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潑墨峰作為合歡山地界為數不多的高山,卻沒有被誰占據,曾經有過,試圖在此開辟道場,卻因為那尊虞府君悶了,便會朝潑墨峰這邊隨便丟擲法寶,祭出一杆雨幡,當投壺嬉戲,砸得這邊山石滾落,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處無主之地,故而潑墨峰山中多大坑,處處龜裂如蛛網。
道門高真,大多駐顏有術,已有五百載道齡的程虔,身穿一件品秩極高的天仙洞衣,腰懸一枚形製古樸的鎏金鈴鐺,這位好似返老還童的道士呼吸綿長,每一次小周天循環運轉,便有日升月落、鬥轉星移的宏大氣象。不過程虔施展了障眼法,落在一般中五境修士眼中,也就是個青色道袍的少年道士。
因為趙、虞兩位道侶府君,有三女一子,虞陣作為合歡山名義上的“潛邸儲君”,屏住呼吸,畢竟是麵對一位精通水火雷三法的陸地神仙,要論單打獨鬥,這位金闕派當代掌門是一把好手,曾經在大驪陪都戰場,與一位妖族金丹劍修捉對廝殺而不落下風,大放異彩,青杏國皇帝陛下邀請程虔擔任護國真人,三請三辭。
那個身穿墨青蟒袍的符氣,更大興趣,還是在那個天曹郡女子劍仙身上。
老龍城與青杏國金闕派素無交集,既無香火情,也沒什麼仇怨,相信一位道門神仙總不能因為他站在虞陣身邊,就隨便打殺了。
來的路上,虞陣與他大致介紹過合歡山這邊的情況,之所以在潑墨峰這邊停步,就是要脫掉身上那件家族祠堂賜下的蟒服法袍。
程虔微笑道:“勞煩虞公子與趙府君說一聲,今夜貧道就不去山中道賀了,免得打攪諸位貴客喝酒的雅興。”
確實,就像一幫落草為寇的賊人,在那邊喝酒慶功,突然多出個專門負責緝捕賊匪的縣尉,何止是掃興?
程虔繼續說道:“隻是那三方玉璽,其中嗣天子寶璽,今夜就交由貧道帶回京城,其餘兩方,倒是不用著急,兩位府君若是一時間難以割舍,就當陛下借與兩位合歡山府君暫作文房清供把玩之物,不過最遲在今年梅雨結束,務必歸還青杏國皇室。虞公子,貧道就在這邊等消息,半個時辰,如果合歡山沒有送來那方嗣天子寶璽,那貧道就親自登門取走所有寶璽了,省得趙浮陽多跑一趟京城。”
虞陣滿臉苦笑,作為局外人的符氣也察覺到不對勁。
青杏國柳氏顯然是下定決心,要與合歡山撕破臉皮了。
合歡山分上下山,墜鳶山氤氳府,趙浮陽,烏藤山粉丸府,虞醇脂。此外建立有兩座山神祠,李梃就是烏藤山祠的山神。
關於那三方印璽,合歡山這邊先前的開價,是墜鳶、烏藤兩山的山神,青杏國那位皇帝陛下,以一國之君親自封禪大嶽的規格,封正兩山,敕建神祠。這當然是兩尊府君在獅子大開口了,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柳氏皇帝若是真敢如此“屈尊”,恐怕隻會淪為一洲帝王將相和山上仙師的笑柄,隻不過談生意嘛,總是免不了一場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的拉鋸戰,事實上,先前雙方已經秘密磋商,談到了由一位禮部侍郎封正兩山的地步,但是卡在了敕建山神祠的費用一事上,到底是柳氏內府出錢,還是青杏國給名分,費用得合歡山這邊自掏腰包。
虞陣猶豫了一下,嗓音微澀道:“真人何必為難一個還沒走到家門口的晚輩。”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既然剛好在這潑墨峰撞見了虞公子,天理分明,合該有此一敘。”
程虔淡然道:“捎句話而已,有何為難。怎麼,虞公子連這點麵子都不給貧道?是覺得攀附上了老龍城苻家燕譽堂一支,便眼高於頂了,如果貧道沒有記錯的話,苻家燕譽堂一脈,專養閒人,按照祖訓,既無科舉功名和沙場軍功,也不得擔任山上仙府與世俗王朝的供奉、客卿。”
貌若少年的老真人,明擺著是連身份清貴的符氣一並敲打了。
符氣倒是不惱,隻是愈發好奇,青杏國柳氏皇帝,近期到底找到了什麼靠山,能夠讓程虔連老龍城苻家都不放在眼裡?
