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到大都知道,這宮中誰都越不過雲星安去。
他多高貴啊。
在宮學裡就永遠是師傅們稱讚的對象,就連陳老都格外偏愛他。
從能拿得動弓箭開始,他就是樊將軍親自教導著,傾囊相授。
他博學多才,騎射更是一絕。
他啊……活得瀟灑又恣意。
父皇寵著,母親愛著,仿佛天生下來就是享福的。
相比之下,我活得就像是陰溝裡的老鼠。
其實什麼都不懂的時候,我還是很喜歡雲星安的,皇後宮中的吃食最好,她提著食盒來的時候,總會多備上幾份。
夏日的瓜果,秋日的補湯,冬日的糕點,春日的時蔬。
她平等對待每一個皇子,做足了中宮的賢惠。
她很溫柔,更像是一個母親,相比於自己那個整日思忖著如何獨霸後宮的母妃來說,他受到皇後的照拂其實更多。
宮中皇子不算多,而我,雲星安,雲景是最常在一塊玩的。
如今想來,那大概是自己最開心的時候。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哪裡呢?
記憶太遠我有點記不清了。
大概是因為那日我午膳吃多了,又舍不得皇後宮裡的糕點,將其拎回宮中。
我知道母妃不喜歡皇後娘娘,很小心藏著牡丹紋樣的食盒,卻還是被看到了。
那日黃昏,雍容華貴的婦人瞬間變得猙獰。
碗碟劈裡啪啦碎了一地。
她壓著我跪在地上,狀若瘋癲,
“給本宮吃!”
“本宮生你出來,是讓你去舔她一口吃的嗎?”
“你就這麼饞,這麼喜歡就全給我吃掉!”
血水混著糕點被強行塞進嘴裡。
我哭喊,我掙紮,可又無濟於事。
掌心已經痛到沒有知覺,頭頂的力道才鬆開 。
她整理了衣裙發髻,依舊是父皇口中溫柔和善的賢妃娘娘。
“你這麼喜歡舔她,那你就在這給我好好跪著!”
六歲的孩童如何能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是,痛總是有記憶的。
被壓著跪了半宿,我發了高熱。
那個女人,成了我的噩夢。
她終於將目光放到我的身上。
我被她壓著讀書。
一尺多長的竹鞭打在手心是火辣辣的疼。
她像是忽然想要做一個母親了,事事都要管著我。
日日耳提麵命。
“你以後不許再和雲星安玩。”
“你要是再敢吃她一點東西,本宮讓你餓上幾天長長記性!”
“本宮給你取名越,就是想讓你超過她的兒子,你怎麼這麼笨啊,怎麼比不過雲星安啊?”
“雲星安今日都會作詩了,你怎麼四書五經都背不熟?蠢死算了。”
“雲星安都會騎射了,你怎麼連騎馬都不會,今日加練兩個時辰!”
“雲星安……”
“雲星安……”
“……”
六歲之後的生活,全是雲星安。
無論自己如何努力,他總是輕飄飄便能贏過我。
就像是座大山壓在我的頭頂,讓我窒息。
其實我心中清楚,這不是他的錯。
但是……憑什麼呢?
憑什麼他活得比我好?
憑什麼我有這樣一個母親?
我看著他的生活,羨慕,嫉妒,憎惡。
我變得格外討厭他,處處與他作對。
直到皇子們出宮開府,我才從日日壓抑的生活中獲得一點自由。
有了一絲喘息機會。
天高海闊。
他依舊活得那樣精彩。
詩會魁首他輕易摘下。
新科狀元郎視他為知己。
三朝元老替他們保駕護航。
可人太順了啊,就是會出意外。
不知道是誰看他不順眼,派了人去截殺他。
那自己不摻和一腳,都對不起這麼多年的厭惡。
可濟安那家夥偏偏要出來找不痛快,死得那麼慘也是活該。
那個意氣風發的雲星安啊,哭得真慘。
聽說已經是半殘了。
一年多就跟死了一樣,為什麼不直接死了呢?
大潮會上直接壓了所有人一頭。
就算他如今是個殘廢,是個病秧子,父皇依舊寵愛他。
妒火燒灼我的心臟,我開口了。
可我沒想到,父皇竟然真的輕飄飄地將北榮公主許給我做正妃。
這和宣告將我踢出正統沒什麼區彆。
大朝會上那些不屑的,打量的,同情的目光。
無一不是在告訴我,你就是個廢物。
這個燙手山芋,父皇明明可以隨便找個權貴家嫡子丟出去,卻還是給了我。
是在替雲星安報仇吧。
除了這個我想不到其他理由。
雲星安的及冠禮辦得真大啊……
宗廟前的台階真高啊,就算我抻長了脖子看,依舊看不到雲星安的身影。
連仰望,都不夠資格。
所以我在他的酒中下了藥。
父皇不是非要讓我與北榮那個母老虎圓房,讓我不要影響兩國邦交嗎?
那我就把這藥,分一份給他最愛的孩子。
用在多娜身上之前,先讓我那個好七哥體驗一下。
這藥會讓人四肢無力,甚至隻能求歡,一般是用在女子身上。
用在雲星安身上,正好。
一想到那樣高傲的人在男人身下承歡,我就控製不住地歡喜。
可一連幾日,瑞王府連個動靜都沒有。
那大抵他是沒喝了。
後來,我的及冠禮,我滿心歡喜期盼著父皇到來。
畢竟……我那麼乖。
我聽他的話了啊,和多娜圓了房。
可他沒來。
雲星安笑著看來,我都覺得那是一種嘲諷。
當聽到表字“子淩”的那一刻,我和母妃對上視線。
枯草遍布的荒原燃起火星。
世道不公,他偏要掙出一條路!
我計劃了春蒐刺殺!
隻要成功,我就是九五至尊。
可惜……沒有如果。
雲星安依舊是那樣高高在上。
被一箭射穿脖頸時,我看著天……
我這一生,有什麼是自己的呢?
雲姓屬於大雲皇室。
越名是想要超過雲星安。
表字子淩,是想要淩駕在所有人之上。
就連我的封號“睿”,都是我的母妃為了膈應雲星安特地向父皇求的。
瑞王。
睿王。
一個寄托了順遂一生的祝願,一個隻是附屬品。
正如他們二人,
一個光明燦爛,一個腐爛生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