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走出祖宅泥瓶巷和槐黃縣城,帶著小陌一起徒步走向西邊大山最高者,北嶽披雲山。2
到了山腳,香客絡繹不絕,車水馬龍,這邊還有個專門售賣山貨、草藥的山市,東西自然都是真的,山貨能假到哪裡去,就是價格談不上公道了,處州本地香客,都不會在此停步,隻管直接登山敬香,求財求姻緣求平安,山中各有去處,外鄉的善男信女,在這邊沒少花冤枉錢,怪不得他們,實在是在這邊擺地攤的趕山人,一個比一個能說會道,不是從披雲山的後山那邊挖來的茯苓,從鼇頭峰山上砍來的雷劈木,隻需放在家裡就能驅鬼辟邪,不然就是出自仙草山的靈芝,仙草山,總聽說過,曉得的吧?歸那落魄山管的小山頭之一,客官要問為啥彆人不敢去,我偏可以去挖那邊的靈芝?問得好!巧了,我跟那個叫陳平安的山主,還是以前經常拜年串門的遠方親戚哩,咱倆關係可不一般,要是在縣城那邊的路上見著了,他得喊一聲大伯,每年大年三十夢夜飯那會兒,那小子在桌上沒少給我敬酒呢,不信?我可以與陳平安當麵對質,隻要路費你出,到了落魄山那邊,你看他敢不敢不露麵,得不得喊我一聲大伯,認不認這門親戚……
陳平安雙手籠袖蹲在地攤旁,聽得津津有味,頻頻點頭,那漢子見有人捧場,便對陳平安笑臉相向。1
黃帽青鞋的小陌,用小米粒的口頭禪說,就是聽得腦闊兒疼。
施展障眼法的魏檗出現在兩人身邊,笑問道:“你們倆就這麼有閒情逸致?”
陳平安站起身,以心聲說道:“剛剛在隔壁宋集薪的宅子裡邊,我找到了一塊本命瓷碎片,根據這碎片的大小,估計就隻差最後一片,暫時還沒有任何線索了。”
魏檗拱手笑道:“可喜可賀。”
陳平安頭疼道:“不還差一片。”
魏檗問道:“既然隻差最後一片碎瓷片了,你心中就沒有一點感應?”
陳平安搖頭道:“怪就怪在這裡,曾經有過一點,現在變得毫無頭緒了。”
先前與陸沉暫借一身道法的時候,好像就離得近,歸還十四境修為之後,那種冥冥之中的微妙牽引,就蕩然一空。1
難不成最後一塊碎瓷片,就在青冥天下?
問題在於陸沉確實不曾如此作為,陳平安也相信陸掌教做不出這種昧良心的勾當,那麼會是誰帶去青冥天下?
陳平安笑道:“不說這個,神號一事,魏山君想好了?”
“酒桌上聊這個。”
魏檗也不帶著他們上山,去山腳“小鎮”的一座酒肆,是小鎮黃二娘開的,她雇了個人看鋪子,屬於分號了,她的兒子,叫白商,是個公認的神童,貨真價實的讀書種子,曾經在龍尾溪陳氏開辦的學塾念了幾年書,如今已經有功名在身了,去外地負笈求學了,以後出息不會小,說不得過幾年再去趟京城趕考,一轉身就是個官老爺了,家底殷實的黃二娘,已經算是熬出頭了,隻是她這些年也沒想著找個男人,用家鄉土話說,被寡婦招贅的漢子,都被稱為“接腳”。早些時候,酒鬼們都覺得東邊看大門的鄭大風,有此機會,誰不知道鄭大風每次賒賬喝酒那會兒,彆聽當時黃二娘嘴上如何尖酸刻薄,隻看婦人的眼睛裡,有光彩,隻是拖了這麼多年也沒擺酒的跡象,孤男寡女的,不是相互耽誤嘛。
今天黃二娘就親自在這邊酒肆看著生意,魏檗挑了張酒桌,跟徐娘半老的婦人,要了三斤最好的酒水,輕聲笑道:“自打她知道鄭大風回鄉了,就常來這邊,間接幫著山君府禮製司省去好些山上酒水,於公於私,於情於理,我都得照顧照顧這邊的生意,小陌先生,稍後就有勞你結賬了,我怕陳山主借口去茅廁,一泡尿的功夫就沒影了。”
小陌先點頭應承下來,再幫忙解釋道:“這就是魏兄誤會了,我家公子在酒桌上喝酒豪爽,結賬更是不含糊。”
魏檗笑道:“哦?我怎麼隻聽說二掌櫃在劍氣長城,桌上勸酒本事第一流?一概不賒賬的?”
