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樂無涯拿著手頭上的訊息,隨便撿了件便服穿,一個人出去溜達了。

聞人約原先那些衣裳身材與他已然不合,還是小七做給他的那些最合身。

因此,他手頭上的每一件“便服”都透著凜凜的貴氣。

樂無涯穿著這一身的華服錦衣,找了一處少有人去的僻靜小攤,點了一碗最便宜的爛肉麵。

他忙了一天,沒什麼胃口,這麵做得也是糟糕無比,倒是攤上自釀的辣椒醬甚是美味。

樂無涯巧舌如簧地慫恿攤主關停麵攤,多做辣椒醬去賣錢。

他舌燦蓮花,正勸說得攤主動心不已時,一個高大身影走近,遠遠地站定,熱絡地招呼一聲:“可是聞人太爺?”

樂無涯回頭一望,仿佛料定了此人會來,並不意外地聳了聳肩。

攤主一看清來人相貌,忙低頭擦拭起麵碗來,一眼不敢多看。

樂無涯將這一幕收入眼底,歎道:“喲,派頭還挺大。”

“您可彆寒磣我了。”那人一身補丁衣裳,打理得卻乾淨,“太爺今日怎麼貴步臨賤地呢?”

樂無涯:“南亭是我的,我怎麼看不出哪塊地高貴、哪塊地下賤?”

那人笑了起來,鼻尖微皺。

他是個近八尺高的大塊頭,長相不算英武,反倒有幾分滑稽,長了個又紅又大的酒糟鼻頭,未語先笑,瞧著就喜慶。

各行各業都有個領頭羊、話事人。

有了這麼個主心骨,大家才好抱著團活下去。

“杆兒頭”盛有德,就是南亭縣中本地叫花子的頭兒。

早在了結了明秀才的謀逆案、開始巡看南亭民情時,樂無涯便與此人有了交遊。

明麵上的路他要走一走,暗處的道他也要探一探。

隻是當初此人不大樂意和他打交道,一味的裝傻充楞,有問必答,半句準話都沒有,張口“貴人事忙”,閉嘴“我就是個討飯的,怎入得了太爺的眼”。

總而言之,樂無涯被他狠狠拂了麵子。

如今大量外地花子湧入南亭,風水輪流轉,他怕是要第一個坐不住了。

樂無涯:“杆兒頭找我乾什麼?”

盛有德失笑:“是您想要找小的吧?”

平時太爺出門,都是和那明秀才形影不離的。

今天太爺剛一發布新的政令,就獨身一人出了衙門,還挑了這個少有人來的攤位,明擺著是給自己留了空子,等他來鑽呢。

樂無涯卻不慣著他這顧左右而言他的臭毛病。

現在是誰有求於誰,需得分個清楚才好。

他一展扇子:“店家,結賬。包一瓶子辣椒油給我,價錢另算。”

盛有德心頭一緊:“太爺,彆啊。”

他要談的事還沒開頭,樂無涯便要走,下次再想見他,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盛有德向來耳聰目明,從三四天前起,他已然察覺,

這城內的乞丐數量不對。

這幫忽然湧入南亭的流丐,大部分自成一派,隻有零星幾個有討好投誠的意思。

這頗不尋常,幕後必有推手。

城中突然多了這麼一大票不屬於他的勢力,他自是心中沒個定數。

還沒等他想出應對之策,這位太爺又突然出手,搭台唱戲,一副力保南亭治安、要把全城的叫花子好好約束起來的樣子。

對這一緊急推出的政令,百姓們無不叫好。

然而盛有德心裡犯了難。

官府向來是看不上他們這幫臟汙人、下九流,因而待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惹出亂子,就不會插手多管。

若是官府出手,軟硬兼施,還給人尋工作、覓活路,那自己這個“杆兒頭”豈不很快要混到名存實亡的地步了?

何況太爺受皇上嘉獎不說,近期又大搞修路、農桑等利民大事,正是威望最盛的時候,他又反應奇快,不等湧入南亭的流丐鬨出事來,就直接招募了一批乞丐,隻花了一頓席麵的價錢,就輕而易舉地把他要管理流丐之事滿城散播了出去。

這一步棋,既打消了南亭百姓的顧慮,哪怕說出去,旁人也會誇太爺治理有方。

盛有德心有戚戚,嚴令本地乞丐不許前去衙門登記,但還是有人忍不住跑去打聽,結果被那段書吏三下五除二地一忽悠,還是有三個本地乞丐瓜兮兮地落了名、按了手印。

盛有德有心多留樂無涯一會兒,詳談此事,又不敢對他指手畫腳,便故作鎮靜地對攤主一擺手,示意他先彆過來收錢。

攤主看懂了盛有德的意思,頓覺進退兩難。

他不敢開罪太爺,也不敢得罪盛有德這麼一條破衣拉撒的地頭蛇,隻得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樂無涯。

天天在街麵上混的小生意人,到底是不容易,得罪不起這麼個大花子。

樂無涯單手一攏扇麵,往滿是油漬的桌旁一敲,對攤主道:“你看著我乾什麼?多撈點辣子,把瓶子包得精細些,彆漏我一身。”

攤主如獲救贖。

他知道,太爺這意思就是他肯多留一會兒。

他立刻“忙碌”起來,實際上拖拉著動作,左一層又一層地折騰瓶子,務求包得“精細”。

安撫完攤主,樂無涯重新坐穩了身子:“你也知道的,貴人事忙。你太爺我呢,雖然是個七品小官,可時辰也寶貴得很。”

聽到“貴人事忙”四字,盛有德頗覺熟悉,回味一想,發現這竟是當初自己拿來敷衍樂無涯的話。

他頭皮一麻,佯作不覺,嘗試引入話題:“太爺,南亭近來人口興旺呀。”

“這不是廢話麼。”樂無涯眼睛一轉,似瞪非瞪地看他一眼,“你太爺治下,天下太平,人口興旺,有何問題?”

盛有德饒是隱隱心急,看樂無涯這副模樣,也難免生出了三分輕佻之心。

太爺這雙眼看人時,總帶著一點叫人心癢的鉤子,不像個官,倒像是個好撒嬌的兔

子(),野得有趣。

他笑道:“沒問題?()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沒問題,就是您先前說的那件事——”

“什麼事?”樂無涯一搖頭,“貴人事忙,不記得。”

他搖頭晃腦時,姿態堪稱做作。

可這樣一張好臉蛋、一副好身段,做作也惹不得人厭。

眼見樂無涯不接他的招,盛有德隻好收斂起那些個花花心思,把話挑得更明白些:“太爺,這向來是貓有貓道,狗有狗道,您是尊貴人,自有您的康莊大道,怎麼非得和我們擠到一路上來呢?天底下的叫花子,各有來路,真不好管。”

“不好管,我挑好管的管便是。”

樂無涯把玩著扇子棱:“我叫乞丐們在南亭縣唱了這半日光景,杆兒頭都聽見了吧?他們說的可都是大白話,不是咬文嚼字的官樣文章。但凡不是聾了耳朵,都該知道,到了南亭,便要服我這個縣太爺的管。”

盛有德用玩笑語氣試探道:“服自然是服的,可咱們都不知道,太爺要摸清乞丐的底細做什麼呢?聽說南亭煤礦還缺人,您要是把那些個無依無靠的乞丐一股腦兒全送去礦裡,那咱們可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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