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過山過水遇姚而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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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曹晴朗總覺得光陰流逝得很快,以前是大江大河,緩緩而走,如今是山間溪澗嘩嘩而流,甚至會讓人聽得到流水聲。

這不眨眼間,秋去冬來,一下子就迎來了今年的初雪,而且一下就下得鵝毛似的,讓清晨時分醒來的曹晴朗,坐在床上望向窗外的大雪茫茫,愣愣不敢相信,穿了衣衫鞋子趕緊推開門,第一件事,竟是想要告訴那個人,下大雪了,隻是望著那座偏屋的門口,曹晴朗撓撓頭,終於記起那個人已經離開很久了,可他還是經常會覺得,那人會坐在院子裡的小板凳上,清晨也好,半夜也好,一出門就能見著他,話也不多,就是笑望向自己。

希望是瑞雪兆豐年。

曹晴朗抬手嗬了口氣,有些冷,得加件衣服,縮著退回屋子,添衣之後,端端正正,坐在爹親手做的一張小木桌前,翻開一本書,開始朗誦聖賢文章。

在秋末時分,學塾那邊換了一位教書先生,更加嚴厲,好像學問更大一些,道理講得明明白白,便是學塾最不喜歡讀書的同窗,都聽得懂,很厲害。

曹晴朗背完書,搓手捂暖,有些擔心,家中餘錢不多了。

爹娘去世後,官府給了一筆撫恤銀子,但是沒有一次性給他,但是衙門每月都會定時拿錢過來,交到他手上。

曹晴朗沒有多想,隻當是衙門辦事都是這般,而且他沒了爹娘,在南苑國京師又無親戚,以前想要吃什麼、買什麼都隻需要跟長輩說一聲,現在要他自己去精打細算了,每一顆銅錢都花得小心翼翼,這種滋味,並不好受,可是沒辦法,日子總得過。

好在自己最難熬的時候,那個人就住在家中,讓孤零零守著這棟宅子的曹晴朗,悄悄有了些念想。

曹晴朗換了一雙適合雨雪天氣出門的黃麂皮靴,隻是穿著靴子的時候,曹晴朗就哭了起來,這是娘親在大年三十買的,今年呢?

好在曹晴朗很快就收拾好情緒,去灶房那邊隨便墊了墊肚子,就準備出門去學塾,隻是在屋子裡裝書的時候,曹晴朗有些怔怔出神,那人說好了一有空就會給他做個小竹箱的,書上說君子守信,一諾千金,那麼他應該是真的有急事吧,就是不知道下次見麵,是什麼時候了。

曹晴朗拿起一把油紙傘,背著行囊走出院子,驚訝發現院門外走過一位熟人,竟是學塾的種夫子,一個很奇怪的姓氏,老夫子一身青衫,同樣手持油紙傘,見到了曹晴朗,停下腳步,問道:“這麼巧,你住在這兒?”

曹晴朗想要放下傘,對偶然路過家門口的種夫子作揖行禮,種夫子擺手道:“不用,大雪天的。”

種夫子學問深,可是傳道受業解惑的時候,不苟言笑,所有人都挺怕他,曹晴朗也不例外,隻是比起同窗尊敬更多而已。所以這位學塾先生說無需揖禮,曹晴朗下意識就聽從老人的言語,之後一老一小,各自撐傘,走在積雪深深的小巷裡。

種夫子自然聽說過曹晴朗家裡的情況,畢竟在學塾,很多街坊鄰居的孩子就是他的玩伴和同窗,看曹晴朗的眼神就不一樣,以及一些個竊竊私語,曹晴朗隻是假裝沒看見沒聽到,所以老人問道:“如今獨自生活,可有什麼難處?”

曹晴朗笑著搖頭道:“回先生,並無。”

回答得一板一眼,措辭和氣態,都不似陋巷孩子,難怪會被枯瘦小女孩譏諷為小夫子。

老人點點頭,又說:“你終究年歲還小,真有過不去的坎,可以與我說一聲,不用覺得難為情。人生難處,書上書外都會有很多,莫說是你,便是我,這般歲數了,一樣有求人相助的地方。”

曹晴朗嗯了一聲,“先生,我曉得了,真有難事,會找先生的。”

猶豫了一下,曹晴朗有些羞赧,“有人上次帶我去學塾路上,便說過了與先生差不多的言語,他告訴我將來一個人讀書和生計,求人是難免的,彆人不幫,不可怨懟記恨,彆人幫了,務必記在心頭。”

種夫子破天荒露出一抹笑意,“那個人是叫陳平安吧?”