要知道家主苻畦,雖說已經卸任老龍城城主,如今已經是一位玉璞境修士,同時擁有兩件半仙兵,金闕派與老龍城苻家相比,比修士,比財力,比人脈,其實都沒法比,隻說老龍城苻氏與大驪藩王宋睦的關係,如今寶瓶洲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當然,燕譽堂苻氏這一支,隻是苻家六房之一,不能夠等同於老龍城苻家,而且確實如程虔所說,比較扶不起來,家族祠堂議事,少則二十幾個,多則四十餘人,燕譽堂苻氏成員,數百年來,曆代就隻有象征性的一把座椅,說句難聽的,就是苻氏用來養廢物的。
可燕譽堂苻氏在家族內部不得勢,卻也絕對不是一個金闕派能夠隨便挑釁的,金闕派諸峰,沒有元嬰修士坐鎮山頭,已經三百多年。
程虔擺擺手,“半個時辰,足夠虞公子與兩位府君商量出個對策了,記得此事成與不成,合歡山那邊都給貧道一句準話。”
麻衣草鞋的虞陣歎了口氣,拱手抱拳告辭,“晚輩這就返山,給真人捎話。”
帶著符氣一起禦風前往合歡山,虞陣滿臉陰霾,遠離潑墨峰數十裡後,虞陣以心聲笑道:“讓你看笑話了。”
符氣笑道:“虞兄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要說被人看笑話,誰比得過我們燕譽堂的苻氏子弟?”
虞陣調侃道:“有,怎麼沒有,正陽山那群劍仙們。”
符氣一手扯住衣領,一手掐訣默念道訣,將身上那件蟒服法袍收為一團,低頭收入袖中,“這位老真人,好像還是個術家,修道法門可謂駁雜。”
符氣所謂的術家,並非上古方術之道,而是數算之術,術家往往擅長術算,精通天文曆算,隻是在諸子百家當中一直地位不高,跟商家處境差不多,隻說“如果一加一當真必須等於二,那世間煉氣煉物煉丹算怎麼回事”,術家便被山上調侃不已。
虞陣疑惑道:“何以見得?”
符氣說道:“要不是看你們勢若水火,我都要猜測程虔與兩尊府君是不是師出一脈了。”
虞陣沒好氣道:“你就彆賣關子了。”
符氣解釋道:“程虔身上那件法衣,有道法大化流轉運馳不息的景象,瑰麗奇絕,歎為觀止,絕非一般的法寶,說不定是一件金闕派祖師堂故意不對外張揚的鎮派之寶,比起老真人腰間所懸的流火金鈴,品秩隻高不低,甚至那枚傳說可以敕令鬼神的青精神符,都無法與之媲美,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件法袍本身就是一部天書。”
虞陣問道:“你小子能夠勘破一位陸地神仙的障眼法?”
