鳧水島這邊的動靜有點大。
竟然還需要水神沈霖親自駕馭水運去往鳧水島。
所幸白甲、蒼髯兩島修士,事先就得到了南薰水殿的提醒,說是鳧水島上有某位野逸高人要破關。
水神娘娘兩位心腹的隨侍神女,一位南薰水殿的掌燈女官,一位水脈勘驗官,就分彆待在白甲、蒼髯兩座島嶼上做客。既是給麵子,也是“監軍”。
雲海上,張山峰問道:“師父,這都多久了,明明已經將本命物煉化成功,怎麼陳平安還沒有回過神?”
火龍真人說道:“關起門來想事情,就這麼簡單。聰明人鑽了牛角尖,都不會太容易出得來,要麼一步一步原路退回,要麼硬生生將其打破,彆開生麵。”
李源盤腿坐在遠處,雙手托腮幫,一呼一吸,如魚吐泡。堂堂濟瀆水正,無聊到這個份上,也沒誰了。
火龍真人轉頭問道:“李大爺,還玩呢?知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李源答道:“這場熱鬨也沒錯過啊,我從頭到尾都瞪大眼睛瞧著呢。”
火龍真人笑道:“也虧得神靈沒那腸子。”
李源翻了個白眼,悔青腸子?
火龍真人問道:“要不要賣你一瓶後悔藥?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好好掂量掂量。”
李源眼珠子急轉,這老家夥應該不至於吃飽了撐著逗自己玩,便問道:“啥價格?”
火龍真人笑道:“一瓶最上乘的濟瀆水丹,不是糊弄江水河神的那種。”
李源呲牙咧嘴,搖頭道:“免了。老真人,我這兒真掏不出一瓶本命水丹,畢竟再不管事,每十年還是要交給水龍宗一顆水丹。”
今個十年,交給孫結一顆,下個十年,贈予邵敬芝一顆,南北宗輪流獲得,至於得了水丹後,是拿去給一個比一個鬼精的供奉、客卿,做人情,還是留著自己消受或是犒賞祖師堂嫡傳子弟,李源不會過問。
火龍真人說的可不是一兩顆濟瀆水丹,而是一整瓶香火濃鬱、水運精粹的珍稀水丹,最少九顆。
若是百年前,李源還可以考慮考慮。
這會兒自己這副殘破金身的光景,不比金身崩毀在即的沈霖好太多,南薰水殿這麼死皮賴臉地為鳧水島錦上添花,真是沈霖大度?這娘們持家有道,最是節儉,她還不是覺著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將這位火龍真人當成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破罐子破摔罷了。總以為火龍真人在那人麵前幫著南薰水殿美言兩句,就能夠讓她沈霖渡過此劫。
李源自顧自搖頭,世人所謂的大道無情,最早說的可不是山上,而是天上。
而那“李柳”,便是天上有數的存在之一。
說句難聽的,沈霖鬨騰了這麼一遭,又要消耗她幾十年光陰了。難道她忘記火龍真人最早的言語了嗎?要南薰水殿袖手旁觀即可。
張山峰有些疑惑。
火龍真人笑道:“強按牛頭去喝水,難。”
張山峰輕聲問道:“陳平安有沒有破境?”
火龍真人搖頭道:“仍是三境,不過到了瓶頸,對陳平安而言,他的柳筋境,大概可算一個名副其實的留人境。沒法子,早早經曆了破心魔,合道,求真三大難關的雛形,加上長生橋又斷了,走得踉踉蹌蹌,才是對的。不然為師就要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哪位山巔人物的轉世了。”
張山峰問道:“身為仙人兵解離世後的轉世,不好嗎?我聽說很多宗字頭仙家的老祖師,閉生死關之前,都會留下一條退路,為宗門尋覓自己的轉世之身,事先鋪墊好線索,好重續道緣香火。”
火龍真人搖搖頭道:“不太好。我不是我的。一輩子都記不起前塵往事,還算稍好,若是記起了些,卻又不全,便是大麻煩。”
當然生而知之的李柳是例外,對於她而言,無非是換了一副副皮囊,其實等於從來未死。
夜夜酣眠,隻是小睡,人死才是大睡。
若修士隻是純粹貪生避死,而強行竊取天機,好似鬼鬼祟祟的蟊賊夜行,投胎轉世,結果原有魂魄不全,東拚西湊出了個人,到最後,那個半死不活的人,到底誰是誰?