陳平安笑了笑,自顧自悶了半碗酒,抿了抿嘴唇,神色如常輕聲道:“也不是從不賒賬,偷偷破例過兩次。”
隻有兩次例外,在那之後,酒鋪想破例給誰賒賬,就都沒機會了。
小酒鋪的酒桌酒碗和酒水,一直在。
陳平安主動轉移話題,問道:“神號不是‘夜遊’?”
魏檗說道:“不是夜遊,我準備自擬神號‘靈澤’。至於那本冊子,我補充了三萬多字,署名就算了,你今天在酒桌上,得跟我保證這個,我再把冊子還給你,不然以後朋友沒得做,陳平安,你彆覺得我在開玩笑,是很認真說你說這個事兒。”
陳平安點點頭,“魏山君官大,不敢不從。”
魏檗瞪眼道:“不當真是吧?”
陳平安趕忙舉起酒碗,道:“披雲山這還沒被文廟封正、贈予魏山君神號呢,氣性就見長,以後還了得,咱這窮親戚,還串不串門了?”
小陌點點頭,跟著舉起酒碗,都不廢話半句,先乾為敬,一飲而儘,小陌這才說道:“苟富貴勿相忘,魏山君不應該。”
魏檗端起酒碗,跟陳平安磕碰一下,轉頭望向小陌,滿臉無奈道:“小陌,你可彆學這種人,酒量好,就是酒品太差。”
桌上不勸你的酒,沒把你當朋友,情分不到門,喝酒是喝水。你不敬我的酒,就是沒把我當兄弟……聽聽,這種話是人說的?
陳平安置若罔聞,隻是默念著“靈澤”二字。
按照說文解字,靈澤寓意天之膏潤,可以用來比喻一國德政。
魏檗在擔任棋墩山的土地公之前,曾是古蜀地界大王朝神水國的大嶽山君。
神號“靈澤”,頗有幾分緬懷故鄉的念舊意味。倒不是說這有什麼山水官場的忌諱,隻是對魏檗而言,有利有弊,說實話,其實是不如“夜遊”那般百利而無一害的。身為一洲北嶽山君,神號卻與甘霖雨露有關,再者魏檗一旦選取這個神號,就算與大驪宋氏徹底綁死了,畢竟一洲半壁山河,都是大驪國土,所謂的德政,就是說如果大驪王朝以後長久太平盛世,政治清明,魏檗就跟著受益,但如果大驪宋氏未來遇到皇帝昏聵、朝綱不正的情形,山君魏檗的粹然金身,自然而然就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
於是陳平安再次問道:“真想好了?”
魏檗說道:“身為山君,神號得水,豈不是兩全其美。”
陳平安笑道:“魏山君要是這麼解釋,也是有幾分道理的。”
既然魏檗心意已決,陳平安就不指手畫腳了,磕碰酒碗一下,各自喝完碗中酒水。
陳平安說道:“皇帝陛下會感到很意外,驚喜,嗯,意外之喜。會覺得這麼多年對披雲山的信任和扶持,沒白費。”
魏檗笑道:“說得直接點,陛下是會慶幸沒有養出一條喂不熟的白眼狼吧?”
陳平安埋怨道:“這話說得也太難聽了點,沒你這麼貶低自己的,趕緊的,自罰一碗,趕緊滿上。”
魏檗看向小陌,“你家公子的勸酒本事如何?我有誤會他嗎?”
小陌二話不說,自己先喝了一碗,“公子這句話,勸酒是勸酒,在理也在理。”
魏檗嘖嘖道:“陳山主,這樣的扈從,給我也找個?”
