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一章 橫著走(1 / 1)

雙方重逢於青山綠水間,再不是少年和小姑娘了。

聽著李寶瓶的大聲打招呼,陳平安笑著點頭,打趣道“都會喝酒了不用藏掖,小師叔也是個酒鬼。”

李寶瓶笑容燦爛道“老姑娘了嘛”

陳平安啞然。

按照一般說法,李寶瓶應該會說一句,是大人了,可以喝酒。

直到這一刻,陳平安才記起李寶瓶、李槐他們歲數不小了。

可是沒辦法,心裡邊總是喜歡把他們看作孩子。其實按照家鄉那邊的習俗,當年遠遊眾人,其實早該人人婚嫁,說不定各自的孩子,都到了窯工學徒的歲數。

如今的李寶瓶,隻需要微微抬起眼簾,就能看見小師叔了,她眨了眨眼睛,說道“還好,小師叔跟我想象中的樣子一模一樣,所以方才就算小師叔不打招呼,我也會一眼認出小師叔”

陳平安伸手拍了拍李寶瓶的腦袋,笑道“在小師叔眼裡,除了個頭高些,好像沒什麼兩樣。”

好像還是那個吭哧吭哧在家鄉街巷,肩頭扛著槐木樹枝飛奔的紅衣小姑娘。

這麼一想,陳平安就沒有那麼傷感了,於是悄悄放棄了拿出養劍葫喝酒的念頭。

在自己十四歲那年,當時還隻有小寶瓶跟在身邊遠遊的時候,偶爾陳平安都會感到疑惑,小姑娘走了那麼遠的路,真的不會累嗎好歹抱怨幾聲,但是從來沒有。

陳平安忍不住的滿臉笑意,怎麼收斂都還是會笑,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一張小竹椅,遞給李寶瓶後,兩人一起坐在水邊,陳平安重新提竿,掛餌後再次嫻熟拋竿,轉頭說道“魚竿還有。”

李寶瓶坐在一旁,輕輕搖頭,然後抬起兩隻腳,鞋子敲鞋子,“看著小師叔釣魚就好了。混吃混喝,懶人有懶福。”

陳平安那邊的青竹椅腳處,有繩線係著一隻入水魚簍,還用一塊大石子壓著繩子,李寶瓶起身蹲在水邊,將竹編魚簍拽出水麵,發現裡邊魚獲不少,都是鴛鴦渚獨有的金色鯉魚,隻是這些金鯉其實與水仙靈物不沾邊,隻是瞧著可人,放了蔥薑蒜,無論清蒸紅燒,肯定都好吃,小師叔手藝很好的。

李寶瓶晃了晃手中魚簍,偷偷咽了咽口水,小聲問道“小師叔,燒魚的佐料,都有帶吧”

陳平安點頭笑道“當然,鍋碗瓢盆,料酒辣醬油鹽醋,白糖桂皮薑蔥蒜,一樣不差的。論做飯燒菜的手藝,小師叔這輩子隻輸過一次,必須找回場子。”

李寶瓶咧嘴一笑,曉得了,是當年在黃庭國那邊,他們被一位退隱山林的侍郎老爺邀請去府上吃飯。飯桌上一個個狼吞虎咽,尤其李槐最沒良心,嫌棄小師叔的飯菜寡淡來著,還可勁兒埋怨小師叔釣不著大魚,巴掌大小的,那也叫魚,瞧瞧桌上這顆魚頭,都比你一整條魚大了,再瞧瞧這大盤子,這湯汁

小師叔那次破天荒有些生悶氣。

想起這樁陳年舊事,李寶瓶突然覺得李槐這家夥,小時候怎麼這麼欠揍。這次正好與他秋後算賬

李寶瓶將魚簍重新放入水中,輕聲問道“我哥如今也在這邊遊曆,小師叔見著沒”

陳平安心聲道“沒呢,我到了這邊沒幾天,一直待在功德林,與先生師兄待在一起,然後去了趟泮水縣城的問津渡,剛見著了阿良和李槐,然後一個沒留神,就給拎去參加議事了。議事期間,偷偷問過了茅師兄,聽說你在鼇頭山那邊,我剛來這邊釣魚沒多久,原本打算再釣個把時辰,就去找你。”

