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鶴轉回六皇子府,本打算依令好好休息,卻遙遙聽見雙穗堂傳來的悠揚笛音。

他頓感不妙,找來如風,詢問六皇子今日可有出府。

今日,皇子府裡的水井轆轤壞了,如風正在請工匠修繕。

上京的春日來得早,如風又裡裡外外跑了一大通,熱得鼻尖掛汗,來不及聽清薑鶴的問題,便利索道:“皇子吹了大半個時辰的笛了,您要回話,再等一刻兩刻的,就差不多了!”

說完,他又一陣風似的沒了影蹤。

薑鶴呆立在原地,知道自己是壞了事了。

六皇子一出雙穗堂,便看到了跪在外麵請罪的薑鶴。

聽他講完前因後果,六皇子並未責怪於他,賞了他一個荷包,叫他好好休息。

薑鶴深覺受之有愧,返回院中,自行拿了一個時辰的大頂,作為懲處。

……

次日,皇上召見百官議事。

項知節、項知是均在其列。

晨曦初開、星存半空之時,成年且有差事在身的皇子們,已在朝房集合完畢。

項知是難得地同項知節打了招呼:“六哥,這些日子不見了,不知在忙些什麼?”

對於他這明知故問且不懷好意的弟弟,項知節思索了一下,答道:“最近新得了一份笛譜,正忙著校對。”

“六哥雅致。”

“知是也頗有閒情。”

眼前端的是一番兄友弟恭的景象,但二人言各有意,是貌合神離、話不投機。

項知是作委屈狀:“六哥可是誤會我了?知是可不敢頂替六哥名號,昨日我一句話也沒來得及說,您的衛隊長就一五一十地同我說了,我要自辯都來不及。”

項知節視線一轉,落在了他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青衣纁裳之上。

饒是上朝的服製有明確規定,小七腰間佩玉,冠上明珠,均是一流質地。

若他昨天也是這般穿戴奢華,薑鶴就算再呆,也能一眼識破他的身份。

察覺到他視線落處,七皇子便知曉自己裝不下去了。

“六哥,我能找出一件和你相似的衣裳,實是不易,你就不要再挑揀啦。”項知是微微笑道,“你素日裡也不要太簡樸了。若是府裡有什麼不足的,跟七弟講。我們一母同胞,有什麼事是不可商量、不可分擔的麼?”

五皇子項知允見他們狀似親厚,便插了句話:“六弟、七弟,在說些什麼?”

“無事。話些家常罷了。”項知是背著手往前一湊,親密道,“五哥近來氣色好了許多。”

項知允方才並沒將他們的談話聽入耳,隻當他們的竊竊私語是源自同胞情深,不覺一笑:“是麼?”

六皇子:“近來上京有一遊醫,名喚崔罡英,在治療肺、胃疾上頗有心得,上京之人,無不讚其為杏林聖手。五哥可派人前去延請,能緩一緩咳疾,也是好的。”

項知允想推說自己無事,

一張口卻吭吭的咳嗽了起來。

他好容易平複了呼吸,微喘兩下:“多謝……六弟舉薦。”

七皇子適時地探了腦袋過來:“六哥這麼關心江湖遊醫,可是自己身子有何不妥?”

聞言,項知允略有些不安,但待細細看過六皇子麵色後,他略略鬆了口氣:“小六身子自小強健,就是幾年前病了那一場,如今看來已經是大好了。”

項知節麵上微有紅暈,低頭不語。

項知是露出詫異之色:“這就完啦?”

二人齊齊看向他。

“五哥,與其感激,不若投桃報李?”項知是很是熱心,居中張羅道,“聽說六哥最近想要畫一副人像畫。上京有一位姓黃名公昌的畫師,技藝頗高超,就是靡費不少,求他丹青妙筆的達官貴人,都約到後年六月了。六哥向來過得儉省,肯定是不舍得掏這筆錢。五哥多出些潤筆費,幫六哥一把吧。”

項知允笑著一搖頭:“七弟如此賣力推薦,從實招來,黃老先生給了你什麼好處?”

項知是眼睛也不眨:“潤筆費自是要分我一半啊!”