陳平安抿了一口酒,呲溜一聲,“獨一無二,彆無分號。”
小陌聽著高興,就要學鄭大風,與自家公子提一個,結果馬上被陳平安眼神示意彆內訌,小陌便默默轉移酒碗,朝向魏檗,“我先提一個,魏山君提不提,提了願意喝多少,肯不肯滿飲一個,就都看咱們朋友情誼的深淺了。”
魏檗氣不打一處來,“好家夥,你們倆這是合夥砸場子來了,忘記這裡是誰的地盤啦?”
陳平安晃了晃手掌,示意魏檗彆磨蹭,喝個酒而已,就你屁話多。
魏檗氣笑道:“小陌,我跟你不見外,今兒就把話先撂在這裡,你勸我一次酒,我都喝,反正每喝一次,咱倆情誼就淺一分。”
小陌一時間有點束手束腳。
陳平安笑道:“怕啥,你們倆情誼深如海,想要酒杯見底,得接連喝垮好幾間酒鋪才行,魏山君這是跟你使用激將法呢。”
魏檗一時無言,隻得舉起雙手,抱拳求饒。
陳平安以心聲問道:“如今齊渡的長春侯楊花,她是不是跟你出身相仿,屬於舊神水國的某位神靈轉世?”
魏檗笑而不言。
陳平安就不再多問什麼。
魏檗嘖嘖道:“你們家那個陳大爺可以啊,自家喝酒不儘興,帶著那幾個朋友來這邊山腳逛蕩,就在這邊喝了頓早酒,就差沒扯開嗓門讓我露麵幫忙待客了。”
青衣小童大搖大擺帶著仨朋友,一位十四境的斬龍人,一位流霞洲飛升境,一個玉璞境劍仙,明顯是跟他魏檗擺闊來了。
陳平安笑道:“誰讓你當年讓他吃了幾頓閉門羹,心裡邊憋屈著呢,不過必須跟你澄清一點,信不信由你,景清在我這邊,他可從沒說你半句不好,半句牢騷話都沒有,說出口的,反而都是些好話,你是不知道那副場景,滿肚子委屈的同時,還得拗著性子捏著鼻子說你好話,難為他了。”
魏檗小有意外,還以為陳靈均這個小王八蛋會在自家老爺這邊,隻會滿腹牢騷,說自己一籮筐的壞話。
小陌點頭道:“景清在落魄山上,隻說在我這邊,同樣從沒說過魏山君的不是,隻說他跟你多年朋友,簡直就是失散多年再重聚的親兄弟一般,感情老好了。”
魏檗揉了揉下巴,小有愧疚。
魏檗突然說道:“提前離京南下的陛下,改變既定路線了,沒有就此返回京城,而是選擇繼續南下,當下已經進入鄆州地界,看架勢,會去嚴州府遂安縣,顯然是奔著找你去的。”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說道:“以後這種事情,你就當不知道好了。”
曾經隻是偷偷獨自喝酒的少年,到後來二掌櫃的酒鋪桌上和路邊,大概就像青衣小童的江湖一樣,各自喝酒,百般滋味,唯獨沒有“讓朋友為難”這一口酒水。
魏檗笑道:“那個留在豫章郡的老車夫,就跟庭院裡一動不動的螢火蟲,獨一份,我想看不見都難。”
陳平安說道:“這也算理由?你有本事再找個更蹩腳的?”
魏檗舉起酒碗,意氣風發道:“老子想喝酒了,還需要找借口?”