符氣笑道:“家傳小術。”
那位真人程虔的法袍之上,隱約可見陰陽兩氣,坱然太虛,升降飛揚,未嘗止息,清濁兩氣感通聚結為山川河流、風雨雪霜。
虞陣調侃道:“這跟術家又有什麼關係,符氣啊符氣,我真是服氣了,你們這些個飽讀詩書的文人,真是書券三紙未有驢字。”
符氣一語道破天機,“程虔的法袍,範圍天地,幽讚神明,
關鍵是七政右旋,顯而易見,是一件極有年月的重寶了,說不定要比金闕派的曆史還要久遠。”
虞陣氣笑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符氣一時無奈,“跟你這種粗鄙漢當朋友,心累。”
隻得給這個粗通文墨的朋友,耐心解釋何謂七政,亦稱七曜,是天文星象術語,是指日月和金木水火土五星,而左旋與右旋的分歧,就牽扯到一場浩然山巔的吵架了,儒家和術家的七曜左旋、右旋之爭,一直爭論不休,儒家數位編訂天文曆法的文廟聖賢,與中土陰陽家陸氏,還有幾位術家祖師爺,打了不少筆仗,早期是七政右旋說占據絕對上風,幾乎成為了定論,左旋之說幾乎沒有什麼聲音,後來文廟出了一位高人,才徹底改變局勢,左旋從此成為定例和官學,故而符氣才會憑此斷定程虔身上那件天象右旋的道教法衣,極有年頭。一般練氣士,確實難以接觸到這種好似“高高掛起”的內幕,符氣也就是出身藏書豐富的燕譽堂一脈,有錢又有閒,才有機會了解這些看似與練氣士修行無關緊要的雜學。
隻不過還有些內幕,符氣就沒有多說,比如程虔那件法袍,極有可能,可以打通幽明顯隱,通乎晝夜之道,簡單來說,就是能夠幫助程虔行走於陰冥道路。
符氣提醒道:“虞兄,記得到了伯父伯母那邊,隻說我是一個出身雲霄王朝的山澤野修。”
虞陣點頭笑道:“你也記得彆被我妹妹盯上,是朋友,才好心提醒你。”
潑墨峰那邊,張彩芹問道:“程世伯,趙浮陽當真會乖乖交出那方嗣天子寶璽?”
少年麵容的道士胸有成竹道:“若是平時,他多半會覺得我是在虛張聲勢,置之不理,我少不了要親自走一趟合歡山,今夜正是合歡山聲勢最為鼎盛的光景,趙浮陽和虞醇脂反而會驚疑不定,不敢不當回事。”
如果趙浮陽執迷不悟,他就隻好替師伯清理門戶了。
符氣的那句玩笑話,還真就一語中的了。趙浮陽的確曾是金闕派的弟子,得到了某位金闕派祖師爺的青睞,親自為趙浮陽破例傳下一篇秘傳口授的道訣,但是礙於趙浮陽的妖族出身,始終未能躋身祖師堂嫡傳之列,後來又有一樁風波,趙浮陽一氣之下,就離開了清靜峰金仙庵一脈。
其實清靜峰才是金闕派的祖山,曆代掌門之位,都被金仙庵牢牢把持。隻是到了程虔這一代,垂青峰才後來居上。
那趙浮陽是一條山蟒出身,當年在金仙庵得了一樁造化,修煉得道之後,離開金闕派,成為一位散仙,通過收集亡國玉璽來汲取龍氣,用以增補道行,試圖憑此煉山證道,修成清靜峰一脈所說的金仙果位,屆時趙浮陽無需走水,便可化蛟,離開合歡山這座既是道場同時又是牢籠的,從此天高地闊。
一頭元嬰境山蛟,足可橫行寶瓶洲了。
程虔看了眼身邊的晚輩,目露讚賞神色,笑道:“彩芹,不管如何,既然那位大人物,答應了參加觀禮,青杏國就沒有任何後顧之憂了。”
老真人眯眼望向遠處的合歡山輪廓,“如果我們青杏國邊境地界,儘是些不入流的貨色盤踞此地,非妖即鬼,一個個不知天高地厚,都膽敢自稱是小書簡湖了,把這千裡山水搞得烏煙瘴氣,太不像話。還好,距離年中典禮,還有一段時日,否則我還真沒臉麵,去見那位陳隱官。”
張彩芹點點頭。
如果陳平安在年中時分南遊青杏國京城,參加觀禮,那麼此地的存在,注定紙包不住火,被這位年輕隱官聽說有這麼一塊鬼祟作亂的地盤,這可就不是一般的有礙觀瞻了。彆說青杏國柳氏和金闕派,張彩芹所在的天曹郡張氏家族,同樣會渾身不自在。
簡而言之,正是她先前跟洪揚波走了一趟牛角渡,無意間遇到那位同樣閒逛包袱齋的年輕山主,意外之喜,對方竟然答應參加青杏國太子的及冠禮,青杏國柳氏皇帝和護國真人程虔,這才下定決心,要不惜代價,聯手天曹郡張氏,以及與其餘兩國朝廷暗中通氣,定要將以合歡山在內方圓千裡之地,打掃乾淨,蕩平群魔。
如果合歡山覺得他程虔此次現身,隻是為了那三方玉璽而來,那就太天真了。
程虔盯著那座合歡山,微笑道:“市井俗語說晴天三尺土,有雨一街泥,來形容一條道路不好走。”
張彩芹會心笑道:“程世伯,所以才需要淨水潑街黃土墊道嘛。”
一切隻為了那個落魄山陳隱官的大駕光臨。
程虔問道:“彩芹,你能夠說服此人蒞臨京城,奇功一件。洪揚波這個悶葫蘆,在信上說得含糊,你能否細說一二?”