不過火龍真人倒也能理解某些上五境修士的懼死求生,理解歸理解,依舊是不太認可。
某些喜歡走旁門左道的魔道宗門,祖師堂還會為修士點燃一炷性命香,曆史上曾經有不少修士,隻是盯著那炷香多看了片刻,便把自己看得道心崩潰,徹底走火入魔,這就是自己把自己活活嚇死的。
火龍真人難得寬慰自己弟子的心思,微笑道:“先前為師說他陳平安是瘸腿走路,更多是心路上的拖泥帶水,連累了整個人的本心走向,其實一時半會兒的境界低下,不打緊。”
張山峰猶有憂愁,“陳平安欠了那麼多外債,如何是好?陳平安這家夥最怕欠人情和欠人錢了。”
火龍真人笑道:“有些大憂愁,陳平安反而不怕。打個比方,登山路上,陳平安埋頭走路,走得不快,結果發現前邊幾步路上,可以彎腰撿錢,哪怕隻是一顆雪花錢,你覺得陳平安會不會走得更快一些?每撿一顆錢,就少一份負擔,久而久之,自然越走越快。”
張山峰豁然開朗,師父可以啊,才見過陳平安兩麵,就這麼了解陳平安?
火龍真人突然說道:“塵埃落定,咱們可以返回鳧水島了。”
李源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這位陳先生,到底是幾境修士?”
火龍真人與弟子的言語,李源是一個字都聽不見的。
天下火法修士第一人。水法,應該可以穩居前十。
彆忘了,火龍真人還是龍虎山的外姓大天師,龍虎山天師府是什麼地方?山上修士,一向推崇世間術法,雷法為尊,天地樞機,總攝萬法。而天師府黃紫貴人“造化儘在吾掌中”的五雷正法,便是天下雷法正宗。火龍真人的雷法,能弱了去?龍虎山的曆代外姓大天師,一般而言,除了沒有那天師印和仙劍,可以研習所有龍虎山術法。
所以火龍真人才能夠在劍修如雲的北俱蘆洲,如此超然世外,彆具一格。
火龍真人沒有理睬李源,帶著張山峰落下雲頭,來到鳧水島宅邸內。
陳平安已經走出閉關之所,神華內斂,肌膚瑩然,不過因為剛剛煉化了本命物,尚未徹底穩固氣府,渾身靈氣流溢不定,使得整個人愈發飄然出塵,等到木宅安穩下來,這般小有火候的神仙氣度,便可以收放自如。
火龍真人點頭讚賞道:“貧道當年下五境,可沒有這份派頭。”
陳平安抱拳致謝。
火龍真人這一次沒嫌棄陳平安繁文縟節,修行路上,為人守關護陣,當閉關之人成功出關,還是需要做點表麵功夫的。
火龍真人說道:“既然成了,貧道與山峰就不多逗留了,趴地峰那邊還有一大堆事務。”
張山峰嘀咕道:“在哪兒睡覺不是睡。”
火龍真人對於自己弟子的拆台,那是半點不惱火的,反而笑嗬嗬解釋道:“當然是在自家草窩打瞌睡,更舒坦些。”
修道之人,占據世間名山大川,遠離人間俗世,不是沒有理由的。仙,遷也,遷入山也。紅塵多煩憂,藕斷又絲連。故而宜入名山,身也清淨心也清靜。
張山峰點點頭,“是很想念那些師兄師侄了。”
陳平安說道:“可能還要麻煩老真人一件事。”
張山峰已經說道:“不麻煩不麻煩。”
火龍真人笑著不說話。
張山峰生怕師父以為自己胳膊肘往外拐,趕忙低聲道:“師父,陳平安做事有分寸,說是麻煩,應該不會太麻煩,這就等於咱們白拿了一個人情,他這趟北俱蘆洲遊曆,返回寶瓶洲之前,肯定要去咱們家做客,到時候我帶他逛逛,師門好些地方,比如桃山那邊,還有太霞峰附近,我可都沒怎麼去過,不像話。”
火龍真人點點頭,笑望向陳平安,“說吧。”
陳平安便說希望將那一百二十二片碧綠琉璃瓦,自己隻留下兩片琉璃瓦,其餘全部勞煩老真人賣於中土神洲的白帝城,他隻收六百顆穀雨錢。
張山峰目瞪口呆,剛要說話,就被陳平安以眼神勸阻。
火龍真人似乎在權衡利弊,笑嗬嗬的,也不說話。
陳平安便安靜等待下文。
遠水解不了近渴。
如今的落魄山太需要神仙錢了,處處是需要添補的窟窿,而且個個不小。
蓮藕福地提升中等福地是一事,還是頭等大事,若是不算魏檗第三場山水神靈夜遊宴的進賬,如果自己能夠賣出那堆琉璃瓦,立即賺到六百顆穀雨錢,可以補上所有的缺口不說,約莫還有兩百顆穀雨錢的盈餘,將一半多出的穀雨錢,寄給朱斂,作為落魄山的積蓄,免得稍有開銷便捉襟見肘,有些人情,既然沒得選擇,那就乾脆欠大,但務必次數要少,遠遠好過一個一個小人情換著人去欠,又還不上,就談不上是什麼人情往來了,純粹是讓朋友覺得遇人不淑,天底下的人情,從來是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何況總這麼坑害魏檗,堂堂一洲北嶽正神,在自家轄境,刮地三尺,像話嗎?兔子還講究一個不吃窩邊草。想我陳平安,好歹是個包袱齋,就算背著一口藻井跑了老遠,能一樣嗎?