陳平安不知不覺的,就會把事情說得很細。

可能是在李寶瓶這邊,他這個小師叔,習慣了如此。

其實陳平安打算借參加議事的這個難得機會,要去做不少事情。比如拜會趴地峰火龍真人,感謝指玄峰袁靈殿的上次觀禮所贈。

同樣還需要主動登門做客,親自找到那位鬱氏家主,一樣是道謝,鬱泮水曾經送給裴錢一把竹黃裁紙刀,是件價值連城的咫尺物。除此之外,鬱泮水這位玄密王朝的太上皇,在寶瓶洲和桐葉洲,都有或深或淺的錢財痕跡,聽崔東山說這位鬱美人和皚皚洲那隻聚寶盆,都是仗義疏財的老朋友了。既然如此,很多事情,就都可以談了,早早敞開了說,界限分明,比起事到臨頭的抱佛腳,可以省去諸多麻煩。

姚老頭曾經說過,有事再燒香,不如初一十五多跑幾趟,平時走遠路,容易過年關。

聽說桂夫人如今也在這邊,陳平安打算問一些賒月的事情,幫著劉羨陽把某件事給敲定了,說不定很快就可以喝喜酒。幫忙操辦婚宴一事,就誰都彆跟他陳平安爭了。聽牆角根這種家鄉習俗,不能丟,得有。

他還要與大端王朝某位武學大宗師,用對方擅長的方式,講同樣的一個道理。

但是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與小寶瓶相比,都可以靠後。

陳平安一個驟然提竿,身體前傾,開始探臂,竹竿魚線一並繞出弧度,然後開始小心翼翼遛魚,小竹椅上的身形,歪來倒去。

山上神仙臨水釣魚,就跟練氣士上酒桌喝酒,是一樣的道理。

如果運術法轉神通,是很大煞風景的勾當。用那個天底下最有名的漁翁,止境武夫張條霞的話說,就是既然本領那麼大,乾脆以山上術法搬運江河就是了,整條江河都是你的,幾百幾千斤魚算什麼,難道要裝滿咫尺物,賣了掙錢嗎是家裡開酒樓的,還是開魚市的

李寶瓶將一場拔河瞧得目不轉睛,隨口說道“與茅先生從劍氣長城一路趕來這邊,先前我一直跟在鬱姐姐身邊,不過她事情越來越多,每天都要忙著接人待物,我就告辭離開了。”

陳平安點點頭,突然笑問道“邵元王朝那位蔣棋聖的棋術如何,能不能下贏白帝城城主”

這個蔣龍驤,陳平安久聞大名,當年在避暑行宮,就沒少問林君璧關於此人的傳奇事跡。

陳平安知道對方在少年時候,就是公認的神童,而且早已棋名彰顯,去了京城,一年下贏一位棋待詔,七年之後,就被譽為邵元第二,僅次於國師晁樸。後來邵元王朝的藩屬國,出現了一個名叫周東疆的少年,按照年齡,與蔣龍驤差了兩個輩分,周東疆心高氣傲,不到弱冠之齡,就自認達到了“二手”高度,也就是蔣龍驤至多讓他二子,雙方就會勝負難料,蔣龍驤卻堅持這個晚輩棋力,暫時仍是那“三手”,雙方最終約戰於快哉亭,才有了那部快哉亭棋譜,雖然是讓子棋,雙方手談,殫精竭慮,神乎其技,時人稱為“蔣龍周虎”。

這位名動半洲的蔣棋聖,大概至今還不清楚,劍氣長城的年輕隱官,對他其實“仰慕已久”。

李寶瓶笑嗬嗬道“反正拉著林君璧一起守擂,就是不與林君璧對弈,後來等到傅噤真的登山了,就趕緊讓賢,給了鬱清卿落座,他自己不見了人影,都沒一旁觀戰,後來傅噤一走,他就現身了,幫著鬱清卿複盤,這裡妙啊仙啊那裡無理不妥啊,看樣子,聽口氣,彆說是小白帝,就是鄭城主親自登山,都可以打個平手。”

陳平安笑眯眯道“不然你以為啊,咱們這位蔣棋聖在他家鄉的邵元京城,一年贏過一位棋待詔,整整七年,無一敗績,其實都是棋力的顯露,這得精準勘驗棋力,精心挑選對手,還需要足夠的臉皮,棋盤之外,更是國手中的國手,再趕緊找酒喝,把自己收拾得披頭散發,借著酒勁,眾目睽睽之下,婉拒皇帝賜予的棋待詔身份,很狂士嘛,何等豪邁,風骨凜凜,我要是邵元王朝的皇帝陛下,就直接送他一塊金字匾額,鐵肩擔道義。”

