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七章 再來一碗陽春麵(1 / 1)

楊家鋪子,李二,鄭大風,蘇店,石靈山,這些弟子都已經陸陸續續出遠門,楊老頭樂得清閒,在前邊守著鋪子的楊暑,是個聽不懂人話的,楊老頭懶得多說一個字。當然楊暑也不願意與那個糟老頭扯上關係,老王八趴窩,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若不是楊家祖上念舊,就鋪子這冷清生意,一年到頭能掙幾個錢?換成他楊暑當家做主,早就該好好算算賬。

魏檗,阮邛,幾乎同時登門拜訪。

一位北嶽山君,一位坐鎮聖人,悄然而來。

阮邛比較隨意,坐在簷下長凳上喝酒,秀秀這次回家,帶了些好酒,平時其實不太舍得喝。

魏檗站在長凳一旁,神色凝重。

身邊這條長凳,坐過很多位聖人。

楊老頭坐在對麵正屋外邊的台階上,白霧茫茫。

阮邛收起了酒壺,開門見山道:“如果秀秀沒去學塾那邊,我不會來。”

楊老頭笑道:“我可管不了她。阮邛,這得怨你自己。”

阮邛點點頭,有了這麼個答案,隻要不是楊老頭的算計,就足夠了。

魏檗卻愈發心情沉重,少了阮邛這麼個天然盟友,他這小小山君,壓力就大了。

說實話,與這位老前輩打交道,任誰都不會輕鬆。

楊老頭往台階上敲了敲旱煙杆,說道:“白帝城城主就在大驪京城,正瞧著這邊呢,說不定眨眼功夫,就會造訪此地。”

阮邛皺緊眉頭。

魏檗問道:“國師那邊?”

楊老頭笑了,“猜中了那頭繡虎的心思,你這山君以後做事情,就真能輕鬆了?我看未必吧。既然如此,多想什麼呢。”

當初驪珠洞天破碎之際,一樁樁機緣,流散不定,隨人而走。

就像一件瓷器從桌案上邊,摔砸在地麵,大大小小的碎瓷片,落在了四麵八方。

最大的五份大道福緣,分彆是聖人阮邛獨女,阮秀手腕上的那枚火龍手鐲。

顧璨早年從陳平安那邊要來的小泥鰍,養在了自家水缸當中,被劉誌茂帶離小鎮後,小泥鰍在書簡湖大肆進補,化為人形,被取名為炭雪。

宋集薪和婢女稚圭身邊,那條額頭生出犄角的四腳蛇。

大隋皇子高煊,從李二手中買下了金色鯉魚,買一送一,附贈一隻品秩極高的龍王簍。

以及早早騎乘牛車離開小鎮的趙繇,齊靜春的書童,當年除了那木龍,少年身上還偷藏一枚自家先生作為臨彆贈禮的春字印。

表麵上看,隻差一個趙繇沒在家鄉了。

不過崔瀺布局,注定不會有此遺漏。

大隋高氏與大驪宋氏簽訂山盟,是一棋局,高煊作為質子,在戈陽高氏老祖的庇護下,已經在披雲山林鹿書院求學多年,那條金色鯉魚,這些年一直放養在群山溪澗中,大驪朝廷明顯暗中叮囑過龍須河與鐵符江,和宋煜章在內的三位山神,不許對外泄露此事。

書簡湖又是一個棋局,顧璨身在局中,阮秀跟隨大驪粘杆郎修士,一路南下,追殺一位武運昌隆、卻被人帶離大驪武的少年,阮秀也差點入局。書簡湖風波過後,顧璨娘親嚇破了膽,選擇搬回家鄉,最終在州城紮根,再次過上了錦衣玉食的富貴日子,理由有三,陳平安的提議,顧璨的附議,婦人自己亦是心有餘悸,怕了書簡湖的風土人情。第二,顧璨父親的死後為神,先是在嫁衣女鬼的那座府邸積攢功勞,後來又升任為大驪舊山嶽的一尊煊赫山神,一旦返鄉,便可安穩許多。第三,顧璨希望自己娘親遠離是非之地,顧璨從心底,信不過自己師父劉誌茂,真境宗首席供奉劉老成。

至於宋集薪,從頭到尾,什麼時候離開過棋盤,什麼時候不是棋子?

而趙繇,又豈能是例外,真正逃過崔瀺的算計?

阮邛離去。

魏檗卻依舊不願意就這麼返回披雲山。

這場聚會,來得太過突兀和詭譎,如今年輕山主遠遊劍氣長城,鄭大風又不在落魄山,魏檗怕就怕鄭大風的改變主意,不去蓮藕福地,都是這位老前輩的刻意安排,如今落魄山的主心骨,其實就隻剩下朱斂一人了,他魏檗在那霽色峰祖師堂終究永遠隻是客人,沒有座位。

楊老頭笑道:“魏山君,早年那份造化之恩,報恩何至於此?”

