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二月十六,北陳山春蒐,雲帝遇刺,受驚昏迷,睿王雲越薨,瑞王雲星安重傷昏迷。
朝中群龍無首,由三皇子雲懷律與二皇子雲照與柳清言等一眾內閣老臣共商大事。
瑞王府。
張太醫又被初洄揪住,“張大人,王爺已經昏迷三天,何時能醒?”
看著眼前這,張太醫抹了抹額角的汗,“秦公子,王爺病情已然穩住,很快便會醒的。”
他總不能告訴這人,王爺是裝的吧。
那些外傷,看著血多,其實都是些皮外傷。
初洄抿了抿唇,抬腿就要往裡走。
張太醫趕緊攔住他,“秦公子,王爺需要靜養。”
已經兩日沒見到人的初洄,悠悠的眼神看向張太醫,後者被他看得發毛,趕緊低下頭。
讓他一把年紀的人來騙人,實在是為難人了。
初洄卻語出驚人,“王爺……是不是已經醒了?”
張太醫猛地抬頭。
看到這表情,初洄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就是因為清楚,才更難受。
他揪著張太醫的袖子,聲音哽咽,“王爺……是不是,不想見我?”
他烤的橘子,殿下還沒吃呢。
見人這樣,他歎口氣。
這可憐的小模樣哦,他個老頭子可招架不住,還是交給王爺吧。
幫人瞞了這麼多天,應該也差不多。
他一把扯出袖子,“你進去吧。”
“這可不關我老頭子的事啊。”
然後在初洄震驚的眼神中捋了捋胡須,捂著眼睛離開。
一邊走,一邊念叨,“老頭子我什麼也沒看見啊。”
直到小老頭離開,初洄拱手一禮,“多謝張大人。”
從進門的那一刻,初洄的視線就落在窗邊那人身上,再也移不開半分。
少年懶懶倚著軟枕,陽光打在側臉,帶出一圈光影,唇角噙著笑,手中還在翻閱什麼,一隻肥貓窩在他的腿上,貓尾巴一晃一晃的。
是一片歲月靜好。
看這麵色,應是沒什麼大礙的。
初洄觀察著,鬆了口氣。
卻又想到這幾日自己的擔驚受怕,心下卻更加酸澀。
為什麼總是瞞著他呢?
鶴星安早就聽到聲音,見人還傻傻站在門口,放下手中的東西,朝他招了招手,“傻站著乾什麼,還不快過來。”
語調慵懶熟稔,像根羽毛輕輕劃過心間。
壓下心頭思緒,初洄上前,“殿下。”
鶴星安挪了挪屁股,拍拍身側的位置,“坐。”
初洄抿著唇坐下,有些失神。
有很多想問,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鶴星安卻沒有給他選擇的機會,朝他懷裡丟了本東西,他著急接住,
“本王有點頭疼,念給本王聽。”
說得格外心安理得。
初洄打開,待看清上麵的內容,手一抖,書直接落了下去,
鶴星安眼疾手快接住,拍了拍封麵,“怎麼這麼不小心?”
初洄愣愣的,張了張嘴,“殿,殿下……”
鶴星安笑著將“書”重新塞回他的手裡,“你沒什麼不能看的,念!”
初洄躊躇著,指尖搭在封麵,卻怎麼也翻不開。
鶴星安看著,指尖勾著他的長發繞圈,饒有興致。
看他這為難樣子,忍不住逗弄,“怎麼?連我都看過,這些東西看不了?”
初洄的臉瞬間紅了,支支吾吾,“這,這怎麼能一樣……”
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徹底沒了。
鶴星安笑,“怎麼不一樣,本王不比這些東西貴重,哪裡就比不上了?”
說著,傾身搭上他的肩膀,翻到中間一頁指了指,“念!”
