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巷馬家祖宅,逛遍小鎮的金甲神人走回院子,奇怪的是這麼大一尊真神,行走四方,竟然無人察覺。
少年馬苦玄蹲在門外台階上,看到這尊金甲神人後,滿臉希冀神色,真武山兵家修士問道:“如何?”
神人一身金色甲胄,寶相莊嚴,隻見其嘴唇微動,馬苦玄卻聽不見任何聲音,便火急火燎望向屋內的劍修,後者歎氣道:“他說你奶奶生前造孽太多,在死前三魂七魄就已經與身軀一般,如同風燭殘年,所以你奶奶死後,是命魂同時腐朽,小鎮此處又異於彆處,天生抗拒鬼魅陰物,所以他並未找到你你奶奶的殘餘魂魄。”
馬苦玄臉色猙獰,仰起頭對著那尊神將咆哮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快去給我把奶奶的魂魄找回來!”
真武山劍修臉色劇變,生怕馬苦玄惹惱了這尊姓殷的真神,正要出聲阻攔少年的時候,金甲神人不知為何,竟然以東寶瓶洲正統官話開口說道:“非不為,實不能也。”
說完這句話後,籠罩在金光之內的威武神將望向屋內的真武山劍修,後者深呼吸一口氣,雙手作捧香狀,對著院中神將拜了三拜。每拜一次,就有一股如發絲粗細的淡金色氣息,從真武山劍修泥丸穴中飄出,然後被金甲神人輕輕吸入鼻中。
三次過後,神人拔地而起,化作一道璀璨光柱離開此方天地。
真武山劍修臉色慘白,搬了條椅子坐下,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這便是市井俗語“請神容易送神難”的真正緣由。
馬苦玄臉色冷漠地收回視線後,轉身走入屋內,坐在那具冰冷屍體旁邊,伸手抓住老嫗的乾枯手掌,死死盯著她那張臉龐,少年長久不說話。
負劍男人摘下腰間那枚虎符,色澤比起之前已經略顯黯淡,緩緩收入袖中。
負劍男人休息片刻,起身沒有走到少年身邊,而是坐在門檻上,背對著少年,緩緩道:“你奶奶應該是在門口,被人扇了一耳光,力氣極大,整個人被飛摔入屋內致死。接下來有些話,可能你不愛聽,但是你最少應該知道實情,出手之人多半是練氣士,出手不知輕重,加上你奶奶身子骨並不堅實,所以就死了。既然是練氣士出手,那麼多半與泥瓶巷陳平安和那個外鄉少女有關,或是先前在廊橋那邊,被你故意壞了水觀心境的年輕女子,為了報複出手。前者可能性很小,後者可能性極大,所以,你去亂葬崗那邊殺陳平安,是出於對你奶奶的孝順,去了卻因果,但是你絕對沒有想到,你這一出門,會剛好就有人登門尋釁。”
馬苦玄顫顫巍巍伸出一隻手,用手背輕輕貼著他奶奶的臉頰,高高腫起,已經呈現出烏青色。
少年輕聲道:“所以是我害死了我奶奶,對吧?”
負劍男子道:“按照世俗眼光來看,是也不是。若是按照……”
馬苦玄不願再聽此人說話,站起身獰笑道:“屠城滅國做不得,濫殺無辜做不得,這些事情做不得,那些事情做不得!那麼報仇殺人,到底做不做得?!”
不等男子給出答案,馬苦玄繼續道:“如果連這也做不得,那我當兵家修士有卵用?我為何不乾脆當個隨心所欲的大魔頭?為何當時不答應那對道士道姑,去那麼什麼宗?!”