魏檗苦笑道:“勞煩老前輩與我誠心說一句,此事並非針對落魄山,那我就絕不再叨擾前輩的清淨。”

楊老頭想了想,“有些牽連,但不是矛頭直指落魄山,崔瀺沒這個必要,何況你信不過崔瀺,總該信得過崔東山。”

魏檗神色無奈,他還真信不過那個言行舉止稀奇古怪的白衣少年。

楊老頭最後說道:“那總該信得過霽色峰祖師堂懸掛的那三幅畫像吧。”

魏檗仿佛驀然之間吃了一顆定心丸,豁然開朗,作揖致謝。

楊老頭說道:“久居山水白雲中,看似逍遙神仙客,實則雲水皆障眼,魏山君不可不察啊。”

魏檗再次抱拳而笑,“人間美景,既是障眼,也能養眼,不去得了便宜再賣乖。”

楊老頭笑道:“魏山君好-性情,散淡得很呐。”

魏檗稍稍心安,告辭離去。

楊老頭自言自語道:“好一個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所有的一切,崔瀺的謀劃,都是幫助稚圭用一種“天經地義”的方式,不逾矩地獲得一份完整的真龍氣運。必須讓三教一家的各方聖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宋集薪對這位相依為命的婢女,情根深種,一條四腳蛇的那點機緣,宋集薪肯定願意付出,說不定還嫌給得少了。

阮秀根本不會在意一條火龍的得失。若是能夠為龍泉劍宗做點什麼,阮秀會毫不猶豫。

顧璨在書簡湖迅速成長之後,認識了規矩二字的真正力量,也就自然而然學會了做買賣。更何況,爹娘未來之生死際遇,終究還是顧璨的軟肋。

皇子高煊,在大驪林鹿書院求學多年,為了高氏的山河社稷,即便交出一條金色鯉魚,會心如刀割,同樣義不容辭。

至於趙繇,當年既然連那枚春字印都守不住,如今就能守住那條木龍了?難。

小鎮這些晚輩當中,唯一一個真正遠離棋盤的人,其實隻有陳平安,不單單是人遠在劍氣長城那麼簡單。

隻不過崔瀺一樣有本事將陳平安拽回棋局,前提是陳平安還有機會返回家鄉。

隻是不知道,到時候陳平安是棋子,還是下棋之人。

又或者,乾脆頂替了他崔瀺?

藥鋪前邊,楊暑看到一位老儒士跨過門檻,楊暑笑問道:“老先生是要看病,還是買些藥材?可曾帶了藥方?”

這麼會說話,楊家鋪子的生意能好到哪裡去?

那老人倒是不介意,笑道:“自身有病能自救,隨便看看而已。”

楊暑便有些不樂意了,隨口說道:“藥材本就金貴,如今進山采藥愈發困難了,客人看看就好,莫要亂翻。”

老儒士點點頭。

老儒士四處看看,便要往後院走去。

楊暑急眼了,老家夥還真不見外啊。

不曾想一個晃眼,老儒士掀了簾子就已經去往後院,楊暑猶豫了一下,心中腹誹幾句,與那楊老頭打起來才好,兩個老東西,一個不會掙錢,一個不願意掏錢,老胳膊老腿的,最好傷筋動骨一百天。

楊老頭笑道:“稀客。”

崔瀺站在那條長凳附近,沒有落座,笑道:“既然反客為主,能做的,就隻是少來這邊礙眼了。”

楊老頭說道:“你這是認定陳平安暫時回不來寶瓶洲,無法為那女子畫龍點睛,大驪隻得退而求其次,使出後手?”

崔瀺點頭道:“這是小事。”

當年王朱與陳平安簽訂的契約,十分不穩當,陳平安若是自己運道不濟,中途死了,王朱雖然失去了束縛,可以轉去與宋集薪重新簽訂契約,但是在這之間,她會損耗掉諸多氣數。所以在那些年裡,靈智未曾全開的王朱,對待陳平安的生死,王朱的許多舉動,一直自相矛盾。為大局考慮,既希望陳平安茁壯成長,主仆雙方,一榮俱榮,隻是在泥瓶巷那邊,雙方身為鄰居,朝夕相處,蛟龍本性使然,她又希望陳平安夭折,好讓她早早下定決心,專心攫取大驪龍脈和宋氏國運。

她就這樣彆彆扭扭過了很多年,既不敢妄動,壞了規矩打殺陳平安,畢竟怕那聖人鎮壓,又不願陪著一個本命瓷都碎了的可憐蟲虛度光陰,她更不願祈求天地憐憫,宋集薪和陳平安這兩個同齡人的關係,也隨之變得一團亂麻,糾纏不清。在陳平安長生橋被打斷的那一刻起,王朱其實已經起了殺心,故而宋集薪與苻南華的那樁買賣,就暗藏殺機。

隻是後來發生的事情,大勢洶湧,讓王朱立即收斂許多,再不敢輕舉妄動。

讓一條真龍心腸慈悲,憐憫他人,就像讓大驪皇帝必須去做那道德完人。

隻不過先前造訪此地的阮邛也好,魏檗也罷,所看所想,並不深遠。

大勢已至,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崔瀺必須提前讓王朱凝聚真龍氣運,儘量恢複巔峰。

隻是崔瀺此次安排眾人齊聚小鎮學塾,又絕非僅限於此。

楊老頭笑道:“身為客人,登門講究。作為主人,待客厚道。這樣的鄰居,確實多多益善。”

崔瀺說道:“按照約定,隻要我在世一天,就不會讓水火之爭,在浩然天下重蹈覆轍。”

楊老頭問道:“你死了呢?崔東山算不算是你?你我約定會不會照舊?”

崔瀺笑了起來,“前輩就要問他去了。”

楊老頭嘖嘖道:“讀書人全心全意做起買賣來,真是一個比一個精。”

崔瀺說道:“希望前輩也要信守約定。”

楊老頭點點頭,“當然,買賣公道,是我一直以來的立身之本。”

阮秀出生於風雪廟,卻跟隨父親來到了驪珠洞天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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