初洄坐直身子,視死如歸,“戶部侍郎王譯,熙明十八年,貪汙賑災款,致使豫州決堤,淹沒良田萬頃。”
“勾結兩淮巡鹽禦史,倒賣官鹽,走私私鹽,私征鹽稅……”
“……”
記錄在冊的都是朝中重臣,每一條都是重罪。
鶴星安靠在他肩上,聽著這一條條罪狀,時不時點頭。
果然,還是聽書更好。
尤其是……聲音好聽的人念書。
念完這薄薄一本冊子,初洄如釋重負。
鶴星安打了個哈欠,“念完了?”
“念完了。”
“那……”鶴星安掰過那張漂亮的臉蛋扯了扯,“說說你最近怎麼了吧。”
初洄眨巴眼睛,無辜道,“殿下在說什麼?”
見他死鴨子嘴硬,鶴星安捏住他的嘴,直接捏成金魚,“說不說?”
頗為咬牙切齒。
初洄將眼睛睜得更大,竭力表現出無辜,搖搖頭。
鶴星安被氣笑了。
想打吧,又舍不得。
不打吧,現在都敢騙他,以後不得上房揭瓦?
抬手,似是發泄不滿,鶴星安報複性地揉搓著他的臉蛋,又憤憤放下手。
看他氣鼓鼓的樣子,初洄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在校場發瘋,還說沒事?”
沉默。
好,非要老子把你老底翻出來是吧。
鶴星安撐著下巴,緩緩開口,
“初洄,母親乃是前宣撫使之女,熙明元年,西夏進犯大雲,宣撫使滿門被滅,其女不知所蹤。”
“後來,有人在西夏軍帳中見到她,已是西夏第一將軍烏魯爾帳下妾侍,由此傳出宣撫使叛國之名。”
初洄臉色驟變,似是想到了什麼痛苦的回憶,卻依舊咬著牙不開口。
“熙明二年,烏魯爾妾侍誕下一子。”
“熙明十四年,其妾侍被人發現與馬夫私通……”
“我母親沒有與人私通!”
一聲怒吼,打斷了鶴星安。
初洄赤紅著一雙眼,渾身顫抖,一字一頓道:“我母親陳青,清清白白,從未背叛大雲!”
鶴星安一頓。
忍不住了,好事。
發泄出來才能將心心底的那塊腐肉挖去。
他沒有停下,繼續道,“陳氏被烏魯爾亂棍一刀砍死,懸掛屍體於西夏死囚牢,讓人日日對其進行侮辱,”
“至今,仍未下葬!”
“距今,已有六年。”
初洄的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渾身不住顫抖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似是想要發泄什麼,卻又死死克製著。
“所以,你不喜歡用刀,是因為烏魯爾善刀,以一柄彎月刀出名,你的母親也是死在他的刀下,對嗎?”
初洄捂住耳朵,痛苦抱頭,將自己蜷縮成一團,拒絕一切交流,似乎這樣才能汲取到一點安全感,
“他該死!”
“他就是個惡魔!”
“他們都該死!”
“那些人都該去死!”
他整個人都陷入自我放逐的厭棄中,低聲咒罵著,神情瘋癲,五官扭曲,仿佛仇人近在眼前。
脆弱。
暴戾。
扭曲。
可憐。
鶴星安感覺心臟處好像被什麼扯了一下,泛起細細的疼。
被拋棄的小狗啊……真可憐。
抬手輕輕環住小狗。
初洄劇烈掙紮著,卻被鶴星安穩穩抱住,他聲音輕柔,“那就……殺了他們!”
這句話像是按下了暫停鍵,初洄抬頭,眼眶紅紅,看起來可憐極了。
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卻什麼都說不出。
鶴星安沒忍住,捧住他的臉親了一下。
被親的人一愣,素白的指尖已經勾起他的下巴,“初洄,看著我!”
初洄看去。
眼前是一片霧藍色的光,有人溫柔地擦去他眼角的淚。
他聽到有人說,“那就用你手裡的刀,殺了他們!”
那聲音仿佛又什麼魔力,驅散了心底最深的暴戾與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