陳平安自己可以留下一百顆穀雨錢,用來購買恨劍山的兩三把劍仙仿劍,真要便宜,遠遠低於預期,那我多買幾把,送人不行?
此外,落魄山護山大陣的打造、運轉,又是一樁不小的開銷。
灰蒙山、鼇背山在內的諸多新山頭,壓勝物的選取和安置,是第三事,其實薑尚真當初打著幌子,說是感謝陳平安幫助真境宗多出一位劍仙供奉、缺席了魏檗兩場夜遊宴必須補上,其實已經有了三件壓勝重寶,那對火龍真人拿去修繕的龍王簍,也算,其餘的,就需要落魄山自己繼續掏腰包。
所以陳平安自己隻留下兩片碧綠琉璃瓦,當個念想。畢竟此物難求,留在落魄山,就當是討個好事成雙的好兆頭。
火龍真人笑道:“六百顆?打對折?陳平安,你這買賣,做得太不劃算了。”
陳平安笑道:“因人而異,換了某個大財主,我賣給他兩千顆穀雨錢,眼睛都不眨一下。”
按照火龍真人先前幫忙掌眼鑒寶的估算,一百二十片琉璃瓦,在白帝城琉璃閣那邊,可以賣出一千兩百顆穀雨錢。
可有些賬,不是這麼算的。
不小心撿了這麼一大堆琉璃瓦,已是天大的意外之喜。
不然按照陳平安自己的想法,加上老真人桓雲都吃不準琉璃瓦價錢的態度,肯定就是按照火龍真人的講法,在北俱蘆洲,能夠一片琉璃瓦賣出一顆小暑錢,他陳平安就要喜出望外,說不定連最後兩片琉璃瓦都不留了。
五折賣於趴地峰。
如此選擇,一來可以立即換取一筆數額已經多到無法想象的穀雨錢,二來可以為火龍真人的點撥和守關,聊表謝意,三來能夠免去自己親自與中土白帝城做買賣的諸多意外。最後就是陳平安還是希望,以後南歸返鄉之前,去拜訪趴地峰,找張山峰,自己能夠稍有底氣些,不是欠了老真人一大堆的天大人情,還厚著臉皮去蹭吃蹭喝的。
這其中有算計,也有不算計。
善意就在其中,私念也不少,陳平安有了個坦坦蕩蕩。
火龍真人說道:“趕緊將三座關鍵氣府內的閒散雜亂靈氣,速速煉化了,不然還是要還給鳧水島和龍宮洞天的,就白瞎了李源和沈霖的人情。就像主人家好心好意遞上一杯茶,你這客人喝了一兩口就出門,算怎麼回事。這是一。”
“第二,人力有窮儘時,不能全收靈氣,在所難免,畢竟才是三境瓶頸練氣士,喝茶不能真把自己喝到撐死了,主人誠心待客,也不願到頭來還要幫著客人收屍,豈不是太晦氣。所以你可以好好研習那煉山、煉水兩道煉物口訣,繼續煉化道觀青磚當中的道意,這也是修行。在這之前,你是身在寶山而不自知,這些萬物可煉的上乘道訣,就真是拿來煉物而已?自己多琢磨去。”
“第三嘛,就是這一百二十片琉璃瓦了,六百顆穀雨錢,是你自己說的價格,天底下的買家,沒有上杆子抬價的,貧道貧道,真是那一貧如洗的道人,在北俱蘆洲那是出了名的窮光蛋,好在先與桃山、指玄這些個弟子借錢周轉,湊出個幾百顆穀雨錢,還是不難的。所以琉璃瓦,貧道先帶走,回頭貧道傳訊指玄峰袁靈殿,讓他給你送錢來,估摸著可以在你離開水龍宗之前就趕到。”
說到這裡,火龍真人笑眯眯道:“放心,一顆穀雨錢不少你,也一顆錢不多給你。”
陳平安再次抱拳感謝。
張山峰有些糾結。
糾結自己的師父和師兄們原來如此有錢,以及陳平安在所難免的虧錢,這一虧就是六百顆穀雨錢,陳平安不心疼,他張山峰都要心疼,可畢竟自家師門掙了六百顆穀雨錢,這難道就是所謂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所以自己當下不論說什麼,高興還是不高興,都有裡外不是人的嫌疑。
張山峰有些憋得難受。
做人難啊。
火龍真人突然問道:“陳平
安,你覺得張山峰的拳法,如何?”
