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七章 讀書人和江湖人以及美人(1 / 1)

水潤土溽,柱礎皆汗,天地如蒸籠,讓人難免心情鬱鬱。

五陵國一條荒廢多年的茶馬古道上,五騎緩緩而行。

突遇一場驟雨,哪怕披上了蓑衣,黃豆大小的雨滴,仍是打得臉頰生疼,眾人紛紛揚鞭策馬,尋找避雨處,終於看到一座半山腰的歇腳行亭,紛紛下馬。

結果看到一個青衫年輕人盤腿坐在行亭長凳上,腳邊放有一隻大竹箱,身前擱放了一副棋盤和兩隻青瓷小棋罐,棋盤上擺了二十多顆黑白棋子,見著了他們也不如何畏懼,抬頭微微一笑,然後繼續撚子放在棋盤上。

一位佩刀壯漢瞥了眼對方青衫和鞋底,皆無水漬,應該是早早在此歇息,躲過了這場暴雨,乾脆等到雨歇才動身趕路,便在這邊自己打譜。

一位氣態不俗的老人站在行亭門口,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停雨了,便轉頭笑問道:“閒來無事,公子介不介意手談一局?”

那個青衫年輕人想了想,伸出手掌隨便攏起棋盤上的黑白棋子,卻不是放回棋罐,而堆放在自己和棋盤之間,點頭笑道:“好。”

一對少年少女相視一笑。

還有一位頭戴冪籬的婦人坐在對麵長凳上,落座之前,墊了一塊帕巾。

老人抓起一把白子,笑道:“老夫既然虛長幾歲,公子猜先。”

陳平安撚出一顆黑子,老人將手中白子放在棋盤上,七顆,老人微笑道:“公子先行。”

不知不覺,陳平安已經改變坐姿,不再盤腿,與老人一般無二,側身而坐,一手扶袖,一手撚子落在棋盤上。

少年在那少女耳邊竊竊私語道:“看氣度,瞧著像是一位精於弈棋的高手。”

少女微笑道:“棋術再高,能與我們爺爺媲美?”

少年喜歡與少女較勁,“我看此人不好對付,爺爺親口說過,棋道高手,隻要是自幼學棋的,除了山上仙人不談,弱冠之齡左右,是最能打的歲數,而立之年過後,年紀越大越是拖累。”

少女嗤笑道:“爺爺所說之人,隻針對那些注定要成為棋待詔的少年天才,尋常人,不在此列。”

老人思量片刻,哪怕自己棋力之大,享譽一國,可仍是並未著急落子,與陌生人對弈,怕新怕怪,老人抬起頭,望向兩個晚輩,皺了皺眉頭。

少年笑道:“知道啦,觀棋不語。”

棋盤上,下了不到三十手後,少年少女便麵麵相覷。

原來是個背了些先手定式的臭棋簍子。

彆說是爺爺這位大國手,就是他們兩個上陣,再讓兩三子,一樣可以殺得對方丟盔棄甲。

老人忍著笑。

老人其實無所謂對方棋力高低,依舊耐著性子與那個青衫年輕人對局。

梅雨時節,他鄉路上,能遇弈友,已是幸事。

那年輕人抬頭看了眼行亭外的雨幕,投子認輸。

老人點點頭,幫著複盤,這位負笈遊學的外鄉青衫客,其實先手還是頗有棋力的,便是老人都高看一眼,差點誤以為遇上了真正的世外高人,隻是後邊就很快氣力不濟,兵敗如山倒,十分惋惜。在複盤的時候,兩人閒聊,那年輕人自稱姓陳,來自南方,此次北遊,是想要去大瀆東邊入海口處的綠鶯國,然後去往大瀆上遊看看,老人姓隋,已經辭官還鄉,此次去往大篆京城,因為大篆周氏皇帝開辦了十年一屆的草木集,連同五陵國、金扉國在內的十數國圍棋高手,都可以去大篆京城試試看,大篆周氏皇帝除了拿出一套價值連城的百寶嵌文房清供,總計九件,分彆賜予九人,還有一本下棋人夢寐以求的棋譜,作為奪魁之人的嘉獎。

陳平安問道:“這草木集是什麼時候召開和結束?”

