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二章 挑山(1 / 1)

(淩晨還有一章。)

陳平安,朱斂,裴錢,崔東山,周米粒,周肥,米裕,長命,陳靈均,種秋,隋右邊,泓下,沛湘,於倒懸,魏晉,寧姚。

一線峰,滿月峰,秋令山,水龍峰,撥雲峰,翩躚峰,瓊枝峰,雨腳峰,大小孤山,茱萸峰,青霧峰……

落魄山一山,觀禮正陽山群峰。

這是一場彆開生麵的觀禮,寶瓶洲曆史上從未出現過,說不定從今往後千百年,都再難有誰能夠模仿此舉。

竹皇早已一聲令下,正陽山諸峰所有鏡花水月都已經關閉,並且手持玉牌,親自主持祖山大陣,那位好似由正陽劍道顯化而生的仙人,視線巡視新舊諸峰,僅是目光所及,便有無形劍氣,將一些彆家修士各展神通的鏡花水月悉數打碎。竹皇對此也是無奈之舉,家醜不可外揚,今天能夠遮掩幾分是幾分。

白衣老猿死死盯住門口那邊的宗主,沉聲道:“你再說一遍。”

竹皇不愧是一等一的梟雄心性,異常神色平靜,微笑道:“既然沒有聽清楚,那我就再說一遍,即刻起,袁真頁從我正陽山祖師堂譜牒除名。”

白衣老猿雙手握拳,手背處青筋暴起,冷笑道:“竹皇,你真要如此悖逆行事?稍稍遇到一點風雨,就要自毀山門基業?你真以為這兩個小廢物,可以在這裡為所欲為?”

竹皇心中幽幽歎息一聲,這兩個年輕人,還不夠為所欲為嗎?

當年那趟下山,你這位護山供奉,為秋令山陶紫護道,一同去往驪珠洞天,你既然都出手了,為何不乾脆將當年兩個少年一並打死?偏要留下後患,連累正陽山?結果如今陳平安和劉羨陽兩人,都已經是殺力極高的劍仙,劉羨陽的本命飛劍,品秩如何?夏遠翠三人都沒能攔下,尤其是那個陳平安,你袁真頁是不知道,先前是在背後祖師堂內,年輕人是如何落座喝茶的,又是如何玩弄人心於鼓掌之中,今天這場問劍,劉羨陽當然很可怕,更可怕的,是這個躲在幕後笑眯眯看著一切的陳山主!

一宗之主,與一山供奉,本來最該同仇敵愾、並肩作戰的雙方,誰都沒有心聲言語。

問劍結束的劉羨陽坐在案幾後邊,一邊喝酒,一邊吃瓜。

對那竹皇,大為佩服,劉羨陽覺得就這家夥的心性和臉皮,真是天生當宗主的一塊好料。

先前在停劍閣那邊,劉羨陽一人同時問劍三位老劍仙,不但贏了,還拽著夏遠翠來到了劍頂,這會兒夏老劍仙舒舒服服躺在地上曬日頭,忙得很,一邊受傷裝死,一邊默默養傷,溫養劍意,大概還要腦子急轉,想著接下來自己到底該怎麼辦,如何從地上撿起一點臉麵算一點。

老祖師夏遠翠置身事外了,陶煙波和晏礎倒是失魂落魄,急匆匆趕來了劍頂。

兩位老劍仙身後跟著一大幫觀禮客人,他們因為早早現身停劍閣,好像隻能一條道走到黑,隻求著劍修如雲的正陽山,這次能夠渡過難關。

聽說竹皇要剔除袁真頁的譜牒名字,陶煙波心中驚濤駭浪,顧不得什麼禮數,對宗主直呼其名,勃然大怒道:“竹皇,你是不是鬼迷心竅了?!說瘋話也要有個度,退一萬步說,就算你是正陽山宗主,今天也沒有資格獨斷專行,擅自除名一位護山供奉!”

竹皇神色如常,心中苦笑不已,還扯什麼祖師堂規矩,一個不小心,我背後這座祖師堂都要沒了。

而且新舊諸峰,唯有你陶煙波的秋令山,與袁供奉是如何都撇不清的關係,一線峰倒是還不至於。

傷筋動骨是難免,可總好過換了個宗主,由你們從頭再來。尤其缺了我竹皇坐鎮正陽山,注定難成氣候。

等到那一襲青衫倒掠出一線峰,禦劍懸停山門外。

一些個原本想要馳援正陽山的觀禮修士,都趕緊停下腳步,誰敢去觸黴頭?