據說這位陳山主,可是輕易不賣誰麵子的。
張彩芹神色尷尬,說道:“程世伯,絕無隱瞞,真就隻是運氣好,靠著早年他去過幾次青蚨坊,與洪伯結下了香火情。”
程虔笑了笑,沒有多問什麼。
隻是聊到了那位年輕隱官,老真人就不由得想起昔年陪都戰場,那個紮丸子頭發髻的年輕女子,拳法真是無敵手。
要是這個“鄭錢”,或者說陳隱官的開山大弟子,裴錢,她出現在小鎮那邊,就有意思了。不知兩位府君作何感想?
合歡山那邊,粉丸府位於下山烏藤山,其中一座去苦園,是府君虞醇脂的私家園林。
趙、虞兩尊府君親自將那位貴客帶到此地,影壁竟是一枚碩大無比的雪花錢。
繞過這堵“影壁”時,秦傕以眼角餘光打量了一下,寬是寬,就是薄了點。
虞醇脂曾經遊曆過書簡湖,與青峽島女修田湖君是舊識,關係不錯,早年間常有書信往來。
不過那會兒的田湖君,尚未結丹,還是一位龍門境修士,而且譜牒身份,也非截江真君劉誌茂的大弟子,而是二弟子。
隻是那位大師兄運道不濟,遇上了某個混世魔王的小師弟,雙方結了仇,隨隨便便就給打殺了,師尊劉誌茂竟然也未追究此事。
如今田湖君是素鱗島的島主,是書簡湖的本土金丹修士,更是真境宗的譜牒修士,在宮柳島祖師堂擁有一席之地。
隻是相比那位姓顧的小師弟,依舊是雲泥之彆,相形見絀了,畢竟後者如今已經是白帝城鄭居中的嫡傳弟子,還有一個小道消息傳至寶瓶洲,仙人境韓俏色,她對這位師侄極其寵溺。
宴客廳落座,秦傕發現房梁上,塑有木雕,站著福祿壽三尊老神仙和一位小仙童,有那吉星高照滿堂喜的美好寓意。
其實整座宴客廳,都是附庸風雅的虞醇脂,從山下王朝世族豪閥裡邊拆掉一座華美祠堂,她再讓匠人一一標注部件,原封不動,搬到了烏藤山,最終重新組建起來,幾乎與舊宅一模一樣。
合歡山的上山和下山,墜鳶和烏藤都是改過的山名,曾經皆是極有來曆的名山,墜鳶山曾經是一個大國的中嶽儲君之山,建有皇室家廟,皇帝派遣駙馬督尉和工部侍郎,率領數萬軍民,前後曆時十年,在此大修府邸、敕建宮觀二十餘座,地位僅次於五嶽,朝廷常設提督官,改朝換代之後,便荒廢不用。隻說腳下這座烏藤山,這粉丸府的前身,曆史上便是一位縣主的壯麗私宅。
兩主一客,坐在太師椅內,聊了些寶瓶洲近些時日的山水趣聞。
比如南邊雲霄王朝鄰國境內的那座靈飛觀,已經提升為道宮了,算是緊隨廣福禪寺其後,跟著獲得了宗字頭身份。
秦傕的師尊是真境宗的劉首席。
如今整個寶瓶洲,即便加上佛門廣福寺和道教靈飛宮,才幾個宗字頭?
虞醇脂說話直接,半開玩笑一句,秦兄弟,劉老成是仙人了,必然誌在大道飛升,有無可能,讓劉真君接任真境宗的宗主之位?