陳平安哎呦喂一聲,趕忙抬起屁股,雙手端碗,滿臉諂媚道:“這話說得好,在酒桌上理兒最大不過了!小陌,彆愣著了,咱倆必須陪魏山君走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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鄆州嚴州府,遂安縣。
青山連嶺,綠水長流,田壟綿延,山花欲燃。
日頭正好,村野漿坊門外的曬場,遍地漿塊白得像是亮晃晃的銀子,驢子拉磨,扯著閒天,青壯漢子的視線,追隨著不遠處年輕婦人、小娘的鼓鼓胸脯和豐滿腚兒,漢子們咽了咽口水,說話嗓門無形中大了幾分,老人坐在屋簷蔭涼處,抽著旱煙,心算著入春以來的雨水多寡,想著一年的收成,房門上貼著孫兒輩寫的福字和春聯,用筆稚嫩,但是透著一股朝氣。道路上有人肩挑著兩隻扁圓竹籠,裡邊擁簇著毛茸茸的雞崽兒,嘰嘰啾啾。
兩輛馬車緩緩路過兩縣邊界立界碑處,抬頭遙遙可見一座文昌塔。
一條細眉河支流畔,路邊有黑瓦白牆的行亭,已經有人在此等候。
行亭旁,有一棵數百年高齡的合抱榧樹,如巨大傘蓋,剛好遮蔽那座供人歇腳的小小行亭,涼蔭鬱鬱,滃滃翳翳,如在春水。
亭內兩位大驪官員,裴通和褚良,皆身居要職,分彆是鄆州刺史和將軍,屬於地方一州軍政的一把手。他們此次出行,離開戒備森嚴的衙署,身邊都隻帶了一名扈從,按大驪律例,朝廷都會為這些執掌一方的封疆大吏,配備數量不等的隨軍修士,對後者在職官之外臨時授予“秘書郎”的散官,可以領取兩筆俸祿,年限不定,比較自由,多是年一屆。這可不是什麼花架子,寶瓶洲戰事落幕後,這些年間針對大驪南方諸州重臣的刺殺次數,明裡暗裡,多達百餘起,刺客既有當年未能逃離寶瓶洲的蠻荒妖族餘孽,也有一些對大驪宋氏充滿仇恨的各國修士。對於後者,大驪朝廷在國師崔瀺手上,就早有定論,不可株連他們的家族,不得遷怒藩屬朝廷。
兩位修士扈從端坐在行亭門口,容貌都很年輕,分彆來自真武山通天河和風雪廟大鯢溝。
此次裴通、褚良這兩位起於貧寒的文武要員,前不久得了一道密旨,讓他們今天在遂安縣界尋一處地方接駕。
兩輛馬車停在路邊,皇帝宋和掀起車簾,擺擺手,示意裴刺史和褚將軍無須多禮。
既然不在京城的前殿後宮,皇帝宋和就很隨意了,伸手繞後,揉了揉屁股,玩笑道:“這一路乘坐馬車,顛得都快開花了。”
裴通立即心領神會,轄下嚴州府內的官路,得好好修繕一番了。
宋和也不介意裴刺史因此多想,徑直走入行亭,兩位秘書郎與皇帝陛下拱手行禮,宋和笑著報出他們的名字,隨便聊了幾句。
提了提袍子,宋和隨意坐在亭內長條石凳上,鄰河那邊的牆壁破了個大窟窿,清風徐徐,反而有幾分涼爽,牆上有些鄉野孩童的炭筆塗鴉,宋和抬頭看了幾眼,伸手虛按幾下,笑著讓大家都坐下聊。皇後宋勉坐在皇帝身邊,地支戌字修士餘瑜坐在她身邊,
刑部侍郎趙繇和禺州織造官李寶箴坐在一起。
大驪舊龍州,如今的新處州,不設一州將軍,所以身為鄆州將軍的褚良,與禺州將軍曹戊兼管洪州軍務一樣,也負責統率處州地界的那支駐軍和幾個關隘軍鎮。
宋和笑道:“來時路上,我剛剛翻過幾本遂安縣誌,發現近百年間開設的私家書院很多啊,大大小小,竟然有六十多家。”
一縣之內,遍地書院,書聲琅琅。可能都算不上什麼高門世族,連地方郡望都稱不上,就隻是地方上耕讀傳家的書香門第,故而嚴州府的文運不算太過濃鬱,但是勝在流轉有序。可能在望氣士眼中,那些大的郡府,各種山水氣數凝聚於各個家門,宛如一顆顆五顏六色的各種寶珠,光彩奪目,隻是相互間差異很多。那麼這遂安縣,就像一隻白玉盤,裝著大小不一的文運珍珠。