隋姓老人的孫子,那個清秀少年搶先說道:“立秋開始,到時候各國棋待詔、入段的成名高手,齊聚京城,都會在大篆韋棋聖與三位弟子的安排下,篩選出各國種子棋手,前三輪懸空,其餘棋手抓鬮,捉對廝殺,篩選出一百人,外加三輪懸空的各國種子二十人,在立冬日開始真正的高手較量,大篆京城年年大雪時節,會迎來第一場雪,到時候隻剩下十人對弈,周氏皇帝拿出的一套百寶嵌和那部棋譜,就是這些人的囊中物,隻不過還需要分出名次,勝出五人,有一人可以與韋棋聖下一局棋,運氣極好,不但可以有幸與棋聖對弈,而且哪怕輸了,都可以躋身下一輪。”

陳平安問道:“這位韋棋聖的棋力,要明顯高出所有人一大截?”

清秀少年點頭道:“那當然,韋棋聖是大篆王朝的護國真人,棋力無敵,我爺爺在二十年前,曾經有幸與韋棋聖下過一局,隻可惜後來輸給了韋棋聖的一位年少弟子,未能躋身前三甲。可不是我爺爺棋力不高,實在是當年那少年棋力太強,十三四歲,便有了韋棋聖的七成真傳。十年前的大篆草木集,這位大篆國師的高徒,若非閉關,無法參加,不然絕不會讓蘭房國楚繇得了頭名,十年前那一次草木集,是最無趣的一次了,好些頂尖棋待詔都沒去,我爺爺就沒參加。”

陳平安問道:“山上的修道之人,也可以參加?”

手談一事。

山上山下,是天地之彆。

世俗王朝的所謂國手、棋待詔,遇上真正精於棋道的山上練氣士,幾乎從無勝算,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山下的一些精妙定式,幾乎從來不被山上修士認可,而且山上修士的解死活題,往往更是讓人覺得莫名其妙。

隋姓老人笑道:“一來山上神仙,都是雲霧中人,對我們這些凡俗夫子而言,已經極其少見,再者喜歡下棋的修道之人,更是少見,所以曆屆大篆京城草木集,修道之人寥寥。而韋棋聖的那位得意弟子,雖然也是修道之人,隻是每次下棋,落子極快,應該正是不願多占便宜,我曾經有幸與之對弈,幾乎是我一落子,那少年便尾隨落子,十分乾脆,哪怕如此,我仍是輸得心悅誠服。”

陳平安問道:“隋老先生有沒有聽說大篆京城那邊,最近有些異樣?”

老人一臉疑惑,搖搖頭,笑道:“願聞其詳。”

陳平安笑道:“隻是一些江湖上聽來的小道消息,說大篆京城外有一條大江,水災不斷。”

少年滿臉不以為然,道:“是說那玉璽江吧?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有韋棋聖這位護國真人坐鎮,些許反常洪澇,還能水淹了京城不成?便是真有水中精怪作祟,我看都不用韋棋聖出手,那位劍術如神的宗師隻需走一趟玉璽江,也就天下太平了。”

陳平安笑了笑,“還是要小心些。隋老先生,是奔著那套百寶嵌某件心儀清供而去?”

老人搖搖頭,“此次草木集,高手雲集,不比之前兩屆,我雖說在本國小有名氣,卻自知進不了前十。故而此次去往大篆京城,隻是希望以棋會友,與幾位彆國老朋友喝喝茶罷了,再順道多買些新刻棋譜,就已經心滿意足。”

那位一直沉默的冪籬婦人輕聲道:“爹,我覺得這位公子說得沒錯,玉璽江這水災來得古怪,大篆京城眼皮子底下,若是韋棋聖和女子武神真能輕鬆解決,豈會拖延到現在,怕就怕玉璽江麻煩不小,但是周氏皇帝因為麵子問題,不願因此撤銷草木集,到時候再有意外發生……”

