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落魄山上老與小(1 / 1)

夏至之前,陳平安幾乎足不出戶,一天將近十個時辰,都在煉氣。

寧姚更加誇張,直接閉關去了。

一有寧府的飛劍傳訊,範大澈就會去寧府曆練,不是吃陳平安的拳頭,就是挨晏琢或者董黑炭的飛劍。陳三秋不會出手,得背著範大澈回家。晏琢和董畫符各有佩劍紫電、紅妝,一旦拔劍,範大澈更慘,範大澈現在隻恨自己資質太差,光有“大澈”沒個“大悟”,還無法破境。陳平安說隻要他範大澈躋身了金丹,練劍就告一段落,然後去酒鋪那邊好幾嗓子,便大功告成。

劍氣長城的龍門境劍修,哪有那麼簡單破開瓶頸,躋身了金丹,於劍氣長城劍修而言,就像一場真正的及冠禮。

劍氣長城之所以能夠成為幾座天下的劍修最強處,還能夠引來浩然天下一撥又一撥的劍修來此磨礪,自然大有玄機,就在於劍修在此,如純粹武夫被喂拳,片刻不停,境境底子都打得極好,底子打得牢固,就意味著破境瓶頸更大,如有大道壓肩,不得直腰。

同樣的範大澈,同樣的龍門境,若是去往浩然天下的倒懸山,破境就要容易許多,隻是如此破境,金丹品秩,就要差許多,長遠來看,得不償失。除非是那些在劍氣長城真正破境無望的地仙修士,才會去倒懸山修行一段時日,碰一碰運氣,畢竟金丹之後,每高出一境,便是實打實的長壽百年乃至千年。

但是修士金丹之下,不得去往倒懸山修行,是劍氣長城的鐵律,為的就是徹底打殺年輕劍修的那份僥幸心。所以當初寧姚離家出走,偷偷去往倒懸山,哪怕以寧姚的資質,根本無需走什麼捷徑,依舊非議不小。隻是老大劍仙都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加上阿良暗中為她保駕護航,親自一路跟著寧姚到了倒懸山捉放亭,旁人也就隻是牢騷幾句,不會有哪位劍仙真正去阻攔寧姚。

最近幾次演武,陳平安與範大澈合夥,晏琢、董畫符聯手,本命飛劍隨便用,卻不用佩劍,四人隻持木棍為劍,分勝負的方式也很古怪,有人木劍先碎,一方皆輸。結果擱放在演武場上的一堆木棍,幾乎都給範大澈用了去,這還是陳平安次次救援範大澈的結果。

不管如何,範大澈總算能夠站著離開寧府,每次回家之前,都會去酒鋪那邊喝壺最便宜的竹海洞天酒。

陳三秋也會與範大澈聊一些練劍的得失、出劍之瑕疵,範大澈喝酒的時候,聽著好朋友的悉心指點,眼神明亮。

尤其是陳平安建議,以後他們四人合力,與前輩劍仙納蘭夜行對峙搏殺,更是讓範大澈躍躍欲試。

晏琢的綢緞鋪子,除了陸陸續續賣出去的百餘劍仙印章之外,鋪子又推出一本嶄新裝訂成冊的皕劍仙印譜,並且還多出了附贈竹扇一物,鈐印有一些不在皕劍仙印譜之外的私藏印文,竹扇扇骨、扇麵依舊皆是尋常材質,功夫隻在詩詞章句、印章篆文上。

就像大小酒樓給疊嶂酒鋪逼著去懸掛楹聯差不多,劍氣長城如今大小布莊綢緞鋪子,也給晏琢這座鋪子逼著去贈送一些折扇、脂粉香囊等精巧什物,隻是客人,尤其是那些家境殷實、不缺私房錢的富貴女子,似乎對其他鋪子,都不太買賬,其實不少女子也未必是真如何喜歡晏家鋪子的印章、折扇,隻是酈采在內的幾位女子劍仙,還有許多豪閥出身的婦人,都光顧了晏家鋪子,好像女子不去那邊買些什麼,眼光便要差人一等,這怎麼行。

不但如此,一些個平日裡遲鈍不堪的大老爺們,也不知道是在疊嶂酒鋪那邊喝了酒,聽說了些什麼,竟是破天荒自己登門或是請府上下人去晏家鋪子,買了些中看不中用的精美綢緞,連同折扇一並送給自己女人,不少女子其實都覺得買貴了,隻是當她們看著那些自家木訥男子眼中的期待,也隻得說一句喜歡的。事後閒暇,盛夏時分,避暑納涼,打開折扇,涼風習習,看一看扇麵上邊的美好文字,不懂的,便與旁人輕聲問,知曉其中寓意了,便會覺得是真的好了。

陳平安這天煉氣完畢,在夜幕中散步,獨自來到斬龍崖涼亭。

寧姚如今在密室閉關,閉關之前,寧姚沒有多說,隻說不為破境躋身元嬰,反正沒有什麼風險。

陳平安在劍氣長城這邊最少要待五年,若是到時候大戰依舊未起,就得匆匆忙忙回一趟寶瓶洲,畢竟家鄉落魄山那邊,事情不少,然後就需要立即動身返回倒懸山。如今的跨洲飛劍傳訊,劍氣長城和倒懸山都管得極嚴,需要過兩道手,都勘驗無誤,才有機會送出或是拿到手。這對於陳平安來說,就會特彆麻煩。