以至於到最後,竟然唯有許渾獨自一人,顯得極為孤苦伶仃,禦風趕來祖山,落在了劍頂之上。

這讓陶煙波和晏礎稍稍心穩幾分,今天意外不斷,噩耗連連,他娘的總算有了個好消息。

許渾雖然來了,卻難掩神色凝重,因為他的這個登山舉措,屬於孤注一擲。

清風城與正陽山,兩座寶瓶洲新晉宗門,互為援手,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何況許渾身上那件瘊子甲,嫡子許斌仙與秋令山陶紫的那樁婚事,再加上幕後袁氏的某些授意,都不允許清風城在此關頭,舉棋不定,做那牆頭草。

竹皇對那陶煙波笑道:“那咱們就先開一場祖師堂議事好了,隻需點頭搖頭,就會有個結果。”

竹皇笑道:“陳山主,能否稍等片刻?之後一場問劍,如果勢不可免,正陽山願意領劍。”

山腳那邊,陳平安雙手負後,腳踩那把夜遊之上,鞋底離著長劍猶有一尺有餘的高度,微笑點頭:“可以,給你們至多一炷香的功夫,過時不候。”

隨後竹皇立即飛劍傳信諸峰劍仙,讓所有正陽山祖師堂成員,無論供奉客卿,立即趕來劍頂,諸峰各脈所有嫡傳弟子,則務必齊聚停劍閣。

一線峰山路那幾撥攔阻劉羨陽登山的群峰劍修,這會兒能醒來的都已經清醒,靠自己爬起不來的,也都被長輩或是同門攙扶起來,方才得了宗主竹皇的傳令,要麼去劍頂議事,要麼去停劍閣相聚。

一道道劍光流彩起自諸峰間,蛇有蛇路鳥有鳥道,按照祖師堂訂立的禦劍規矩,高高低低,循著軌跡,紛紛趕赴祖山,隻是劍修們再無平時那種閒適心情,畢竟各自山頭高處的空中,還有一位位不是劍仙就是武學大宗師的俯瞰視線,總覺得稍有不如意,就有劍光直下,或是拳意如虹劈空而至,打得他們摔落在地,隻會生死不知。

其中白鷺渡管事韋月山,過雲樓倪月蓉,小心翼翼禦風去往一線峰,兩個師兄妹,這輩子還從未如此同門情深。

瓊枝峰那個女子祖師冷綺,更是尷尬無比,那個米裕,劍氣如陣,遮天蔽日,她自覺根本破不開那些霞光劍氣,何況一旦出劍,豈不是等於與米大劍仙問劍?先前飛劍傳信上的內容,已經讓她戰戰兢兢,後來劍仙曹峻又是胡亂三劍,砍得瓊枝峰三處風水寶地的形勝之地,滿目瘡痍,再無半點仙家氣派。

可她本人是祖師堂成員,瓊枝峰嫡傳弟子也需要立即趕往停劍閣,若是滯留山中,像話嗎?

米裕有些猶豫,要不要放走那個婆娘去議事,放了吧,沒麵子,不放吧,好像有點不爺們,顯得是在故意刁難女子,所以一時間倍感為難,隻得心聲詢問周首席,虛心請教良策。

薑尚真笑嗬嗬心聲建議道:“米次席,這有何難,不妨開一道小門,隻允許一人通過,不足一人高,山中鶯鶯燕燕,低頭魚貫而出,作飛鳥離枝狀,豈不是難得一見的山水畫卷?”

米裕恍然,不愧是當首席的人,比自己這次席確實強了太多,就按照周肥的法子照做了,那一幕畫卷,確實惹人憐惜。

與此同時,米裕眯起一雙眼眸,查看瓊枝峰與鄰近諸峰的觀禮客人們,看看有無憐花惜玉之輩,麵露怒容,為瓊枝峰仙子們打抱不平,覺得自己是在欺負人了。

陶煙波心中焦急萬分,這位管著一山財庫的秋令山老劍仙,怎麼都沒有料到竹皇會當真舉辦祖師堂議事,而且鐵了心是要在門外議事,成何體統?沒規沒矩,無章無法,丟人現眼至極地舉辦這麼一場議事,竹皇竟敢如此作為,真是一個什麼臉都可以不要的玩意兒!

陶煙波悲憤欲絕,恨竹皇今天行事的絕情,更恨那些觀禮客人的背信棄義,前來觀禮又離去,今天酒都不喝一杯,山都不登半步,當我們正陽山是個茅廁嗎?!