婦人沒有繼續說下去,萬一父親執意前往,她的言語,就成了一番晦氣話。

其實此次動身前往大篆王朝參加草木集,她一開始就不太同意,老人自然是不願錯過盛會的,為了讓家中晚輩寬心,退了一步,老人請了一位關係莫逆的江湖宗師保駕護航,與他是忘年交,是五陵國一位大名鼎鼎的武林宗師,一路上確實多有照拂。那佩刀漢子名為胡新豐,打算護送他們到達大篆京城後,在草木集期間,去一趟金扉國拜訪幾位江湖好友。

大篆京城召開草木集,是十年一次的盛會,不但是各地國手對決,引人入勝,城中大街巷弄的賭棋之風,更是席卷一城,將相公卿和達官顯貴,喜歡押注草木集入圍高手,大篆富而不貴的有錢人,則押注草木集之外的野棋,也都數額不小,傳聞每次大篆京城草木集,都會有數千萬白銀的驚人出入,京城的老百姓,上有所好,也喜好小賭怡情,丟個幾兩銀子在街頭巷尾,家境殷實的中等之家,押注幾十上百兩銀子也不奇怪,大篆京城大大小小的道觀寺廟,多有遠遊而來的藩屬權貴文人,不好直接砸錢,則以雅致物件押注,回頭轉手一賣,更是一筆大錢。

少女委屈道:“姑姑,若是咱們不去大篆京城,豈不是走了這麼遠的冤枉路,千餘裡路呢。”

少女是有私心的,想要去見一見那位大篆國師當年贏了自己爺爺的關門弟子,那位追隨國師修行道法的神仙中人,如今才二十歲出頭,亦是女子,據說生得傾國傾城,兩位周氏皇子還為她爭風吃醋來著,一些喜好手談的閨閣好友,都希望她能夠親眼目睹一眼那位年輕仙子,到底是不是真如傳聞那般姿容動人,神仙風采。她已經放出大話,到了大篆京城的草木集盛宴,一定要找機會與那位仙子說上幾句話。

那佩刀漢子一直守在行亭門口,一位江湖宗師如此任勞任怨,給一位早已沒了官身的老人擔任扈從,來回一趟耗時小半年,不是一般人做不出來,胡新豐轉頭笑道:“大篆京城外的玉璽江,確實有些神神道道的誌怪說法,近年來一直在江湖上流傳,雖說做不得準,但是隋小姐說得也不差,隋老哥,咱們此行確實應該小心些。”

老人有些為難。

連胡新豐這樣的江湖大俠都如此說了,老人難免心中惴惴。可要說就此打道回府,又心有不甘。

那位頭戴冪籬、束婦人發髻的女子輕輕歎息,她總是有些心神不寧,關於此次與父親和侄子侄女一同遠遊大篆京城,她私底下有過數次卜卦,皆卦象古怪,大險之中又有福緣纏繞,總之就是福禍不定,讓她實在是難以揣度其中深意。其實按照常理而言,大篆王朝承平已久,國力鼎盛,與南邊那座大觀王朝實力在伯仲之間,雙方皇室又有聯姻,大篆周氏又有女子武神和護國真人坐鎮京城,玉璽江那點古怪傳聞,即便是真,都不該有大麻煩。她相信從來沒有敕封水神、建造神祠的玉璽江,確實有可能藏匿有一條黑蛟,但要說一條水蛟能夠攪亂大篆京城,她卻是不信。

歸根結底,她還是有些遺憾自己這麼多年,隻能靠著一本高人留下的小冊子,僅憑自己的瞎琢磨,胡亂修行仙家術法,始終沒辦法真正成為一位明師指點、傳承有序的譜牒仙師,不然大篆京城,去與不去,她早該心中有數了。

