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卻了這一樁天大的心病,呂德曜宛如重生,越走活氣越足。
待行到宮門口時,他已經成功還陽。
要不是此刻身在宮中,他恐怕連胳膊腿兒都要歡快地甩開來。
相較之下,樂無涯堪稱低調,沉默地尾隨在他身後。
……不低調不行。
他懷抱禦賜長劍,著實顯眼,若再擺出軒昂氣宇,搞不好一個“藐視宮廷、輕浮不恭”的罪名就得扣在他腦袋上。
這輩子,他打定主意要做個清白官,當然要稍微把尾巴夾起來點。
即使他如此低調,但凡與他們擦肩而過的臣子,也無有不注目於他的。
但匆匆擦肩而過,他們也隻能掃見他梁冠之下那個漂亮的下巴頦兒,難以看清他的真容。
他們平安無事地到了宮門口。
送走了引路太監,呂知州得勝了一樣瞄向了樂無涯,拖長了音調,陰陽怪氣道:“還以為聞人縣令功勳卓著,深受皇子厚愛,怕是要直接留於京中,一飛衝天呢。”
樂無涯微笑著回敬:“呂知州應該還有彆的事兒要做吧?”
呂知州一個倒噎,登時苦起了橘皮似的老臉。
之前,他不知自己此行吉凶,病急亂投醫,在京中四下活動,打探情報,情急之下,對眾多上京官員許下了無數心願和好處。
如今他平安無事,還要去四方還願謝恩,眼看又是一筆龐大的開銷。
呂知州忙著心疼他那養老錢,自然是顧不上再和樂無涯鬥嘴了。
樂無涯落了個耳根清淨,懷抱禦賜長劍,看向身後蜿蜒的宮道。
那裡直通向昭明殿。
琉璃瓦,黃金屋,即使在陰天之下,仍是煌煌扈扈,極儘奢華。
樂無涯粲然一笑,轉身欲行。
隨即,他一扭過身,便見到景族使團浩浩蕩蕩而來。
他和呂知州急忙退至道旁,低頭行禮。
樂無涯注視著刻有蓮花紋路的方磚,想,聽聞這兩日景族使團便要入宮拜見,看這陣仗,想來便是今日了。
思及此,他眼前猛地一亮:那今兒晚上有花燈會!
身處使團隊伍核心的赫連徹遠遠而來,看到樂無涯埋著頭立在道旁,表麵一副鵪鶉相,作乖巧狀,實則口角噙笑,那笑也不是好笑,透著一股天然的狡黠相,看上去著實可惡又可愛。
在路過他身側時,赫連徹揚起手來示意:“稍停。”
樂無涯正在規劃要去樓外樓吃頓好的,再跑去煙雨橋那裡占個看河燈的好位置,就見烏泱泱的使團在自己麵前站定了。
樂無涯:?
赫連徹指向樂無涯:“為何此人可持兵刃入宮?”
禮部尚書常遇興年逾耳順,蒼髯白發,脾氣上佳,是個一年到頭都笑嗬嗬的可愛老頭兒。
他慢悠悠地看了一眼樂無涯懷中所持劍刃,不卑不亢地笑答:“回赫連首領,此為禮器,未開鋒刃
,該是皇上賞給這位官員的。”
“哦。”赫連徹態度冷淡地偏過頭去,碧色眼眸裡一派審視的沉靜,“我還以為是特特針對我們呢,看來你們對自己人,也是一樣的小心謹慎。”
常遇興何等老辣,立即覺察出此人話裡有話,但究竟意欲何指,暫且不明。
他並不追問,隻一邊揣摩,一邊微笑。
“若是如此小心,今夜的花燈會不如也省去吧。”赫連徹語氣冷淡道,“今日,這一路走來,看那路邊寥寥幾座花燈,‘盛世氣象’沒能看出,隻看出了‘小心火燭’。”
樂無涯沒想到此人也有如此促狹的一麵,不免偷偷瞥了他一眼。
赫連徹一頭長發順肩披散,烏密發間用紅檀珠子編了一串小辮。
樂無涯想起自己小時候,因為生了一頭又厚又密的好頭發,也喜歡給自己編小辮兒,但往往編到一半就累了,往桌子上一趴裝死狗,撒潑打滾地要小鳳凰幫他收拾殘局。
到頭來,還真讓小鳳凰練出了一手編發的好本事。
另一邊,赫連徹也在用餘光打量樂無涯。
……他眼神發直,不知道又尋思什麼去了。
他指頭作癢,掐住輕輕搓撚了幾下,才忍下了往他腦袋上彈上一記的衝動。
那邊,常遇興倒是心下了然了:合著是覺得排場不夠大。
儘管在他的安排下,今夜的花燈會隻比一年一度的元宵花燈會規格低上一等,但既然赫連徹覺得不妥,為揚大虞國威,趁著天色未晚,還是能再安排一番的。
常尚書溫和笑道:“赫連首領玩笑了,花燈還未全然布置完畢,才看不出熱鬨來。今夜上京不宵禁,歡娛整夜,正是為著大虞和景族的情誼長久不滅,場麵自不會小。”
“是麼?那我就等著看了。”
即使是在說客氣話,赫連徹的眼神裡也透著與生俱來的倨傲冷漠:“常尚書將來若有空閒,可撥冗到景族一行,參與一次燃燈節,便知何為千家歌舞,萬家輝煌了。”
常尚書脾性修養堪稱當世一流,被一個異族首領這樣當麵譏刺,還是樂嗬嗬的小老頭一個:“好啊,承蒙赫連首領盛情邀請,下官若致仕,定要前去一觀,一飽眼福,到時還要煩勞赫連首領請我喝一杯好青稞酒喲。”
在樂無涯麵前談笑了一陣,使團繼續浩浩蕩蕩地向前開動。
常尚書怕這七品小官心有芥蒂,便故意慢行了一步,趁著使團離去,特意安撫了一句樂無涯:“彆怕,不是衝著你來的。回吧。”
樂無涯恭謹道:“是。”
常尚書的步子本來已經要邁出去了,餘光掃到樂無涯,覺得這小官隱約有些眼熟,又將步子收了回去,低下頭身瞧了他一眼。
待他看清樂無涯的全貌,他那修得精巧的胡須猛地一顫,大驚失色,脫口喚道:“……唉喲我的三清老祖啊!”
樂無涯:……?
……不是?
在他印象裡,常老頭是個至溫和守禮
不過的人。
就算自己已有幾分前世風貌,他也不至於如此失態吧?
在樂無涯納悶之餘,呂知州也懵了,在樂無涯和常尚書之間來回看了幾巡。
他一直覺得,這聞人約是個香餑餑,不知為何,誰路過都得多看他兩眼,多啃他兩口。
難道……他名義上是個商賈之後,實則是京城哪個大官兒的私孩子?
還彆說,這常尚書雖說上了歲數,但也是個老神仙的相貌,隱約可見年輕時的豐神俊朗。
他反應如此大,難不成……
此時,常尚書也察覺了自己的失態,連忙慌亂地一笑,微微頷首過後,便邁開長步,追他的使團去了。
他強逼著自己不去回頭,可心裡早就兵荒馬亂了:
天老爺!
……怎麼真活過來了啊?!
……
告彆了偷偷犯嘀咕的呂知州,樂無涯回到驛館,把老皇帝賞給他的長劍隨手一扔後,便折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