曹晴朗愕然,“先生認識?”

種夫子點頭道:“我與他是朋友,不過沒想到你們也認識。”

曹晴朗頓時開心起來。

陳平安是種夫子的朋友唉。

種夫子板起臉教訓道:“可彆覺得有了這一層關係,你讀書不用心,我就不會給你吃板子。”

曹晴朗趕緊點頭。

一老一小,夫子與學生,走在官府已經修複平整的那條大街上,步履艱辛,行走緩慢,曹晴朗膽子大了一些,問了先生是如何與陳平安認識的。種夫子隻說是氣義相投,雖然認識不久,但確實當得起朋友二字。

大雪紛紛落人間,不願停歇,曹晴朗心裡暖洋洋的,與先生一起走到了學塾門口,他轉頭望去。

最後一次見麵也是離彆,那人就站在那裡停步了,說過了那句話後,他一手撐傘,目送自己走入學塾。

種夫子在前方轉頭問道:“怎麼了?”

曹晴朗搖搖頭,燦爛而笑,轉頭快步走入學塾。

種先生在學堂落座後,等到所有蒙童都到了,才開始傳授學問。

老夫子雙鬢霜白,一襲青衫,語速緩慢,與稚童們說聖賢道理的時候,儼然有一番幾近聖賢的浩然氣象。

————

南苑國京城一座庭院深深的官宦世家,這戶人家的私人藏書樓在京師頗有名氣,今天有個庶子身份的少年,登樓看書,他經常來此翻書,隻是藏書珍貴,家規不但禁止持燭上樓,不許拿書外出,許多孤本善本的木匣,都貼有封條,而且不許任何人擅自打開。

今天少年有些悲憤,心中積鬱,來此其實不為看書,隻是想要找一處清淨地方散心。

對京師所有學子召開的縣試、府試兩次大考,少年都過了,獲得了童生身份,可是成績並不突出,所以沒有成為秀才,隻是有資格參加院試,這讓他對娘親很是愧疚,一同參與縣府兩試的兩位兄長,都一舉成為秀才,素有神通美譽的少年雖然有些疑惑不解,不知為何文章平平、學識遠不如自己的他們,成績反而更好,他之前隻當是自己臨場發揮不佳,而兩位嫡子兄長剛好表現更出彩,但是今天無意間聽到兩位醉酒兄長,說起了縣府兩試的門道,道破了天機,竟是他們父親私底下打點了考官關係。

因為三人的爺爺,曾是京城老禮部尚書,桃李滿天下,主持過多次南苑國會試,京師縣府兩試的主考官,見著了他們爺爺,要分彆敬稱一聲座師、房師,這可是官場頂天大的“師生”關係了,少年堅信這等齷齪事,爺爺絕不會去做,定然是兩位兄長的那個父親打著幌子,不惜有損家風,謀取私利。

這也就罷了,少年雖是庶子,可生在世族高門,多少知曉些官場陰私,但是根據兩位兄長得意洋洋的談論,那位長房大伯,為何要故意打壓自己?摘了自己本是囊中之物的秀才功名?少年站在書樓頂層,看著那麼多書架和書籍,慘然而笑,偌大一個享譽京城的書香門第,除了他這個庶出子弟,如今還有幾個家族同齡人,願意來此翻書讀書?那麼多的珍稀書籍,年複一年被束之高閣,無人問津,難道不可惜嗎?

少年抬起手背,擦拭眼淚,“讀書有屁用,狗屁的庭前玉樹……”

發過牢騷之後,少年還是開始找書看,院試還是要考的,聖賢書還是要讀的,哪怕不為自己讀書,不為自己考取功名,也不能讓娘親再失望了,隻是今天心情煩躁,他便想著先翻一本經義之外的書籍來看,一路揀選書本,最後在書樓角落,挑出一本近乎嶄新的文人筆劄,然後少年愣了一下,他剛翻開扉頁,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手指挑開一頁,發現裡邊竟然有一枚錢幣,與南苑國製式銅錢有些出入,篆文陌生,而且並非銅鐵之錢,似玉非玉,晶瑩剔透。

錢幣夾在書籍之中,使得兩張書頁微微有些印痕,印痕處,剛好有一句讀書人都知道、卻未必人人相信的老話。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鐘粟。

