合,直到這一刻,我們可以確定分出神識勘探此地、或是施展掌觀山河手段的練氣士,總計有六處,可以立即揪出來的,有四個不開眼的貨色,其餘兩位,藏得比較深,但是範圍很小了,也好找。假定是蠻荒畜生的話,能不能被我們瞬
間斬殺,得試過才知道。”
言語之間,司徒積玉伸手朝其中一幅形勢圖指指點點,圈畫出六處。
謝鬆花嗬嗬一笑。隻要給她找到了準確的行蹤,殺個仙人,不容易,卻也沒那麼難。退一步說,隻要被她傾力一擊遞劍傷到了,之後想要在宋聘幾個手底下溜之大吉,也不是什麼
簡單的事情。
曹袞淡然說道:“至少有七處。”
宋高元揉了揉眉心。看來三位劍仙的飛劍搭配,效果還是低於預期。司徒積玉那把本命飛劍,名為“水脈”,化虛之時,能夠循著天地間的靈氣隱蔽流轉,悄無聲息,靈氣越是濃厚之地,越是飛劍凝練之處。流霞洲曆史上某位玉璞
境,在煉氣吐納之際,就是這麼無緣無故暴斃的,那個門派至今都沒有查出是誰朝自家祖師爺下的死手,隻能以“煉氣不慎、渡劫屍解”定案。而宋聘的兩把本命飛劍之一“門神”,便可以附著在司徒積玉的那把水脈之上,恰如一尊水神巡遊四方,視察轄境,同時派遣出各路神官坐鎮各地。此外蒲禾本命
飛劍之一“對聯”,煉字就是煉劍,彆稱“墨鴛鴦”,本命飛劍的神通之一,就是能夠輔助前兩把飛劍的契合程度。可惜蒲禾自己才兩把飛劍,這把飛劍“墨鴛鴦”就略顯雞肋了。若是能夠擁有三把飛劍,蒲禾覺得自己早就是仙人了,當年到了劍氣長城,彆說是那個“上五境墊
底”的米攔腰,就是對上劍仙米祜,嶽青,自己都有一戰之力。一定能夠打贏?去你娘的穩操勝券。
司徒積玉瞬間了然,一時語噎。
七位不曾去過劍氣長城的地仙劍修,終於回過味來,顯然曹袞他們的真身之一,此刻就用某種秘術在查探此地。
玄參微笑道:“慢慢來。未必是查不出來,有一定可能是對方足夠謹慎,根本就沒有出手。”
宋聘說道:“用最笨的排除法,這六個,彆留著了。”
她麵容極冷豔,妝容也極動人,發飾更多,她跟習慣素麵朝天的謝鬆花,是兩個極端。
世俗女子,任你傾國傾城的姿色,若是穿金戴銀,繁瑣累贅,隻會過猶不及,偏偏被宋聘堆砌在一起,就是好看。
蒲禾嘿嘿笑道:“好,這個法子好,我來我來。我聲名在外,不差這麼幾件不痛不癢的山上恩怨。”老劍修的一位親傳弟子,少年野渡以心聲說道:“蒲老兒,聽說如今文廟管得嚴,你在這邊亂殺一通,譜牒不保。咱們這趟下山,就算是回不去了?想好落腳地兒
沒,做事情可彆顧頭不顧腚的。我倒是有個法子,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咱們師徒仨,乾脆去落魄山投奔隱官大人好了。”少女雪舟點頭附和道:“好啊好啊,不過最好是師父你老人家,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跟野渡保留宗門譜牒,兩手準備,免得宗門不留,隱官大人又不收,咱們可就
真要去路邊乞討了。”
玄參隻得多餘一句,解釋道:“蒲禾,宋聘說的‘彆留著’,又不是說送他們‘上路’。”
宋高元說道:“先不著急把他們丟出去,我們再暗中觀察幾天。”
玄參點點頭,“他們已在星位中。”
玄參的本命飛劍,名為“三壇”。按照避暑行宮的品秩劃分,是當之無愧的“甲中”。
他的這把飛劍,攻守兼備不說,還有巨大的成長性,這就是劍修最夢寐以求的關鍵所在。按照道門齋醮儀軌,結壇之法有九,分上中下各三種。玄參在去劍氣長城之前,就已經按部就班,塑造出“下三壇”,由低到高,分彆是具備八十一星位的卻災壇,擁有一百二十星位的集福壇,和星位二百四十的續命壇。返回家鄉,得到祖師遺物《河嶽英靈集》之後,玄參閉關再出關,本命飛劍便是氣象更加恢弘,再起
中三壇,由高到低,黃?延壽壇、臻慶壇和去邪壇。
所以當年在避暑行宮,玄參就獲得很多同僚的“美譽”。
天生的陣師,兩條腿的行走道場,本命物煉製數量越多越好,同境劍修小無敵,飛升之資……
就連王忻水都說了句公道話,玄參啊,如今是隱官大人罩著你,以後隱官大人去了你家鄉,人生地不熟,你得罩著隱官大人啊。
年輕隱官立即點頭表示認可,必須是這個道理。
把玄參臊得不行。
蒲禾這位一開口就很野修的老劍修,身材高瘦,麵容陰沉,總給人一種不好相與的陰鷙感覺。不用懷疑,這就叫相由心生,沒看錯,蒲禾在家鄉就是出了名的性情孤僻、行事陰險,卻是個名副其實的譜牒仙師,輩分很高的宗門老祖師,沒法子,蒲禾年少時資質太好,又是劍修,被當時分瀆派內輩分最高的老人收為關門弟子,老修士很快就兵解離世了,交代後事的時候,也是讓那個當掌門的師妹多多照顧蒲禾。而蒲禾在家鄉宗門,幾乎從不管正事,反而隻會給宗門惹事,東一個西一個,追在屁股後頭幫著收拾爛攤子,曆代祖師爺辛苦攢下的山上香火情,幾乎都被蒲禾一人給揮霍殆儘了,等到那位掌門女修離世,就更沒誰能管得住蒲禾了。而後來那位當掌律的師弟,打小就被蒲禾欺負慣了,毫不誇張的說,是見著了蒲禾就打
哆嗦的那種,其實當代宗主師兄,年少時也是差不多的處境。
經常有人栽贓嫁禍給這個最喜歡栽贓嫁禍給他人的蒲老劍仙。
然後蒲禾幾乎都大包大攬下來,公開撂下一句,“對,就是我乾的。”
祖師堂那邊攔都攔不住,隻能是次次幫著擦屁股,通過自家宗門的山水邸報,苦口婆心,信誓旦旦,對外宣稱“對天發誓此事絕非蒲禾所為”。
&nb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