李寶瓶點頭道“那我再送一副對聯,棋盤上龍驤虎步,官場中行雲流水,再加個橫批,天下無敵。”

上中下都湊齊了。

陳平安忍俊不禁,說道“如果小師叔沒有猜錯,蔣棋聖與鬱清卿複盤的時候,身邊一定有幾個人,負責一驚一乍吧。”

李寶瓶哈哈笑道“可不是,半點不讓人意外。”

一邊閒聊,一邊遛魚,最終陳平安成功收竿,將一尾二十多斤重的青魚拖到了岸邊,魚簍有些小了,既然今天魚獲足夠,陳平安就沒想著,何況青魚肉質一般,真算不上鮮美,不過肉厚刺少,更適合熏魚醃製。陳平安蹲在岸邊,嫻熟摘下魚鉤,輕輕扶住青魚背脊,稍等片刻再鬆手,見光又嗆水的大青魚,才驀然一個擺尾,濺起一陣水花,迅速去往深水。

陳平安抬起頭,與李寶瓶笑了笑。似乎在說,瞧見沒,這就是李槐心心念念的大魚了。

李寶瓶抬起雙手,分彆豎起大拇指。

陳平安坐回竹椅,笑道“不如我們走趟鼇頭山”

李寶瓶眼睛一亮,“套麻袋打悶棍”

陳平安埋怨道“讀書人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是山路夜行不易,有人磕磕碰碰,我們攙扶不住,好心辦壞事。”

李寶瓶正色道“是的是的。”

然後她以拳擊掌,說道“那我得換身衣裳,做好事不留名。”

其實當年遇到大哥李希聖,就說過她已經不用講究穿紅衣裳的家規了。

隻不過李寶瓶後來也一直沒想著換,有些習慣,改了就會一直不習慣。

驪珠洞天土生土長的孩子,原本對於離鄉一事,最無感觸,反正一輩子都會在那麼個地方打轉,都談不上認不認命,祖祖輩輩都是如此,生在那邊,好像走完了一輩子,走了,走得也不遠,家家戶戶清明上墳,肥肉一塊,年糕豆腐各一片,都放在一隻白瓷盤子裡,老人青壯孩子,至多一個時辰的山水小路,就能把一座座墳頭走完,若有山間道路的相逢,長輩們相互笑言幾句,孩子們還會嬉笑打鬨一番。到了每處墳頭,長輩與自家孩子念叨一句,墳裡頭躺著什麼輩分的,一些耐心不好的大人,乾脆說也不說了,放下盤子,拿石子一壓紅紙,敬完香,隨便念叨幾句,許多窮人家的青壯男子,都懶得與祖宗們求個保佑發財什麼,反正年年求,年年窮,求了沒用,拿起盤子,催促著孩子趕緊磕完頭,就帶著孩子去下一處。若是遇到了清明時分正值下雨,山路泥濘,路難走不說,說不得還要攔著孩子在墳頭那邊下跪磕頭,臟了衣服褲子,家裡婆娘清洗起來也是個麻煩。

曾經孩子們心目中的最遠離彆,是阿爺阿爹去了小鎮外邊的龍窯燒瓷,或是去山裡砍柴燒炭,不常見麵。近一些的,是阿娘去福祿街、桃葉巷的大戶人家當廚娘、繡娘,再近一些,是每天學塾下課,與同窗各回各家,是炊煙與白天道彆,是晚上家裡油燈一黑,與一天告彆。

生老病死,都在家鄉。參加過一場場紅白喜事,哭哭笑笑,等到參加完最後一場,一個人的人生就算落定休歇了。

直到洞天墜地,落地生根,成為一處福地,大門一開,從此離散就開始多了。

小鎮老人還好,至多是經不起家中晚輩的鼓動攛掇,賣了祖宅,得了大筆銀子,搬去了州城那邊安家。有了本錢的年輕男子,攤上了祖墳冒青煙的好時候,要麼開始做買賣,出遠門,酒桌上,要麼不著家,呼朋喚友喝花酒,成群結伴賭桌上,本就不知道怎麼掙錢,反正金山銀山,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但是花錢,哪裡需要彆人教,人人都有本事。