少年咧嘴一笑。

自己姑姑是一位奇人,傳聞奶奶懷胎十月後的某天,夢中有神人抱嬰孩走入祠堂,親手交予奶奶,後來就生下了姑姑,但是姑姑命硬,從小就琴棋書畫無所不精,早年家中還有雲遊高人路過,贈予三支金釵和一件名為“竹衣”的素紗衣裳,說這是道緣。高人離去後,隨著姑姑出落得越來越亭亭玉立,在五陵國朝野尤其是文壇的名氣也隨之越來越大,可是姑姑在婚嫁一事上太過坎坷,爺爺先後幫她找了兩位夫君對象,一位是門當戶對的五陵國探花郎,春風得意,名滿五陵京城,不曾想很快卷入科舉案,後來爺爺便不敢找讀書種子了,找了一位八字更硬的江湖俊彥,姑姑依舊是在快要過門的時候,對方家族就出了事情,那位江湖少俠落魄遠遊,傳言去了蘭房、青祠國那邊闖蕩,已經成為一方豪傑,至今尚未娶妻,對姑姑還是念念不忘。

姑姑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卻依舊美豔動人,宛如壁畫走出的仙子。

如果不是姑姑這麼多年深居簡出,從不露麵,便是偶爾去往寺廟道觀燒香,也不會揀選初一十五這些香客眾多的日子,平時隻與屈指可數的文人雅士詩詞唱和,至多就是世代交好的熟客登門,才手談幾局,不然少年相信姑姑哪怕是這般歲數的“老姑娘”了,求親之人也會踏破門檻。

清秀少年對於大篆京城之行,也有與姐姐不太一樣的憧憬,周氏皇帝舉辦草木集之外,大篆王朝還會率先推出十大江湖高手和四大美人,隻要在列之人身在大篆京城,都可以被周氏皇帝接見,贈送一份重禮。說不定如今大篆京城,就已經聚集了許多新上榜的年輕宗師,每十年一次的江湖評點,哪位老人會被擠掉,哪位新麵孔可以登榜,大篆京城亦有巨額賭注。

這位五陵國隋姓少年雖然出身書香門第,注定會按部就班,跟隨他爺爺和父輩以及兄長走過的路,一步一步成為五陵國文官,可是少年自己內心深處,卻對行俠仗義的江湖豪傑最是向往,在書房藏了數十本江湖演義,本本翻爛,倒背如流。少年對胡叔叔這樣闖出名堂的武林中人,更是崇拜得一塌糊塗,若非胡大俠已經有了妻女,少年都想要撮合他與姑姑在一起了。

陳平安見那隋姓老人的神色,應該還是想要去往大篆京城居多,就不再多說什麼。

在先前複盤結束之時,便剛好雨歇。

隻是外邊道路泥濘,除了陳平安,行亭中眾人又有些心事,便沒有著急趕路。

陳平安已經收起棋盤棋罐放在竹箱內,手持行山杖,戴好鬥笠,告辭離去。

先前瞥一眼雨幕,投子認輸,複盤結束,恰好大雨停歇天色放晴。

這本就是陳平安的又一種無聲提醒,至於那個冪籬女子能否察覺到蛛絲馬跡,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那佩刀男子是一位五境武夫,在五陵國境內應該算是雄踞武林一方的宗師了。

至於冪籬女子好像是一位半吊子練氣士,境界不高,約莫二三境而已。

陳平安剛走到行亭外,皺了皺眉頭。

有這麼巧?

這荒郊野嶺的山野小路上,為何會有一位金身境武夫策馬趕來。以隋姓老人的身份,應該不至於有這樣的廟堂死敵、江湖仇家。

這大篆王朝在內十數國廣袤版圖,類似蘭房、五陵這些小國,興許都未必有一位金身境武夫坐鎮武運,就像寶瓶洲中部的彩衣國、梳水國,多是宋老前輩這樣的六境巔峰武夫,武力便能夠冠絕一國江湖。隻不過山下人見真人神仙而不知,山上人則更易見修行人,正因為陳平安的修為高了,眼力火候到了,才會見到更多的修道之人、純粹武夫和山澤精怪、市井鬼魅。不然就像當年在家鄉小鎮,還是龍窯學徒的陳平安,見了誰都隻是有錢、沒錢的區彆。