秦傕笑了笑,沒接茬,這種一不小心就會要人命的話題,他哪敢隨便置喙,所以隻是吹捧了幾句劉宗主的勵精圖治。
趙浮陽喝了一口上山墜鳶山祠炒製的雲霧茶,笑道:“聽說廣福禪寺那位大和尚,去年剛剛舉辦升座慶典,落魄山那邊,雖然那位隱官大人沒有親自道賀,卻也讓北嶽魏山君幫忙送去了一幅對聯。廣福寺也極為重視,將其與中土玄空寺的對聯掛在一起。”
秦傕神色自若,實則心情複雜,點點頭,“確有此事。”
如果可以的話,秦傕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那個姓陳的,即便對方還給自家青峽島當過一段時日的賬房先生。
虞醇脂說道:“都說這個大和尚佛法高深,有采雲補衲和放虎歸山兩樁禪宗典故,名動一洲。其實還有一樁公案,隻是在寶瓶洲相對流傳不廣,我也隻是聽浮陽提起,相傳相傳大驪先帝曾經召見這位高僧,與之說禪,結果等他們行走在禦花園內,鳥雀皆驚飛,狐兔遠遁。”
“大驪先帝便笑問一句,隻聽說得道高僧行走山林,猛獸非但不擾,反而相親,願為護法,為何今日是這般光景?”
“結果你猜怎麼著,老和尚竟然答以一句‘老衲好殺’。”
“秦兄弟,你見多識廣,關於此事,可知是真是假?”
秦傕點頭道:“湊巧聽師尊提起過,此事不假。師尊還說其實當時大驪國師也在一旁,曾與老僧言說一句,和尚哪有那麼多的心中賊可殺,養虎為患麼?”
虞醇脂愣了愣,啥個意思?她便轉頭望向自家夫君。
趙浮陽沉吟片刻,點頭道:“真是仙人高在雲中之言語,想入非非,不可思議。”
之後虞醇脂又提了幾句關於正陽山的糗事,如今寶瓶洲山上,不扯幾句劍仙如雲的正陽山,不大笑幾聲,那都不叫聊天。
其實他們仨聊這些事,即便是調侃那座剛剛晉升宗門沒幾天的正陽山,就像一個偏遠縣城的有錢人,聊那富甲一國的首富。
秦傕本身隻是個龍門境,如果隻是這點境界,遠遠不至於讓合歡山兩位皆已金丹的府主道侶如此禮重,甚至虞醇脂在言語之際,還透露出幾分諂媚和討好。其實以趙浮陽和虞醇脂的手段,合力殺個金丹都不是沒有可能,上次天曹郡張氏修士,氣勢洶洶,攻伐合歡山,雙方其實就已經打出了真火,如果不是那位金身境純粹老匹夫的從中作梗,真要被他們夫婦留下一位金丹地仙做客合歡山了。
虞醇脂跟田湖君是舊識,趙浮陽與秦傕亦是朋友,當初趙浮陽含恨離開金闕派,也想過要在書簡湖那邊落腳,隻是一來他修行的秘法與書簡湖不契合,更重要的,還是書簡湖實在水太深,不提當時就已經是上五境的宮柳島劉老成,隻說青峽島劉誌茂,還有黃鸝島的仲肅,哪個是易於之輩?趙浮陽當年隻是個龍門境,當然不敢在那邊占據島嶼開府修行,時過境遷,百年光陰彈指間,趙浮陽實在無法想象,秦傕這種骨子裡就是野修的凶狠之徒,都能成為一位宗門的譜牒修士。
四小姐跟山神李梃一同出現在宴客廳門外。
她摘掉了帷帽,露出一張與虞醇脂頗為相似的鵝蛋臉。
虞醇脂神色寵溺,給秦傕介紹道:“秦兄弟,這是家裡邊的老四,幺兒,叫趙胭,從小就被浮陽寵得無法無天了,浮陽是舍不得她嫁人,我是不敢放她出去,帶在身邊,我還能管束幾分,嫁了人,就怕過不了幾天,就被婆家趕出門,哭哭啼啼跑回家,成何體統。”
女子趕忙施了個萬福,“趙胭拜見秦叔叔。”
秦傕和顏悅色道:“早就聽大師姐說四姑娘修道資質極好,二十歲出頭一點,就躋身了洞府境,天縱奇才,要我看啊,以後合歡山直接招婿入贅就是了,千萬彆遠嫁,肥水不流外人田。”