約莫二十年,一代人,本來以為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好像一夜之間,就給糟踐沒了,原本世代相傳的燒窯功夫,也早就荒廢,落下了,好像一五一十還給了當年的龍窯老師傅。以前大家都窮,過慣了苦日子,不覺得有什麼遭罪的,反正街坊鄰裡,總會有更窮的人,莊稼地遇到年景不好,或是龍窯燒造出了紕漏,或是窯口次品一多,肯定有人要窮得揭不開鍋,需要與親戚鄰居借米過活。可等到享過了福,再真切曉得了花花世界的好,反而讓人尤為難受。

很多時候,一口龍窯燒出來的瓷器好壞,隻要匣缽進了窯爐,真就得聽天由命,經驗再老道的老師傅,再小心盯著窯口火候,一樣不敢保證成色優劣,和最終成器的數量,所以才會有那句老話,“天管地管人不管”。

好像家鄉那座瓷山,就是很多人的人生。

陳平安下意識要去拿酒壺,才發現腰間並無懸掛養劍葫。

李寶瓶好奇問道“小師叔這會兒怎麼沒背劍,先前仰頭瞧見小師叔去了功德林那邊,好像背了把劍,雖然有障眼法,瞧不真切,但是我一眼就認出是小師叔了。遊曆劍氣長城,聽茅先生私底下說過,以前那位最得意的一把仙劍太白,在扶搖洲劍分為四,其中一截,就去了

劍氣長城,茅先生不太敢確定,李槐說他用屁股想,都知道肯定是去找小師叔了。”

陳平安嗯了一聲,道“是被小師叔拿到了那截太白劍尖,再煉化為一把長劍,就是先前背著的那把,隻不過小師叔這會兒,其實真身不在此地,還在參加另外一場比較重要的議事,就沒有背劍在身。至於小師叔現在是怎麼回事,迷糊著呢。”

不是飛升境修士,休想隨意窺探陳平安的心聲。

陳平安笑道“如果換成我是茅師兄,就拿幾個書上難題考校李槐,等到這家夥答不出來,再來一句,用腦子想事情還不如屁股啊”

李寶瓶使勁點頭道“茅先生就是這麼做的。李槐反正打小就皮厚,無所謂的。”

然後李寶瓶說道“小師叔沒有背劍也好,不然坐著礙事,那就得摘下來,橫劍在膝,可是這麼一來,釣魚就麻煩了,總不能時時刻刻拿在手裡,可把劍放在腳邊吧,更不像話。”

陳平安笑了笑,還是那個熟悉的小寶瓶。

她總是有很多古怪的想法,奇怪的問題。

很多外人極其在乎的事情,她就隻是個“哦”。可是很多人根本不在意的事情,她卻有很多個“啊”

當年遠遊路上,小寶瓶曾經問他,天上隻有一個真月亮,那麼人間總共有多少個假月亮,河裡,井裡,水缸裡,都得算上。

陳平安隻好說不知道。小寶瓶就追著問小師叔什麼時候才知道答案。答案當然還是不知道。

有次陳平安坐在篝火旁守夜,然後小寶瓶就指著不遠處的河水,說一條可長可長的河水裡邊,上中下遊分彆站著個人,他們三個總共能夠從水裡瞧見幾個月亮,小師叔這總該知道吧。

陳平安當時愣是想了大半天,都沒能給出答案。紅衣小姑娘坐在一旁,背靠小竹箱,雙臂環胸,搖頭歎氣。小師叔笨是笨了點,可他是自己千挑萬選出來的小師叔,又有什麼辦法呢。

陳平安其實一直有留心兩邊的動靜。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一撥釣客,是山下的豪閥子弟,另外一撥是山上修道的譜牒仙師。