不過這麼多年的遠遊四方,除了倒懸山、渡船這樣的地方,終究還是凡夫俗子見到更多,隻是故事更少罷了。

不過那位武夫很快就停馬在遠方,似乎在等人。

身旁應該還有一騎,是位修行之人。

然後行亭另一個方向的茶馬古道上,就響起一陣雜亂無章的走路聲響,約莫是十餘人,腳步有深有淺,修為自然有高有低。

陳平安有些猶豫,伸出一腳,踩在泥濘當中,便從泥濘中拔出靴子,在台階上蹭了蹭鞋底,歎了口氣,走回行亭,無奈道:“乾脆再坐會兒,讓日頭曬曬路再說,不然走一路,難受一路。”

那少年是個不拘束性子的,樂觀開朗,又是頭一回走江湖,言語無忌,笑道:“機智!”

陳平安笑了笑。

胡新豐有些無奈,回頭得說說這小子,在江湖上,不可以如此放肆。

不曾想那冪籬女子已經開口教訓,“身為讀書人,不得如此無禮,快給陳公子道歉!”

少年趕緊望向自己爺爺,老人笑道:“讀書人給人道歉很難嗎?是書上的聖賢道理金貴一些,還是你小子的麵子更金貴?”

少年倒也心大,真就笑容燦爛,給那鬥笠青衫客作揖道歉了,那個遠遊求學之人也沒說什麼,笑著站在原地,沒說什麼無需道歉的客氣話。

少女掩嘴嬌笑,看頑劣弟弟吃癟,是一件開心事嘛。

隋姓老人笑道:“公子,我們就繼續趕路了。”

陳平安笑著點頭,“有緣再會。”

隻是當他們想要走出行亭牽馬之時,就看到那邊蜂擁而來一撥江湖人士,大踏步前行,泥濘四濺。

胡新豐按刀而立,沒有上馬,同時悄悄打了一個手勢,暗示身旁四人不要著急踩鐙上馬,免得有居高臨下與人對視的嫌疑。

那夥江湖客半數走過行亭,繼續向前,突然一位衣領大開的魁梧漢子,眼睛一亮,停下腳步,大聲嚷道:“兄弟們,咱們休息會兒。”

冪籬女子皺了皺眉頭。

胡新豐輕聲道:“給他們讓出道路便是,儘量莫惹事。”

隋姓老人點點頭,少年少女都儘量靠近老人。

那鬥笠青衫客似乎也一樣,不敢繼續呆在行亭,便在台階另一頭,側身而行,與他們的想法如出一轍,將行亭讓給這撥一看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的江湖人。

但是哪怕那個臭棋簍子的背箱年輕人,已經足夠小心謹慎,仍是被故意四五人同時走入行亭的漢子,其中一人故意身形一晃,蹭了一下肩頭。

那青衫年輕人一個踉蹌後退,道了一聲歉,那青壯男子揉著肩膀,怒道:“這麼寬的路,彆說是兩條腿走路,你就是有二十條,都夠咱們各走各的了,你小子不長眼睛,非要往我身上撞?還是說見我好欺負,覺得這兒有女子,想要顯擺一回英雄氣概?”

負笈遊學的年輕人背後那書箱,棋罐棋盤相撞,哐當作響,年輕人臉色慘白,依舊是賠罪不已,再次挪步,讓出行亭大門。

那滿臉橫肉的青壯男子也跟著向前,伸手一把推去,推在那青衫書生的肩頭,害得後者一屁股跌坐在行亭台階外邊的泥濘中。

年輕書生神色惶恐,瞥了眼行亭台階那邊紮堆的一行人,但是隋姓老人歎了口氣,視而不見。少年少女更是臉色雪白無人色,胡新豐隻是皺了皺眉頭,唯獨冪籬女子,欲言又止,卻被隋姓老人眼神示意,不可多事。畢竟胡新豐這些年,辛苦經營,好不容易才攀附上了一位官家人,做起了一份財源廣進的白道生意,若是莫名其妙惹上是非命案,會很棘手。這撥蠻橫之人,聽口音,就不是五陵國人,原本胡新豐在本國黑白兩道上的名頭,未必管用。