不是不可以掐準時機,去往倒懸山一趟,然後將密信、家書交給老龍城範家的桂花島,或是孫嘉樹的山海龜,雙方大體上不壞規矩,可以爭取到了寶瓶洲再幫忙轉寄給落魄山,如今的陳平安,做成此事不算太難,代價當然也會有,不然劍氣長城和倒懸山兩處勘驗飛劍一事,就成了天大的笑話,真當劍仙和道君是擺設不成。但陳平安不是怕付出那些必須的代價,而是並不希望將範家和孫家,在光明正大的生意之外,與落魄山牽扯太多,人家好心與落魄山做買賣,總不能尚未分紅收益,就被他這位落魄山山主給扯進諸多漩渦當中。

陳平安走下斬龍崖,返回小宅那邊,原本隻有一張擺放印章桌子的廂房,如今又多出了一張桌子,是一張陳平安手繪的龍泉郡堪輿圖,窯務督造署官員見到了,應該會不太高興。因為這張地圖上,精確畫出了大大小小的所有龍泉龍窯,天魁窯,星鬥窯,文昌窯,武隆窯,衝霄窯,花卉窯,桐蔭窯,紙鎮窯,靈芝窯,玉沁窯,荷花窯……

桌上還放有兩本冊子,都是陳平安手寫,一本記錄所有龍窯窯口的曆史傳承,一本寫小鎮總計十四個大姓大族的淵源流轉,皆以小楷寫就,密密麻麻,估計槐黃縣衙與大驪刑部衙門瞧見了,也不會開心。

許多記載,是陳平安憑借記憶寫下,還有大半的秘密檔案,是前些年通過落魄山一點一滴、一樁一件暗中收集而來。

陳平安雙手籠袖,身體輕輕前後搖晃,凝視著那張地圖。

頭也不轉,伸手出袖,雙指翻開其中一本冊子的書頁,是正陽山,瞥了眼,再翻,是清風城許氏。

都是老熟人。

祖宗十八代,都在冊子上記載得清清楚楚。估計陳平安比這兩座仙家豪門的祖師堂嫡傳子弟,要更清楚他們各自山頭、家族的詳細脈絡。

這是兩本已經大致完工的正冊,接下去還會有兩本副冊,文字內容隻會更多,一本關於龍窯買賣本命瓷事宜,以及有可能是買家的那些寶瓶洲仙家、彆洲宗門,除了看似最底層市井的杏花巷馬家,還會有高高在上、錢能通神的瓊林宗,寫到了北俱蘆洲的那個瓊林宗,就自然繞不開徐鉉,然後就是清涼宗宗主賀小涼,故而又要牽扯到寶瓶洲山上仙家執牛耳者的神誥宗。另外一本,寫小鎮大族與驪珠洞天外邊諸多仙家的千絲萬縷,兩本副冊,自然會交橫交錯,互有牽連。

陳平安走出屋子,納蘭夜行站在門口,有些神色凝重,還有幾分憤懣,因為老人身邊站著一個不記名弟子,在劍氣長城土生土長的金丹劍修崔嵬。

納蘭夜行殺機濃重,似乎一個忍不住,就要將此人當場打殺。

陳平安心中了然,對老人笑道:“納蘭爺爺不用如此自責,以後得空,我與納蘭爺爺說一場問心局。”

納蘭夜行點點頭,轉頭對崔嵬說道:“從今夜起,你與我納蘭夜行,再沒有半點師徒之誼。”

崔嵬神色淡漠,向這位劍仙抱拳賠罪而已。

至於崔嵬當下心中到底作何想,一個能夠隱忍至今的人,肯定不會流露出來絲毫。

納蘭夜行一閃而逝。

陳平安搬了兩條椅子出來,崔嵬輕輕落座,“陳先生應該已經猜到了。”

陳平安點頭道:“一開始就有些懷疑,因為姓氏實在太過紮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由不得我不多想,隻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觀察,原本我的疑心已經減退大半,畢竟你應該從未離開過劍氣長城。很難相信有人能夠如此隱忍,更想不明白又為何你願意如此付出,那麼是不是可以說,最初將你領上修行路的真正傳道之人,是崔瀺在很早之前就安插在劍氣長城的棋子?”

崔嵬點了點頭,“陳先生所猜不錯。不單是我,幾乎所有自己都不願意承認是奸細的存在,例如那大庾嶺巷的黃洲,修行之路,都源自一個個不起眼的意外,毫無痕跡,故而我們甚至一開始就是被全然蒙在鼓裡,此後該做什麼,該說什麼,都在極其細微的操控之中,最終會在某一天,例如我崔嵬,突然得知某個契合暗號的指令,就會自願走入寧府,來與陳先生表明身份。”

崔嵬直截了當道:“過往種種,陳先生即便細問,我也不會說,說了,更無半點意義,最先為崔嵬傳道之人,早已戰死於南邊戰場。崔嵬今日造訪寧府,隻說一件事,陳先生以後隻要是寄往寶瓶洲的密信,交予崔嵬負責即可。陳先生當然可以選擇相信,也可以不信。”

陳平安搖頭道:“我當然不信你,也不會將任何書信交給你。但是你放心,你崔嵬如今於寧府無益也無害,我不會多此一舉。以後崔嵬還是崔嵬,隻不過少去納蘭夜行的不記名弟子這層牽連而已。”

崔嵬從袖中摸出一顆鵝卵石,遞給陳平安,這位金丹劍修,沒有說一個字。

陳平安接過手,是春露圃玉瑩崖溪澗中的石子,崔東山撿取而得。

陳平安接過石子,收入袖中,笑道:“以後你我見麵,就彆在寧府了,儘量去酒鋪那邊。當然你我還是爭取少碰頭,免得讓人生疑,我隻要有事找你,會稍稍挪動你崔嵬的那塊無事牌。我從下個月起,不談我自己無事與朋友飲酒,若要寄信收信,便會先挪無事牌,然後隻會在初一這天出現,與你見麵,如無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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