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洄,去把書架上那個盒子拿過來吧。”
榻上的人忽然開口。
初洄回神,起身去外室給人拿東西。
鶴星安撫上那略顯陳舊的木盒,將它打開,薄薄一紙放在放在盒中,他將之拿出,看向初洄,“伸手!”
初洄下意識伸手,薄薄的紙張被另一隻手壓在他的掌心。
“打開看看吧。”
初洄抖開,一紙戶籍證明在他麵前展開。
加蓋了甘肅行省的大印和各級地方印鑒,最後還蓋上了戶部的印章,清楚登記了秦初洄這個人的身份。
是秦家流落在外的幼子,是秦副將的親弟弟。
秦家在京中並不算大家族,滿門卻都是跟隨威遠將軍征戰西夏的親信,算是皇後母族的嫡係。
而這一紙憑證,也就代表著,初洄這個人不再是一個奴隸,而是清清白白的一個世家兒郎。
可讀書。
可參軍。
可入仕。
大雲普通百姓有的一切權利,初洄都能擁有,甚至更多。
他……再也不是一個任人踐踏的奴隸。
這薄薄的一張紙,卻是一個新生。
那蓋滿了印鑒的證明,似有千斤重,這一級一級的印章蓋上來,不管什麼人,都沒辦法反駁初洄的身份。
隨便什麼人去查,從縣到中央戶部,初洄的身份,每一級都是登記在冊,誰也查不出錯漏。
他喉間哽塞,指尖竭力壓製著,卻還是微微顫抖。
這一級級的印鑒蓋上來有多費工夫,初洄自然清楚。
所以他不解,為什麼這人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那天這人和洛謹言說起,他以為不過是直接在戶部給他插了個身份進去。
不經查的那種。
這也算是給他脫了奴籍。
卻沒想到……
看向榻上的少年,初洄張了張嘴,卻怎麼也說不出話。
鶴星安卻不覺得自己乾了什麼大事,垂眸撥弄著木盒上的鎖扣,
“讓人一級級去蓋,費了些時間,朝會前一天才送到,”
“本來真的很生氣,想著晚些給你的,但現在……”
他頓了頓,沒有把話說完。
反而仰著頭看向初洄,一字一頓道,“從現在起,你將這紙憑證入戶部,秦初洄這個身份便誰也動不得!”
“你是秦家流落在外的小少爺,”
“可入學堂,”
“可上戰場,”
“可進官場。”
“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一字一句都砸在初洄心上,他望著眼前人,喉頭艱澀,擠出三個字,“為什麼?”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為什麼……現在就將它拿出來?
你知不……知不知道……我隨時都可以離開。
鶴星安笑笑,卻並不答,反倒朝著他勾勾手指,“你過來。”
初洄從前最不喜歡這樣的手勢,格外輕蔑,仿佛招貓逗狗般我,因為順從久了,會讓他忘記自己是個人。
可如今……鬼迷心竅。
愣愣湊了上去。
離得近了,心中甚至有了一絲莫名的歡喜,仿佛在期待什麼。
說不清,道不明,卻格外清晰。
溫熱的觸感一閃而逝,帶著清苦的藥味落在頰邊。
得逞的少年卻已經躲回被子裡,猖狂的笑聲傳出,“初洄這麼好看,我可舍不得你難過。”
帶著顯而易見的喜悅。
胸腔的震動也被這笑聲一同炸響,腦子好像也一同炸掉,再也轉不動半分。
隻隨著這笑聲一同開心。
許是笑得太狠,低低的咳嗽聲一顫一顫地傳來,初洄無奈,將人從被子裡挖出來順氣,
待呼吸平緩,又將涼好的藥端到他麵前,鶴星安一飲而儘,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卻聽得一聲歎息,
“王爺該愛惜身子的。”
蜜餞遞到眼前,鶴星安塞進嘴裡,甜得笑彎了眼,“沒事,死不了。”
初洄沒有多言,薄唇卻繃成一條線,轉身時 ,捏著藥碗的手指骨節發白,似是有些生氣。
可又不知道在氣什麼。
又有什麼資格生氣?
鶴星安在他身後彎了彎唇。
真乖。
張太醫來請脈,正巧碰到初洄,順嘴問了句,“王爺醒了嗎?”
初洄點了點頭,“醒了。”
隨後,頭也不回小廚房走去。
張太醫有些摸不著頭腦。
明明王爺沒醒的時候,這人比誰都擔心,整宿整宿熬著,如今王爺醒了,怎麼又不高興了?
搖搖頭,張太醫進屋請脈。
這脈越請,張太醫眉頭皺得越深,“王爺,這次您實在是太冒險了。”
“那樣烈性的藥,怎麼能說用就用?這身子虧空,怕是要很久才能補回來了。”
鶴星安倒是沒有太在意,看著一邊收拾藥箱,一邊絮絮叨叨的小老頭,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張爺爺,您知道的。”
張太醫手一頓,看著少年蒼白卻平靜的麵容,長歎口氣,
“王爺執念太深了。”
鶴星安看向窗外落了葉的枝丫,目光有些渙散,“執念嘛?沒覺得,隻是想求一個公道罷了,彆人給不了,那我自己去掙。”
張太醫知道這人是什麼性子,也不再多言。
“不要告訴母後,彆讓她擔心。”
張太醫:“……”
“啪”的將藥箱一合,又嘟嘟囔囔,“你們母子的事情,我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可管不到,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鶴星安卻知道,他這是答應了。
“多謝。”
生氣歸生氣還是忍不住叮囑,“王爺還是要愛惜身子,微臣會給您開些滋補的湯藥,”
“辛辣甜膩的東西,王爺這一個月都不要碰了。”
鶴星安頓時苦了臉,“張……”
張太醫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補充道:“微臣會讓那個小侍從盯著您的。”
鶴星安徹底沒話了。
他已經預見到將來的一個月,將是嘴裡沒味的一個月。
真是人生無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