胡新豐其實心情沉重,遠沒有臉上那般鎮定。

因為這夥人當中,看似鬨哄哄都是江湖底層的武把式,實則不然,皆是糊弄尋常江湖雛兒的障眼法罷了,隻要惹上了,那就要掉一層皮。隻說其中一位滿臉疤痕的老者,未必認識他胡新豐,但是胡新豐卻記憶猶新,是一位在金扉國犯下好幾樁大案的邪道宗師,名叫楊元,綽號渾江蛟,一身橫練功夫出神入化,拳法極其凶悍,當年是金扉國綠林前幾把交椅的惡人,已經逃亡十數年,據說藏匿在了青祠國和蘭房國邊境一帶,拉攏了一大幫窮凶極惡之徒,從一個單槍匹馬的江湖魔頭,開創出了一個人多勢眾的邪道門派,金扉國四大正道高手中的崢嶸門門主林殊,早年就曾帶著十數位正道人士圍殺此人,依舊被他負傷逃出生天。

一旦真是那老魔頭楊元,哪怕對方當年重傷,落下後遺症,這些年上了歲數,氣血衰老,武功不進反退,如今未必是他胡新豐的對手,可對方畢竟人多勢眾。可若是對方這些年休養生息,武學猶有精進,胡新豐更要頭皮發麻,這條茶馬古道,平時就人跡罕至,胡新豐都覺得自己這趟錦上添花的護送之行,是不得不為隋家人搏命一場的雪中送炭了。

胡新豐原本還擔心隋老哥書生意氣,一定要插手此事,現在看來是他多慮了。哪怕自己沒有道破那楊元身份厲害,隋老哥依舊沒有攬事上身的意思。

果然是那渾江蛟楊元!

那精悍老人望向了胡新豐,胡新豐猶豫了一下,抱拳道:“五陵國橫渡幫,幫主胡新豐,見過諸位江湖朋友。”

楊元想了想,沙啞笑道:“沒聽過。”

其餘眾人哄然大笑。

楊元瞥了眼那位冪籬女子,一雙原本渾濁不堪的眼眸精光綻放,轉瞬即逝,轉頭望向另外那邊,對那個滿臉橫肉的青壯男子說道:“我們難得行走江湖,彆總打打殺殺,有些不小心的磕碰,讓對方賠錢了事。”

那青壯漢子愣了一下,站在楊元身邊一位背劍的年輕男子,手持折扇,微笑道:“賠個五六十兩就行了,彆獅子大開口,為難一位落魄書生。”

那坐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年輕書生,神色慌張道:“我哪裡有這麼多銀子,竹箱裡邊隻有一副棋盤棋罐,值個十幾兩銀子。”

那年輕劍客手搖折扇,“這就有些難辦了。”

清秀少年想要開口說話,卻被隋姓老人一把抓住少年胳膊,狠狠瞪了眼。

少年被自己爺爺那陌生眼神嚇到,噤若寒蟬。

隋姓老人迅速看了眼那可憐書生,還好,沒有向自己求救借錢的意思,不然禍水引流,少不得要他要開口罵幾句,趕緊撇清乾係,那就有些有辱斯文了,在幾位晚輩這邊有損以往慈祥和藹的形象。

不知為何重出江湖的老魔頭楊元揮揮手,依舊嗓音沙啞如磨刀,笑道:“算了,嚇唬一下就差不多了,讓讀書人趕緊滾蛋,這小子也算講意氣,有那麼點風骨的意思,比有些袖手旁觀的讀書人要好多了,彆說什麼仗義執言,就怕惹火上身,也就是手裡邊沒刀子,外人還多,不然估計都要一刀子先砍死那年輕書生才清淨。”

滿臉橫肉的漢子有些失望,作勢要踹,那年輕書生連滾帶爬起身,繞開眾人,在小道上飛奔出去,泥濘四濺。

隋姓老人神色自若。

清秀少年倒是滿臉通紅,聽出了那老家夥的言下之意後,臊得不行。

冪籬女子瞧見了小路儘頭那邊,青衫年輕人停下了腳步,轉頭望來,然後露出一個不知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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