裴通立即說道:“回稟陛下,遂安縣自古就是書香之地,雖說物產貧瘠,可是當地百姓很重視耕讀傳家,在整個鄆州地界數十個縣裡邊,稱得上是文風教化最好的縣之一,不過其實半數書院,都是最近二十年間新建,就像目前最大的石峽書院,就是剛剛籌建而成,此外還有梓桐的雲林書院和橫塘的蛟池書院,規模都不小,既有當地鄉賢湊錢創辦,也有在京為官多年然後告老還鄉的官員自己掏錢,然後不惜動用私人關係,邀請文壇名流和士林碩儒來此開課講學,久而久之,書院數量就冠絕嚴州府,而且遂安縣的書院,有個特點,隻要開設了,幾乎就都可以延續很多年,書院內一直有夫子授課和學子讀書,不像彆處,往往因為種種原因,半途而廢。”
雖然同州為官,自認是大老粗一個的褚良,其實與科舉清流出身的裴通,打交道的機會不多,可今日隻是聽裴刺史這麼一番話,鄆州將軍就開始佩服裴通的說話技巧,不愧是進士出身的讀書人,話裡有話,都是話外話。既然遂安縣書院多是近些年建立,可不就是皇帝陛下注重文治的教化之功嘛?至於陛下的“武功”,整個浩然,天下皆知,哪怕讓出寶瓶洲半壁江山,大驪如今都還是浩然十大王朝之一。
宋和點點頭,說道:“記得一本縣誌上有記載,曾經有位外鄉夫子在此授業,留下一句書院訓語,教書先教人,教人做真人?”
裴通立即接話道:“如果下官沒有記錯的話,出自五峰書院首任山長,這句話有勒石碑刻。”
宋和笑了笑,看來裴刺史在連續兩屆京察大計的吏部考評中,兩次都能夠得到一個不常見的“優”,不是沒有理由的。
崔瀺既是大驪國師,也是皇帝宋和的授業恩師,在宋和還是皇子的時候,就曾與宋和傳授一門官場“心訣”,說大驪京城的將種子弟,為官貪名不求財,因為他們覺得整個江山都是父輩打下來的,天生就有一種守江山的雄心壯誌,但是如此一來,容易好大喜功,不諳地方上的鄉土民情,做事情就會勞民傷財,空有抱負而已,難在知不足,所以朝廷需要對他們戒之以驕與躁。
而寒士出身的官員,起於市井鄉野微末之地,從小就窮怕了,更為難過一個錢字關,為官途中,步步升遷,就容易貪財,哪怕自己不貪,也擋不住身邊親眷和族人驟然發家,忘乎所以,人心難在知足,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橫行無忌,其實揮霍得都是朝廷在百姓心目中的口碑,故而朝廷需要對他們戒之以清、廉。
此刻皇帝陛下看著這位已經做到一州刺史的裴通,笑道:“離京之前,我專門與戶部的趙老爺子,討要了兩幅字,是他們天水趙氏的家訓,就擱放在馬車上,回頭送給你們。”
裴通和褚良趕緊起身謝恩。
宋和說道:“褚將軍是功勳武夫出身,如今治理兩州軍務,兵書之外,閒暇時也不耽誤多看幾本聖賢書籍。”
褚良剛落座又起身,抱拳領命。到底是沙場武將出身,開口言語,顯得中氣十足。
宋和繼續說道:“我看這鄆州地界,一路走來,當得起家訓上邊‘氣象宜清宜高’的說法,至於裴刺史自己的治學深遠和立身剛誠,也都是毫無問題的,希望裴刺史以後切莫懈怠,持之以恒。”
裴通臉色如常,立即起身謝過陛下的認可。
隻是這位還不到五十歲的封疆大吏,心中卻是掀起了巨大波瀾,陛下說了“自己”一詞?那麼他裴通的家族呢?況且戶部趙尚書是館閣體的創立者,至於天水趙氏的家訓,裴通自然早就爛熟於心,記得在“立身宜剛宜誠”一語之後,便是那句“顏色宜柔宜莊”,裴通心中立即有了計較,此次返回刺史官署,就立即寄家書一封,讓家族內部進行自查,一經發現子弟當中誰膽敢為非作歹,有任何與民爭利的舉動,以及有官司在身的,該法辦的就送去當地官府,沒什麼小懲大誡的說法,在祠堂內,一律就地逐出族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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