少年有些奇怪,猶豫了很久,默默收入袖中,想著拿回去給娘親看看。

不曾想這一拿,差點就釀成了大禍,之後少年有次在家塾求學時,拿出來放在手心摩挲,被兄長無意間瞧見,竟然誣陷說是少年偷了自己的案頭清供之物,鬨得沸沸揚揚,驚動了不理俗事多年的爺爺,再往後,常年潛心道家術法的老尚書,收起了那枚錢幣,而且當天就調動了府上所有信得過的管家管事,花了足足兩天一夜的功夫,才仔仔細細翻遍了書樓萬卷藏書,可是無所得,沒有找到第二枚錢幣。

老尚書下令所有人退出書樓,誰都不許對外聲張此事,否則一律逐出家族,老人獨自在書樓思考許久,找到那個戰戰兢兢的孫子,帶著少年重返書樓,老人將那本當初夾著錢幣的文人筆劄,一起交給少年,微笑道:“若是有兩枚這樣的錢幣,你便沒有這份仙家機緣了。放心收下吧,就該是你的,以後專心讀書,這棟書樓所有書籍,都對你開放,任你自取,而且可以帶出書樓翻閱。”

因禍得福的少年接過書籍,一頭霧水。

老尚書又說了一樁密事,語重心長道:“前朝神童出身的兩位年少狀元郎,在科舉一事上勢如破竹,都官聲不佳,其中一人更是晚節不保,故而本朝對此深有忌諱。這次你落選秀才,不是你大伯所作所為,他還沒有那份歹毒心腸,也不敢有,我還沒死呢。其實是我的意思,為的就是壓一壓你,熬一熬性子,以後好在官場厚積薄發,歸根結底,官場不是下棋,先手下得太漂亮,在本朝未必是好事。”

在心情激蕩的少年離開後,老人轉身拿出另外一本書,其中亦有印痕,隻是卻無錢幣,但是印痕處,是一句聖賢教誨,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因為隻有一枚錢幣,少年無形中獨占了所有福緣。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這甚至讓一心憧憬仙法的老尚書都不敢搶奪。

宦海沉浮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帶著一份由衷恭敬和佩服,感慨道:“世外高人,真乃神仙手也。”

————

山路途中,陳平安給自己做了做了一隻大竹箱,照理來說,除了那隻棉布包裹,還能放置不少物件,可是陳平安還是讓裴錢背著包裹,以及那根青竹魚竿,再給她做了一根行山杖,小巧順手。

之後山水迢迢,陳平安好像從一開始的匆忙趕路,著急離開桐葉洲,返回寶瓶洲家鄉,變得再次沉下心來,隻是害苦了累慘了小女孩裴錢,那叫一個怨聲載道,隻是比起最早認識時的直來直往,言語刺人,不知是讀過了一些書,還是擔心被陳平安一個惱火就丟下她不管,即便是怨言,裴錢也學會拐彎抹角說話了。

陳平安對此從來當做耳旁風,愈發讓裴錢幽怨不已。

隨後一路,兩人見識了許多景象,讓裴錢大開眼界,比如某次秋夜裡遇上了無數流螢,像是掛滿了小燈籠,趁著陳平安不注意,她就用那行山杖一頓劈裡啪啦,打得屍橫遍野,陳平安一轉頭,她就立即收手,裝模作樣埋頭趕路。

他們還走過了一片古怪至極的密林,土壤肥沃,樹枝舒展,掛滿了各種飛鳥走獸的乾癟屍體。

裴錢嚇得扯住陳平安的袖子,才敢走路。陳平安入林之前,掏出了一張陽氣挑燈符,拋向山林,發現那張普通材質的符籙驀然點燃,隻是燒得緩慢,陳平安就徑直走入其中,裴錢求著陳平安給她一張符籙當做護身符,陳平安置若罔聞,告訴她如果怕那些古怪,就大聲背書,聖賢道理,是可以辟邪的。

裴錢將信將疑,仍是一邊攥緊陳平安袖口,一邊竭力背誦那本書上的內容。

其實那本儒家典籍很薄,上邊的所有字都認得了,書也讀完,裴錢先前就想要換一本新鮮的,彆再讓她翻來倒去隻看一本書了,太沒勁。可是陳平安偏偏不許,要她一遍遍讀書,還不止是看書,要讀出來,清晨時分,他練習劍爐立樁,她就要開始讀,黃昏時,他還是練習立樁,她還得讀,到最後還真給她背得滾瓜爛熟了所有篇章。