李梃趕忙作揖抱拳,“小神見過秦仙師。”
譜牒修士有自己的立身之本,處世之法,山澤野修也有散修的生存之道。
寶瓶洲有本編撰之人無據可查的小冊子,上邊記錄了一洲仙府、王朝豪閥不宜招惹的人物,一份名單,百餘人。
比如青峽島的秦傕和師弟晁轍,就都在這本冊子上,不過名次比較靠後。
一座書簡湖,將近占據了名單的十分之一,還有黃鸝島的呂采桑,鼓鳴島的元袁等年輕修士。
當然如田湖君這樣的金丹地仙,素鱗島的一島之主,自然就無需登榜了。
趙浮陽說道:“李梃,這裡沒有外人,你直接說事。”
李梃說道:“回稟兩位府尊,張雨腳和金縷的態度比較圓滑,既沒點頭,也沒說要強行登山,如今他們已經身在山腳小鎮。”
趙浮陽便給秦傕介紹起兩位修士的身份背景。
虞醇脂笑眯眯道:“這倆孩子,不愧是譜牒修士,都遊山玩水,卿卿我我到了合歡山地界。”
趙浮陽說道:“那個張雨腳,是中五境劍修,不容小覷,他要是在這邊出了意外,天曹郡張氏就等於剮掉一塊心頭肉,不會罷休的,李梃,你傳令下去,隻要對方按約不登山犯事,小鎮那邊不準主動惹他們。”
李梃抱拳領命,“下官謹遵府尊法旨。”
知女莫若母,虞醇脂笑問道:“胭兒,那少年劍仙的模樣如何?”
趙胭挑了張椅子坐下,點頭笑道:“蠻好看的。”
如果秦傕不在場,她們可就不是這麼聊了。
一盞茶功夫過後,趙浮陽轉頭望向門外,瞧見兩個身影,冷哼一聲,“你還舍得回來。”
原來是虞陣和符氣來了。
虞醇脂立馬不樂意了,瞪眼道,“虞陣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擺什麼臉色。不是你親生的,便這般不待見嗎?”
趙浮陽說道:“虞陣要是我親生的,敢這麼一年到頭不著家,就知道在外邊遊手好閒,不樂意分擔半點兩府事務,早就被我吊起來打幾頓了。”
虞陣神色尷尬。事實上,趙浮陽這個後爹,待他不薄,既當父親又當師父的,悉心傳道,稱得上是傾囊相授,還賜下一件足可成為鎮山之寶的重器,比親爹還親了。
虞醇脂笑問道:“這位小哥是?”
虞陣笑著介紹道:“一個朋友,姓燕名射,是雲霄王朝那邊的散修,一起走過那座古怪的秋風祠,換命交情。”
趙浮陽笑道:“小兄弟有個好名字,式燕且譽,好爾無射。燕而娛樂,始終不已,若真能如此,真是無事小神仙了。”
符氣連忙抱拳,“晚輩拜見趙府君,虞府君。”
虞陣與妹妹趙胭不一樣,他曾經去過書簡湖,跟田湖君還有秦傕這種山上的世交長輩,都不陌生,所以直截了當說道:“方才在潑墨峰那邊,程虔和張彩芹一起露麵了,老真人讓父親在今夜交出三方玉璽,等今年梅雨結束,其餘兩方一並歸還青杏國柳氏,如果合歡山這邊不答應此事,從我離開潑墨峰開始計時,半個時辰之內,程虔就會親自登山。”
秦傕麵無表情。
趙浮陽微皺眉頭。
虞醇脂疑惑道:“這個程虔,莫不是昏頭了?還是礙於情麵,承受不住天曹郡張氏的怒火,必須給後者一個交代,隻是即便如此,也不至於他這一把老骨頭親自登山涉險吧?虞陣,可曾瞧見天曹郡張氏子弟和青杏國供奉修士的行蹤,附近是否隱匿有程虔麾下朱兵?”
虞陣搖搖頭,“好像就隻有程虔和張彩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