兩撥人,朋友相互間閒談交流,也沒什麼顧忌,所談之事,不涉機密,所以都沒有像陳平安和李寶瓶這般始終心聲言語。

能夠被家族長輩、山上祖師帶來此地,身份肯定都不會簡單,都是華族高門的傑出弟子,或是大宗門的祖師嫡傳。

如今在這,在路上遇到下五境修士,比起遇到上五境神仙,可要難多了。

先前李寶瓶沒有出現的時候,雙方明顯對陳平安都沒什麼興趣,多半是將這個誤沒資格參加議事的釣客,當做了某位不算特彆拔尖的世家子,或是某個離開祖師身邊的宗門子弟了。

通過那些不怕旁人偷聽的閒談,陳平安大致確定了雙方身份。

左手邊,皚皚洲的密雲謝氏,流霞洲的渝州丘氏,邵元王朝的仙霞朱氏。主要是來自這三個家族,都是膏腴世爵的千年豪閥。

比如那謝氏,除了世代簪纓,其實也很有錢,隻是因為有個富甲天下的劉氏,才顯得不那麼矚目。

記得宋雨燒老前輩說過,他這輩子的遺憾之一,就是沒去過流霞洲的渝州,因為聽說那邊的火鍋,天下第一。

不過宋老前輩卻又說,沒去過也好,真去過了渝州,萬一回了家鄉,再吃任何火鍋都沒個滋味,豈不是糟心。那就乾脆不去渝州了,留個念想。

所以陳平安對渝州這個地方,印象尤其深刻。

這些出身名門的年輕男女,擺了長條小矮幾,放滿了靈氣盎然的仙家瓜果,地上鋪了涼席,有侍女幫著架爐煮茶,還有貴公子斜臥持杯,喝酒吟誦詩篇的,反正什麼事情都做,就是沒想著好好釣魚。

右手邊,有那眉山劍宗的女子劍修,看樣子她不會超過百歲,是位氣象不俗的金丹劍修。

據說山門有那龍須雲的異象,垂若瀑布似龍須。還有一座倒碧峰,矗立在湖泊旁,山色倒映水中,竟是真相在水、虛幻在岸的神仙道場,十分奇異。登山如入水,修士眼中所見,亦是湖中景象。

陳平安多看了她幾眼。

主要是這位女子劍修腰間,懸了一塊小巧玲瓏的抄手硯,行書硯銘,篆刻了一篇膾炙人口的述劍詩。

因為抄手硯,陳平安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子郭竹酒,郭竹酒好像是唯一一個能讓裴錢吃癟的同齡人,有多難得,去問問翩然峰白首就知道了。

還有來自梅花庵的仙子,肩頭趴著一隻吐寶小貂。這種小家夥,不但是天然的儲錢罐,而且吃了錢,真能生錢,可遇不可求。

梅花庵有那“萬畝梅花作雪飛”的勝景。梅花庵的胭脂水粉,暢銷浩然各洲,山上山下都很受歡迎。

一位出身金甲洲北方大宗門荷花城的公子哥,師門所在城池,建造在一枝巨大荷葉之上。荷花三百年一開,每次花開百年,每逢荷花盛開,就是一座不懼劍仙飛劍的天然護城大陣。傳說這株荷花,是道祖那座蓮花小洞天之物,至於如何輾轉流傳到了荷花城,眾說紛紜,其中一個最玄妙的說法,是道祖摘下荷花,不知為何,丟到了浩然天下。

另外一個相對比較可信的說法,是大玄都觀的孫老觀主,在借劍給那位人間最得意之後,雙方飲酒,大醉酩酊,遠遊浩然的老仙人道法通天,拿出了一粒紫金蓮花的種子,以杯中酒澆灌,轉瞬之間,便有蓮花出水,亭亭玉立,然後驟然花開,大如山嶽。

有個簪花的年輕人,喜歡斜眼看人,許多心思變化,都在嘴角那邊的弧度上。

聽說涿鹿宋氏所在王朝,從帝王公卿,到販夫走卒,朝野上下都流行簪花一事。

入山修行,登高之後,隻要有心,就會越來越發現身邊人物,不是見過的,就是聽說過的。

有用嗎好像確實沒太大的意義。因為絕多大多數人,都會就此擦肩而過,可能再不相見,就隻是人生道路上的過客。就像那仙府遺址一彆的武夫黃師,梅釉國旌州城外大山中的那隻小狸狐,石毫國那座狗肉鋪子的少年,被陳平安發自肺腑敬稱一聲“大俠”的孫登先。

沒用嗎卻也未必。可能眾人當中,就隱藏著一位位類似陽關道上的宋蘭樵,羊腸路上、願意讓道也能各走一邊的劉誌茂,或是獨木橋隻許一人通過的馬苦玄。

或是隻因為陳平安的出現,夜航船上的老夫子王元章,與那桐葉宗宗主的劍仙傅靈清,已是生死有彆的雙方,依舊能夠好似遙遙相見。

至於先前那個遠遠見到自己,不打聲招呼掉頭就走的酡顏夫人,陳平安也就隻當渾然不知了。

挺好的,因為酡顏夫人身邊,好像還跟著一位百花福地出身的少女花神。不然見了麵,還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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