陳平安愣了一下,老實回答道:“有點慢,尚未圓。”
張山峰尷尬得差點沒刨個坑把自己埋了,師父你該不會是覺得陳平安資質太好,必須強行為自己弟子吹噓一番,好挽回一點顏麵吧?
沒這個必要嘛。
自己有幾斤幾兩的,他張山峰會心裡沒數?學啥都是三腳貓功夫,下山遊曆斬妖除魔,果然還差得老遠,所以張山峰打定主意,將來隻有真正稱得上道法有成了,再下山去。
再說指玄峰袁師兄就是資質好的,趴地峰那邊的小道童們,最愛猜測這位袁師叔祖到底是不是金丹神仙。
火龍真人道:“陳平安,你先走武道,真沒選錯。”
陳平安笑道:“其實也不是自己選的,最初是沒得選,不靠練拳吊命,就活不下去,更難走遠。”
火龍真人點點頭,“不管如何,善待自己,才能真正善待他人,這件事,你必須拎得清想得透。在那之後,給予這個世道的好事善舉,還問自己什麼心,需要嗎?反正貧道是覺得不太需要了。”
陳平安思量片刻,笑道:“懂了。”
火龍真人記起一事,笑道:“既然你這麼喜歡多想,喜歡在鳧水島兜轉散步,還說得出那‘未圓’,貧道就與你說個小故事,聽過之後,想出什麼就是什麼。有書生與舟子一起過河,書生飽腹詩書,舟子大字不識,書生說了好多的大道理,舟子麵紅耳赤,好生羞愧,一個大浪打翻舟船,兩人落水,書生溺水將死,唯有一技之長傍身彆無餘物的舟子,尋思著救與不救。”
陳平安說道:“記下了,我會多想想其中深意。”
火龍真人似笑非笑,緩緩道:“就一定需要有深意嗎?是貧道修為身份擺在這邊,扯了些,你便要格外用心去聽去想了。”
陳平安剛要說些什麼。
火龍真人擺擺手,“貧道是岸上人,無需聽那舟上人的答案。”
最後火龍真人大袖一卷,就隨隨便便收起了那些碧綠琉璃瓦,片片飛入大袖中。
據說山巔修士,袖裡乾坤大,可裝小山河。
陳平安有些羨慕,有了這門山上神通,再當那包袱齋,真是如魚得水。
火龍真人率先去往岸邊,符舟安靜懸停在渡口,隨水起伏。
張山峰與陳平安放慢腳步,並肩而行。
陳平安說道:“你這拳法,我隻能瞧出點意思來,你到了趴地峰後,修行之外,彆擱置這門拳法。”
張山峰笑問道:“那我算不算你半個拳法師父?”