隻是好像需要這位正陽山財神爺記恨之人,實在太多,陶煙波都得挑挑揀揀去大罵不已,可是那個大權在握的巡狩使曹枰,與正陽山下宗是近鄰的山君嶽青,真境宗的仙人境宗主劉老成,陶煙波甚至都不敢在心中破口大罵,隻敢腹誹一二。

曹枰此人的觀禮,在很大程度上,原本就等於是大驪鐵騎邊軍的道賀,何況曹枰還有一個上柱國姓氏,要說如今整個寶瓶洲山下,誰最著稱於世?其實不是宋長鏡,不是大驪的皇帝陛下,甚至不是任何一位山巔修士,而是袁、曹兩家祖師,因為一洲版圖,從帝王將相達官顯貴,到江湖市井再到鄉野村落,家家戶戶的大門上,都掛著這兩位文武門神的彩繪掛像呢。

許多已經脫離大驪藩屬的南方諸國,老百姓依舊是習慣懸掛這兩位的門神畫像。當地朝廷和官府,哪怕有些心思,卻也不敢強令百姓更換為自家文武廟英靈的門神像。

袁氏在邊軍中扶植起來的中流砥柱,不是袁氏子弟,而是在那場大戰中,憑借煊赫戰功,升任大驪首位巡狩使的大將軍蘇高山,可惜蘇高山戰死沙場,可是曹枰,卻還活著。

天君祁真和神誥宗,至多是看不慣正陽山,未來不太可能真與正陽山計較什麼。

可那書簡湖真境宗,中嶽山君晉青,則是板上釘釘要與正陽山站在對立麵了。

這就意味著正陽山下宗選址舊朱熒境內,會變得極其不順,下絆子,穿小鞋。

相較於陶煙波的心急如焚,一旁的掌律晏礎,臉色陰晴不定,思來想去,憂心之餘,竟是靈光乍現,有幾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天塌下來,個高的先頂上,比如宗主竹皇,師伯夏遠翠,袁供奉。

此外,秋令山與落魄山,關係糟糕至極,今天絕無半點善了的可能性。可自家的水龍峰,與那陳平安和劉羨陽,與落魄山和龍泉劍宗,可是素來無仇無怨的,事已至此,險象環生,最後到底如何收場,還是沒個定數,給人感覺,仿佛宗門覆滅在即,隻是不管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落魄山這場問禮,再咄咄逼人,哪怕真要如劉羨陽所說,會拆了劍頂的祖師堂,可總不能當真一一打碎新舊諸峰吧?那麼有無可能,謀劃得當,幫著自家水龍峰,以及與自己親近的數脈山頭,因禍得福?

劉羨陽其實受傷不輕,卻也不重,厚著臉皮,與花木坊一位相貌相對最平常的女修,跟她討要了一塊帕巾,撕下一片裹纏起來,這會兒仰著頭,堵住鼻血。

唯一奇怪之處,是晏礎和陶煙波這兩個元嬰,被自己拽入夢境中,在河畔砍上幾劍後,竟然傷勢遠遠低於預期。

劉羨陽懶得多想,隻當是正陽山這兩位老劍仙,確實不是紙糊的元嬰境,還是有點能耐的。

可如果不是陳平安那小子說留著這兩位,還有用處,劉羨陽一個發狠,陶煙波和晏礎就不用登山議事了。

在陳平安下山之前,劉羨陽與他有過一番心聲言語,因為實在好奇,這小子到底是怎麼做到的,能夠讓竹皇如此好說話。

“你給竹皇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他願意主動從譜牒上除名那頭老畜生?”

“讓他二選一,在他和袁真頁之間,隻能活下一個。竹皇信了。”

“聽你的口氣,好像可以不信?”

“正常人都不信啊,我腦子又沒病,打殺一個正兒八經的宗主?最少渡船曹巡狩那邊,就不會答應此事。”

劉羨陽當時瞥了眼竹皇,就覺得這家夥如果知道真相,會不會跳腳罵娘。

“哪怕竹皇有九成把握,告訴自己能夠不相信此事,可隻要不是十成十的把握,他就寧肯舍棄掉一位護山供奉。聽上去很沒道理,可其實沒什麼稀奇的,因為這就是竹皇能夠坐在那個地方跟我聊天的緣由,所以隻要他今天坐在這裡,哪怕換一個人跟我聊,就一定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當然,這跟你問劍登山太快,以及諸峰渡船走得太多,其實都有關係。不然隻有我在祖師堂裡邊,唾沫四濺,磨破嘴皮子,喝再多茶水都沒用。”