項知允麵上的笑容正要擴大,便見一名近侍推門而入,笑容滿麵道:“皇上已在昭明殿安座了,各位皇子,請入禦道吧。”

項知允麵上笑意頓時散開,略整一整衣領,率先向外走去。

鳴鞭聲遠遠地響起來了。

在黯淡星輝和紅牆的困鎖下,他剛剛紅潤了一些的臉色,漸漸轉為麻木的慘黃。

……

樂無涯的修路大業,轟轟烈烈地搞了起來。

此事可利萬民、福澤後世。

但人一多,想要心齊,便難了。

樂無涯先期可謂做足了水磨工夫,篦子似的梳理下來,幾乎滿足了大部分縣民的訴求。

即使如此,城內仍有三戶人家拒絕修路。

一家說,修路要鏟掉他家門前一棵百年老樹,那棵樹彙聚了百年天地精華,是半個樹精,哪怕挪開半尺,都要壞了他們家百年的風水,他的祖宗半夜都要從墳頭裡爬出來掐死他的。

一家說,他家上有八十老母,守寡多年。他爹年輕時亡故他鄉,到家時隻剩下了一些骨殖,他們就把骨殖撒在了家門口,想要日日伴著。衙門要鏟他家門口的路,就如同鏟他祖墳一般。萬一老母受驚悲憤,一口氣背過去,見了他爹,那衙門更是草菅人命,要吃人命官司的。

一家說,他家是南亭縣中最繁華的地方,將來商人紛至遝來,必定熱鬨,吵得不得安生。他就要原來的安寧,不要修路。

孫縣丞昨日剛千裡迢迢地從外地趕回。

樂無涯賞了他五天假期,因此衙門裡的事情,還是樂無涯與師爺主理,由戶房段書吏從旁協助。

師爺對新太爺的性情心知肚明,可多年油滑已成本性,將這三家訴求嘮嘮叨叨地說了半晌,才勉強說了個大概。

聽他講話,樂無涯仿佛是聽了一篇腐儒文章,滿篇的重點儘是對不

慕王化、民智未開的刁民的憤懣。

在被荼毒得腦袋疼之前,樂無涯果斷地一擺手,道:“換換換,換人來給我講。老段,給你三句話功夫,告訴我這三家到底要什麼?”

段書吏還算個實心人,“唉”了一聲:“太爺,說白了,就是錢的事兒L。”

“他們瞧太爺是書生,新近剛在欽差大人那裡出了頭,必是要做出清正廉潔、為民請命的模樣,不會在這時候禍害百姓,便動了歪心思。”

“我上門打聽過,這三家要挪樹,要遷墳,要補償,林林總總的,攏共要花二十五兩銀。”

樂無涯用折扇抵住下巴:“以前政令不通時,你們都是怎麼辦的?”

“太爺,實話說,派班房衙役上門嚇唬一頓,再塞點銀子,就能了了。”

段書吏心算一陣,補充道:“還還價,大概十兩銀能擺平。”

樂無涯哦了一聲:“我給他們修路,我還要給他們銀子。我長得是像賤骨頭,還是像軟骨頭?”

這話不好接,段書吏佯裝沒聽見:“請太爺示下。”

樂無涯轉向一旁的聞人約,托腮看他。

聞人約在書房另一側開辟了一張自己的書桌,手頭裡正有一篇文章要寫,見樂無涯的硯台裡墨汁將枯,便主動上前磨墨。

這些日子,衙門書吏早已習慣了“明秀才”這個幕僚的存在。

……儘管這幕僚實在青澀,大部分主意都會被太爺否決,並順便損上一頓。

聞人約手上活兒L不停,思忖半刻後,道:“他們不願修,就不修。”

挨損挨得久了,聞人約心裡也有了一本賬。

先前,吳竇兩家的房簷之爭已經叫他吃了一回教訓。

拿錢去填人之欲壑,如抱薪救火。

何況修路一事舉縣皆知,倘若開了口子,叫旁人知道隻要隨口編個借口便能從衙門賺上一筆,那整個南亭怕是要亂了套了。

樂無涯眼睛一亮,唔了一聲:“你接著說。”

瞧他反應,聞人約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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