陳平安打賞了一個字:“滾。”
張山峰小聲說道:“放心,我會幫催促指玄峰袁師兄的,讓他儘早趕來龍宮洞天。袁師兄雖然道法高,脾氣卻好。”
前邊的火龍真人嗬嗬一笑。
弟子袁靈殿,脾氣好不好,還真不好說。
早年就數這小子最頑劣,硬生生打出來的境界,不過後來被他這個師父按在桃山石窟閉關了十年,出關之後,又被禁足一甲子,這才修身養性了許多。
陳平安站在渡口,目送那艘符舟升空駛入雲海。
打算主動拜訪南薰水殿,與那位水神娘娘道個謝。
隻不過怎麼去,還得先問李源。
李源千等萬等,那艘符舟終於滾蛋了,就立即現身鳧水島。
沒了火龍真人的龍宮洞天,瞧著就處處可親可愛。
聽陳平安想要去往南薰水殿後,李源說此事簡單,便施展水法神通,帶著陳平安辟水遠遊。
他還不至於下作到見不得這位陳先生與沈霖結交善緣。
沈霖這麼多年兢兢業業維持一座濟瀆避暑行宮的運轉,李源隻是自認稍稍偷懶罷了,加上各有職責,不會主動過界行事。事實上,李源的有意無意的“不會做人”,故意疏遠水龍宗宗主孫結,才使得南薰水殿與南宗邵敬芝恰到好處的私誼,顯得尤為可貴,讓邵敬芝心懷感恩,哪怕她躋身了玉璞境,麵對不過是元嬰境的水神沈霖,始終執晚輩禮。
到了那座避暑行宮,過側門而入,暢通無阻。
身為濟瀆水正,還是很吃香的。
何況那些南薰水殿的小姐姐們,向來與他李源關係熟稔得很,自家人,都是自家人啊。
何況在這規矩森嚴的南薰水殿當中,李源那些個略帶葷味的市井小笑話,就更吃香了,好些個資質尚且的隨侍神女、女鬼宮女,最喜歡聽這位少年模樣的水正老爺,將那些人間才子佳人的話本娓娓道來了,說到了妙處,一個個笑得花枝招展,臉皮薄一些的,紅著臉兒聽完之後,才會嬌羞一句討厭,姍姍離去,嘖嘖,那小腰肢扭得真是晃人眼。
李源走在熟門熟路的水殿當中,不得不感慨若是依舊金身無瑕,自己真是過著神仙日子了。
沈霖很快出來親自迎接兩人。
李源一開始沒打算摻和,領了陳平安與沈霖見麵,就算功德圓滿,打算去找小姐姐們談心,詢問最近她們有沒有相中哪位水龍宗的年輕俊彥,需不需要他牽紅線,製造一些個神不知鬼不覺的偶遇啊巧合啊誤會啊。可是那位陳先生,卻說自己隻是坐一會兒就返回鳧水島,李源也就隻好滿懷愧疚,將那些他新近道聽途說來的那些羞人故事,暫且擱放肚中。不過千百年來,說來說去,李源講了不下百個被他添油加醋的山上山下故事,好像還是關於薑尚真那個狗崽子的豔情遊曆,最受歡迎,真是他娘的沒天理。
陳平安手中拎了一份小玄壁茶餅,禮輕,情意也不重,其實隻能算是寒酸。
沒辦法,陳平安此次登門,當下是真拿不出什麼合適的謝禮來。
不過沈霖倒是很開心,半點不作偽,一聽說是彩雀府的小玄壁後,更是挽留了陳平安與李源,在花圃旁邊的涼亭當中親自煮茶,還讓陳公子彆見怪,收了禮就被她拿來待客。
這一次沈霖沒有以真麵目示人,施展了術法,遮掩了那張裂紋彌補的臉龐。
陳平安喝著茶,便有些感慨,明明是山水神靈,卻很會做人。
沈霖也有些小想法,這位能夠讓火龍真人親自護關的年輕修士,隻看喝茶的氣態,應該是出身宗門譜牒或是豪閥子弟無疑了。
陳平安便詢問了一些水丹煉製之法,如何才能更少揮霍。
沈霖自然不會藏掖,將許多關鍵處一一道明,讓陳平安收獲頗豐,這就是修行路上,有無明師指點的區彆。
可能山澤野修也能從譜牒仙師手中搶奪諸多機緣,可是如何吃下機緣、寶物,最終成功,是吃掉七八成,還是九成十成,關鍵就在仙家山頭的“傳承有序、法脈綿延”八字。許多細微差池,日積月累,可能就直接導致一個境界的差距,尤其是龍門、金丹之彆,就更是名副其實的天壤之彆。
從頭到尾,沈霖沒有多問一個字的陳平安來曆,連試探都沒有。
喝過了茶,陳平安就告辭趕回鳧水島。
還是李源親自護駕。
陳平安到了鳧水島府邸,坐在蒲團上,開始盤算謀劃接下來的修行步驟。
李源則原路返回南薰水殿,與茶具都沒有收拾的沈霖在那座涼亭碰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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