等到兩人走出密林,沒有任何異樣動靜。

裴錢滿頭大汗,是給讀書讀累的,嗓子都啞了。

一直到兩人走出十數裡,一棵棵大樹才開始瘋狂搖晃起來,像是在宣泄怒氣。

隨後兩人還經過一座山穀,瀑布下的水潭旁,彩蝶紛飛,讓人眼花繚亂。

裴錢趁著陳平安煮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殺了十數隻彩蝶,挑了隻最漂亮的,啪一下,夾在了書頁之中,結果挨了陳平安結結實實一個板栗,痛得她蹲在地上抱頭哀嚎,額頭紅腫,吃飯的時候都沒個好臉色。

兩人還遇到了砍柴下山的樵夫,還吃了人家一頓飯,陳平安想要給些錢,憨厚淳樸的那家人隻是不肯,如何都不答應,陳平安隻得作罷,走出籬笆院子前,要裴錢跟人道謝,飯沒少吃的裴錢可不太樂意,隻是無意間瞥見陳平安的眼神後,立即乖乖跟人鞠躬道謝。

兩人走出了綿延大山,又遇大河,裴錢第一次看到了拉著大船的纖夫,烈日之下,那些男人喊著號子,看得她目瞪口呆,然後偷著樂嗬,好像天底下過得慘兮兮的人,還真不少哩。但是很快收起笑臉,要是給那個家夥瞧見了,又沒好果子吃了。上次不過是自己拾取柴火稍稍少了點,他要饑腸轆轆的自己隻許吃一小碗米飯,唉,這個陳平安真是難伺候,有錢的大爺就是欠揍,等她用手中行山杖偷偷練出了絕世劍法,一定要打得他哭爹喊娘,到時候看他還怎麼用眼神瞪自己。

在山吃山在水吃水。

行走在河水邊,她突然想要釣魚了,便要陳平安幫她做一根魚竿,可他理都沒理她,裴錢隻好自己拿著柴刀去劈了棵粗壯青竹,砍倒之後,才意識到這哪裡是魚竿,做竹蒿還差不多,哭喪著臉挑了根細的,好在陳平安這個守財奴吝嗇鬼,倒是沒太過分,給了她魚鉤魚線,隻是兩人同樣是釣魚,隔著沒多遠,陳平安魚獲不斷,還有條得有她一臂長的大鯉魚,可她從頭到尾就沒個蝦米咬鉤,難道連水裡的家夥也看人下碟,狗眼看人低?恨不得跳進水裡,用魚竿砸死河裡所有魚蝦。

但是那晚上的一大鍋魚湯,吃得裴錢眉開眼笑,忐忐忑忑跟陳平安要求吃三碗米飯,說今兒釣魚花光了力氣,得拿大米飯補補,魚湯她會少喝一點的,不會跟他搶就是了,她本以為不會答應,不曾想那家夥竟然點了頭,這一頓飽餐,魚湯澆入米飯,世上再沒有比這更香噴噴的美味了吧,反正吃得她肚子滾圓。

後來她又跟著陳平安釣了一次魚,還是胡亂拋出和甩起魚竿,總之魚鉤依然沒有半點動靜

倒是那個家夥釣上了一條極大的青魚,光是較勁,就花了最少一刻鐘,看著陳平安在岸邊跑來跑去,她看得直翻白眼,你一個會劍術又會仙法的家夥,被一條蠢魚兒這麼戲耍,不跌份嗎?

看著自己“穩如山嶽”的魚竿,埋怨著躲在水底下那些不給她半點麵子的家夥,裴錢重重歎了口氣,隻覺得空有一身好本事,奈何天公不作美,害得她無用武之地啊。

所以她打算這輩子都不再釣魚了,花了那麼多耐心和氣力,沒有收獲,還做它什麼?

那天午飯,陳平安破天荒跟她聊了一些釣魚的技巧。

道理聽得懂,可是裴錢還是不願意學他釣魚,但是陳平安說下次釣魚,他會親手教她,她這才沒有扔掉那隻魚竿。

她試探性說了一句,“魚湯是好吃,可是頓頓吃,有些吃膩歪了唉,咱們不如吃點彆的吧?”

陳平安回了她一句,“好啊,你去找東西來。”

裴錢裝傻,“我年紀太小,有心無力呢。”

第二天釣魚,陳平安沒有用他那根魚竿,拿了裴錢的魚竿,等待了半天,舍了那些小魚啄食魚餌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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