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確實盛行男風。
即便是癡迷道術和丹藥、貌似寡欲清心的先帝,後宮中也有幾位相貌俊極的“雅臣”,史家殊不為羞,誠實地一一記錄在案。
這些美人生前受寵,死後被先帝帶走,一同殉葬,宛如幾件珍貴的珠寶。
明媒正娶的,當真沒有幾個。
樂無涯拒絕:“我不換。”
裴鳴岐:“我已知道你的生辰八字,你不換我自己換,明天就下定。”
樂無涯蹙眉:“裴將軍,我實在不懂,你到底為何要糾纏著我不放?”
為了交換庚帖,裴鳴岐終於不再遮遮掩掩。
他講了個故事。
他曾有故友一人,早年身死,屍身死後受了絞刑,被棄至高崗,不可再覓。
人人都說他的故友不得好死,裴鳴岐偏要讓他的舊友不做無主孤魂,可享烝嘗。
朝中禮部的常遇興常尚書,是兩朝老臣,老來得一幼子,那孩子卻並未走仕途,而是一轉修道,從此不出塵世,消息寥寥,隻知此人天賦異稟,頗有建樹。
反正比先帝爺爭氣得多了。
裴鳴岐想找這位常道長幫忙。
常尚書雖是個有名的好脾氣,但裴鳴岐到底是武將,在文官堆裡實在說不上話。
有六皇子項知節相助,他才得以如願,輾轉找到了一個姓陸的年輕道士,借鬼神之術,成功將他舊友魂魄收殮。
誰想幾日前,他收納舊友魂魄的小紫檀爐碎了。
樂無涯從小就知道這鳳凰不愛讀書,沒想到多年過去,講個故事,還講得一如既往的爛。
不僅細節全無,連他支付了些什麼代價都匆匆帶過,一句不肯多說。
但他大約聽懂了一些。
小鳳凰私下裡偷偷養活了自己四年之久。
四年等待,終於等來了一個機緣巧合。
——與自己的生辰八字完全一致的聞人約,一脖子把自己掛在了房梁上。
冥冥之中的一股力量,把樂無涯帶到了將死的聞人約身邊,借他身體,重生於世。
樂無涯認定,那留住自己魂魄的陸道士,是當真有些本領的。
而且,他必是在緊要處撒了謊,隱瞞了裴鳴岐些什麼。
作為被換魂的當事者,樂無涯掌握的情報,反倒比裴鳴岐更多。
他推測,那替自己招魂的道士,是個良善之人。
他看出了裴鳴岐的執念。
換位思之,若是叫裴鳴岐知道,一個生辰八字和樂無涯一模一樣的人,可以作為樂無涯身軀的容器,在他將死之際,樂無涯的魂魄便有可能取其而代之……
那麼裴鳴岐會做些什麼?
無論如何,如今裴鳴岐追上門來,揪住了他,要朝他討這筆糊裡糊塗的舊日之債了。
所謂“嫁娶”之說,無非是他病急亂投醫,想要把自己留在他身側說的昏話。
樂無涯不管是借機自承身份,還是故作懵然無知,都能利用裴鳴岐達到不少目的。
他有那個誘哄得旁人為他赴湯蹈火的本事。
隻要他想。
但這不是旁人,這是裴鳴岐。
樂無涯前世中,有小鳳凰相伴的那段時日,是最純潔乾淨、無憂無慮的。
他舍不得騙他,偏偏他又傻,又是癡心,一點點心事都藏不住,喜怒都在臉上。
他重活一世,前塵化灰,不該再牽扯更多。
對著癡人,莫要說夢了。
樂無涯盤腿靜坐,與他諄諄相談,陳述利弊:“裴鳳遊將軍,子不語怪力亂神,我讀遍聖賢書,本不該與你說這些,但見您傷心糊塗了,這話,我還是要講。”
裴鳴岐不喜歡彆人說他“糊塗”,若換了旁人,他早一鞭子上去了。
他強忍住胸中澎湃的情緒,薄唇抿作一線:“你說。”
樂無涯:“您到底有何證據,證明您舊友的魂魄仍在?許是那道士看您傷心過度,便善加寬慰,那小小爐子,或許不過是一劑慰心良藥。”
“我之前所說換庚帖之事,不過玩笑一句,讓您當了真,是我的過錯。”
“您的舊友、夫人接連辭世,您心中悲傷不可自抑,是人之常情。可下官既非您的舊友,也不是您的夫人,不可為之替代。”
“言儘於此。一切都過去了,斯人已逝,還請節哀。”
見他呆在原地、癡癡望著自己,樂無涯起身,走出了臥房。
冬日的陽光薄薄灑在身上,殊無暖意。
樂無涯淺淺吐出一口氣,剛要向前走去,身後便傳來了匆促的腳步聲。
“沒過去!”
裴鳴岐直追了出去,一掃風發意氣,滿眼都是洶湧的悲哀與痛楚:“我過不去!死也過不去!”
樂無涯收起了麵上淡淡的悲哀之色,扭過頭去,作好奇狀:“他對你做了什麼,裴將軍這麼不肯放過他?”
裴鳴岐直直望著他:“他對我……好。”
“可我待他不好。我以為他所作所為,皆為他本心。直到他死,我才知道他過得一點都不好。”
樂無涯眼底微微一酸,扭過臉去。
小鳳凰啊,小鳳凰。
在樂無涯背對著他的時候,裴鳴岐手微微顫抖著壓上了刀柄。
他不肯嫁他,徐徐圖之這條路,已是行不通了。
那殺了他,是不是也能把小烏鴉弄出來?
副將聽了手下兵士的通傳,聽聞裴鳴岐居然又跑去把縣令大人當眾扛走了,頓感頭痛,一路小跑著來尋他們。
可恨陳家府邸太大,他繞了許久,跑了許多冤枉路,直到聽到裴少將軍的叫聲,才摸著正確的方向。
他跑過去,正巧看到聞人縣令站在院內,看上去全須全尾,沒被禍害。
他剛鬆了一口氣,便見他家少將軍握住了佩劍劍柄,神情一片冰冷。
乖乖!
他前兩天不過隨口一句,少將軍居然真的要砍縣令大人!
副將不及多想,直撲上去,一把抓住了樂無涯的手:“聞人縣令,您在這兒L啊,叫我好找!”
樂無涯知道他八成是聽到了什麼,不過自己沒必要去戳穿:“怎麼?”
“前院差不多抄出個眉目來了,待會兒L就輪到後院,太爺去不去前頭瞧瞧?”
樂無涯:“去。”
他走了,裴鳴岐還直望著他的背影出神。
直到副將鬼附身了似的衝過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子,裴鳴岐才發現自己仍握著劍柄,因為過度用力,手臂酸痛得厲害。
裴鳴岐瞪副將:“你乾什麼?”
“您問我?您要乾什麼啊!”副將是天生的大嗓門,要他壓著聲音說話實是難為他了,活像是嗓子像被人掐著似的,“他官職再小,也是朝廷任命,您真要動劍殺死朝廷命官,九族不要了啊!”
“我沒要殺他。”
副將:……您少騙我!
“是想過。”裴鳴岐見他眼神,撇開視線,將攥得酸痛的手垂在身側,“他在他身體裡。若是他受傷,他也會疼的。”
……
陳府確是家大業大,三十個軍漢足足花費了十個時辰,才將金銀細軟全部抄檢完畢。
副將跟樂無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