撥雲峰和翩躚峰的兩位峰主老劍仙,都已經趕來劍頂。

劉羨陽對撥雲峰、翩躚峰這些所謂的純粹劍修,其實印象也一般,不壞,也不好。

不壞,是因為在寶瓶洲戰場上出劍不猶豫。

不好,是因為身為劍修,沒去過劍氣長城。

寶瓶洲修士,從原本最窩囊廢的一撥山上仙師,變成了如今浩然天下最有資格挺直腰杆的修道之人,所以諸子百家練氣士、山澤野修,如今很少看得起彆洲修士了,不過最佩服北俱蘆洲的劍修,仗劍南遊,敢殺敢打,說死就死,北地第一人白裳,浮萍劍湖的酈采,太徽劍宗的掌律祖師黃童,來自鬼蜮穀白骨劍仙蒲禳……哪個不是劍光縱橫千裡河山、能讓夜幕亮如白晝的劍仙?

但是偏居一隅的寶瓶洲修士,其實不太在意一件事,因為他們最佩服的北俱蘆洲,尤其是那些劍修,個個跋扈,天王老子都不怕,與誰都敢出劍,唯獨隻佩服一地,那一處,名為劍氣長城。

而以一地劍修抵擋一座天下萬年的劍氣長城,哪怕是對某人觀感不好的那撮劍修,都不得不承認一件事,這個某人,幸好是自己人。

而這個人,就是那個與劉羨陽一起問劍正陽山的朋友。

劉羨陽啃著瓜果。

司徒文英,你其實可以晚走一步多看幾眼的。

劉羨陽伸手撚動堵住鼻子的帕巾,再抬起手,使勁揮了揮,與遠處一位上五境修士笑嗬嗬打招呼道:“清風城許城主,咱倆好像是第一次見麵,你好啊,我叫劉羨陽,跟你媳婦兒子都很熟的。關於那件我家祖傳的瘊子甲,陳平安已經跟你說了吧,許城主放一百個心,那就是我的意思,既然是一樁買賣,哪怕價格不是太公道,可到底還是買賣,我當年就認,今兒也認。”

許渾轉頭看向這個看不出傷勢輕重的年輕劍仙,一言不發,與劉羨陽沒什麼可聊的。

劉羨陽見他裝聾作啞,怎的,大家都是玉璞境修士,你就因為不是劍修,就可以瞧不起人啊?

劉羨陽氣不打一處來,嘖嘖道:“是陳平安忘記提醒你,讓你今天最好彆登山,還是你覺得劍頂這邊,我已經無力再遞劍了?”

刹那之間,一條長河之畔,許渾瞬間披掛上瘊子甲,運轉本命術法,如一尊神靈矗立大地之上,隻是轉瞬間,許渾就驚駭發現,山河變幻,自己置身於一處不知名戰場,仰頭望去,四周皆是雙足就已高如山嶽的金甲神靈,踩踏大地,每一步都有山脈如土堆被肆意開山,這些遠古神靈好似正在結陣衝殺,使得許渾顯得無比渺小,光是躲避那些腳步,許渾就需要心弦緊繃,駕馭身形不斷飛掠,期間被一尊巍峨神靈一腳掃中身軀,躲避不及的許渾發現自己依舊站在原地,但是魂魄就像被牽扯而出、拖拽而走,那種驚人的撕裂感,讓身披瘊子甲的許渾有那絞心之痛,呼吸困難,這位以殺力巨大著稱一洲的兵家修士,隻得施展一個不得已為之的遁地術,之後每一次神靈踩踏引發的大地震顫,就是一陣神魂飄搖,如同置身於熔爐烹煮煉化……

許渾知道真正的敵人是誰,竭力運轉神通,觀察那個劉羨陽的動靜,而對方也根本沒有刻意隱藏蹤跡,隻見那大地之上,劉羨陽竟是能夠腳尖輕點,隨意踩在一尊尊過境神靈的肩頭,甚至是頭頂,年輕劍仙始終帶著笑意,就那麼仿佛居高臨下,俯瞰人間,看著一個不得不隱匿於大地之中的許渾。

劉羨陽笑道:“白瞎了咱們老劉家的這件瘊子甲,換成我穿戴在身,最少能夠多遠遊個千年光陰。”

許渾剛要言語。

劉羨陽就已經打了個響指,如同整條光陰長河隨之凝滯不前,一尊尊金甲神靈或雙足踩踏大地,或單腳觸底,一腳高懸抬起,大地之上,有那大妖屍骸,隻是鮮血流淌,就如洶洶江河滾走,有那神靈的兵器崩碎散落,處處金光綿延千百裡……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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