男人猶豫片刻,說道:“隻要你自己能夠承受所有後果,就行。”
“就像今天這樣。”
“還有,其實有些話我之前可能沒有說透徹,例如這殺人,其實每個人都各自有一條線,你能殺多少人,我能殺多少人,是絕對不一樣的。不隻是因為我比你實力強、境界高,一個人的心性也是很重要的。可能我殺了一百人,全是該殺之人,而你隻殺了兩三個,便有不該殺之人。”
馬苦玄突然嗤笑道道:“殺不殺人,如何殺人,我問你作甚,難不成還需要你幫忙不成!差點忘了,我現在還不是正式的真武山弟子!”
少年低頭看了眼老嫗的麵容,然後轉頭對正堂八仙桌那邊怒吼道:“滾去帶路!”
一頭黑貓從八仙桌底下飛快竄出,馬苦玄跟隨著它一起奔向屋外。
男人不以為意。
要知道男人所在國家,在一百五十年前陷入動亂,山河破碎,百年亂戰,慘絕人寰的程度,冠絕東寶瓶洲,最後一千萬戶人,等到新王朝結束那場浩劫,僅剩八十萬戶不到。以至於最後許多年紀不大的稚童,覺得天底下所有的人死後,都是不需要收殮下葬的。
男人就是這些孩子裡的一個。
男人緩緩起身,相比提醒馬苦玄那個凶手已經被趕出小鎮,他更想去阮師那邊詢問一個問題。
為何佛家在東寶瓶洲,已經式微千年,隻有一些小國才會將其奉為國師,在這座小鎮之上,也是勢力最弱,可是因果循環,卻如此明顯。
這位兵家劍修遠遠跟在少年身後。
哪怕馬苦玄當下已經是真武山弟子,男人也不會過多插手少年的私人恩怨。
沙場之上同生共死,修行路上生死自負。
當然,事無絕對。就像馬苦玄之前差點死於陳平安之手,男人就出手救下了馬苦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內心深處不希望馬苦玄這樣的天才,過早夭折,希望馬苦玄能夠在真武山砥礪一番,無論是天賦還是性情,都更上一層樓,希望少年能夠成為兵家代表人物之一,在接下來的大爭亂世之中,大放異彩。另一個是齊先生主動開口,說馬苦玄和陳平安兩位少年,分出勝負就行了,切莫分出生死。
當時他以為齊先生是擔憂泥瓶巷少年斃命,事後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男人遠遠跟在少年身後,發現馬苦玄經曆過初期的熱血上頭後,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輕鬆自如,最後就像是尋常少年在逛街。隻是當那頭黑貓從一處屋頂跳到少年肩頭,再跳到地上,轉頭之後,飛奔離開,似乎是在告訴少年已經找到目標。在這之後,少年開始慢跑,再一次變了氣質。
春雨細微,不過是讓街上行人腳步匆匆,遠未到簷下躲雨的地步。
一對衣衫華貴的年輕男女正從騎龍巷走向大街,似乎各有機緣,滿臉喜慶,隻是一個少年教會了他們何謂福禍相依,少年從兩人身後五十餘步距離外開始奔跑,二十步的時候大聲喊了一聲喂,等到那個年輕男人轉頭望來,就是馬苦玄毫無留力的迅猛一拳。
當頭一拳。
年輕男子整個人飛出去,重重摔在街上後,身體微微抽搐,沒有半點掙紮起身的跡象。
一拳之後,雙腳落地的少年,剛好與年輕女子並肩而立。
馬苦玄身形一擰,左手閃電揮向女子脖頸,比他個頭還要高出半個腦袋的修行女子,砰然一聲,就被少年這一臂砸得撲倒在地。
女子腦袋轟然撞在泥濘地麵上。
馬苦玄伸出一隻腳,踩在女子額頭上,凝視著那張暈乎乎的臉龐,彎腰低頭,用雅言官話說道:“我知道凶手不在小鎮了,但是沒有關係,我自己可以查。”
容顏極好的年輕女子,眼眶滿是血絲,鼻子耳朵都滲出血絲,滿臉驚恐望向居高臨下的黝黑少年。
少年臉色猙獰,“我馬苦玄壞了你的修道心境,你之後報複,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