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枝在牢中聽了個大概,太後母族因為私養重兵被抄家處斬,餘下發賣的發賣,充軍的充軍,已是一盤散沙。
太後盤踞朝廷的勢力一朝之內出了破口,其餘便如大廈將傾,再無回旋餘地。
其實若不是因為這私養重兵,欲擁太子奪位的罪名,恐怕還沒有這麼容易扳倒太後,畢竟太後做事一向滴水不漏。
隻是她想不明白宋衷君怎麼會參與其中,依她所見,他即便渴求皇位,也應當不會是走這般險路的人。
太後一族又是何處來的財力去私養重兵?
這招兵買馬可是要儘傾國之力的,無一處不是在燒錢。
夭枝還在奇怪,就等到了她能出去的消息。
太後母族被抄,憂思過重,沒熬幾日於慈寧宮崩,皇帝下旨大赦天下,她自然也可以出來。
她這頭才進來沒多久便又出去了。
獄吏一副果然如此,還好沒惹到這祖宗的萬幸模樣,恭恭敬敬把她送出來。
季堯安已在外麵等候多時,“大人,陛下要見您。”
夭枝倒也不意外,畢竟皇帝廢了宋衷君,自然就不會視她為威脅。
他先前要關著她,是因為發現她能力確實可怕,怕她與賢王如此交好,會對太子人選動了歪心思。
可如今太子成了他疑心的對象,那她自然也就沒有關注的必要了。
夭枝一邊走,一邊問,“酆大人可有讓你去查明白那封通敵信是誰的手筆?”
季堯安卻不好明說,“此事下官不敢多言。”
“是太後罷?”夭枝在牢中早已想到,太後如此著急下手祖孫三人,為的就是一石二鳥,宋聽簷和皇帝,她都不想放過。
太後這麼看重太子,不可能給他留一點障礙,賑災一事一出,已然完全能看出宋聽簷的能力,他對這般令人焦頭爛額的事還能處理得如此遊刃有餘,如何叫人不忌憚?
太後想要的是可以操控、有血脈之親的傀儡皇帝,而不是摸不清深淺、太有主意的皇帝。
宋衷君和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是血脈相連亦是牽製,留著宋聽簷自然是威脅,倒不如除掉。
皇帝必然也知道通敵信是假,隻是他亦有此心,關了宋聽簷也不過是順水推舟。
他們二人難得目標如此一致,可惜這個目標是宋聽簷,對他來說何其殘忍。
季堯安聽後沒有反駁,“還請大人饒過微臣。”
沒有否認,便是默認,夭枝自然明白他的難處,“褍淩現下如何?”
“已遷離東宮,如今與旁的皇子並無差彆,隻是陛下不許他見任何人。”
那便是軟禁宮中了,命簿裡是有一次宋衷君被廢,隻是是因為禹州治水,雖說如今不是這個原因,但到底也是順應此事,她倒不著急,畢竟宋衷君作為未來人皇,是必定有更經驗老道的司命看顧,無需她關注。
她需要關注的隻是宋聽簷,“賢王如今傷勢如何?
”
“殿下自出來之後便一直在府中養傷,如今早已大好,隻是太後娘娘去了,殿下必然難過。”
“通敵信的事,他可知道?”
季堯安搖頭,“下官不知殿下知不知曉,隻是太後病逝,通敵信此事即便查明也乃皇家醜聞,自無人剛聲張。”
夭枝暗歎,“不知曉才是最好的。”
有些事情糊塗些才好……
進了宮,殿內比往日沉靜,氣氛壓抑。
夭枝上前跪在,等著皇帝開口。
太後西去,皇帝雷霆手段,將宓家被連根拔起,皇帝算是打了場登基以來最大的勝仗,外戚乾政,曆來難除,永遠是在位者的心頭大患。
可皇帝麵上卻沒有絲毫歡喜之色,畢竟他的兒子背叛了他,這可是他做太子時就帶在身邊教導的兒子,最是看重。
皇帝兩鬢生了白發,沒了往日的精神氣,仿佛一夜之間衰老許多,“你大抵已經知道太子被廢了。”
夭枝俯身回道,“國之大事,便是在天牢中也能聽到些許消息。”
“朕是真沒有想到朕這般苦心教導,到最後竟是養虎為患,朕明明早晚會傳位於他,他卻要親近外戚,真是愚不可及!”
夭枝其實一直覺得哪裡不對,因為以她從命簿看來,太子謀反這一事根本不可能存在,“恕臣愚鈍,或許此事有隱情?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會傳位於殿下,那麼殿下又怎會多此一舉?”
皇帝臉色慢慢沉下來,“你覺得朕能活多久?”
夭枝一頓。
皇帝繼續道,“太子能等上五年六年,那十年二十年呢,他又會不會想自己永遠隻能當太子到死?”
夭枝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他也當過太子,自然知道當太子時的難處,頭頂一直懸著刀的滋味可不好受,皇帝難做,太子更難做。
若是老子比兒子命長,那便是一輩子也坐不到這把椅子。
更何況宋衷君還有皇太後支持,自己當家做主總比終日提心吊膽,永遠要擔心被廢,想著去討他父親歡心的好。
當然,這是皇帝的想法,皇帝就是這麼一路走上來的,他這個太子做得風雨搖曳,極為艱難,是以他做太子以來,最想要的就是能夠自己當家做主。
所以輪到他兒子涉及到囤積重兵的大事才會如此震怒,這是觸了他的大忌,懷疑一旦生出,便如同源源不斷冒頭的筍,一夜之間便全長大。
皇帝耿耿於懷,“是朕沒有教好這個兒子,他知道寶藏的下落,卻不跟朕說,反而和他祖母一家背地裡行謀逆之事,真是奇蠢無比,他以為扳倒了朕,他就能當家做主了嗎!他靠著外戚起來,便永遠隻能讓那群外戚爬在頭上指點江山!”
夭枝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皇帝說得越多,那就證明她的處境越危險。
自古以來,話本子裡寫得最多就是,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果然,下一句皇帝就沒有情緒地問道,“你是太子的先生,終
日教導於他,他如今被廢,你心中可有不甘?”
夭枝就知道他又要疑心,當即俯身磕頭,“陛下,您是天子,天下是您的天下,朝臣也是您的朝臣。
陛下讓我去教導太子,那麼太子無論是誰,微臣都會去教,不是因為太子是誰,而是因為陛下說誰是太子,誰就是太子。”
皇帝聽到這話麵色微霽,思索片刻,又忽然問,“你覺得賢王如何?”
這顯然依舊是試探,皇帝如何想早已是清清楚楚,何需再問旁人,他問出這話,也不過是想要探探底下的臣子有沒有左右聖意之心。
她若是真接了這話,隻怕當下就要重回天牢端鐵飯碗去。
夭枝慢慢直起身子,坦然開口,“陛下,微臣若是真想左右儲君之事,又怎會不懂明哲保身?”
皇帝聞言自然知曉她的意思,似她這般明目張膽救這個勸那個的,一百個腦袋都不夠她掉。
而賢王是個不怕死的,他明明知道寶藏一事,若早早說出來,他的處境必然好上許多,可他偏偏不說。
恰恰就是因為這般不說,才讓皇帝高看他一眼,趨利避害是人性,他能為了祖母忍耐如此,確為仁孝。
皇帝對太子多失望,對賢王就多滿意,如今出事,孝之一字是他心中最大的標準。
良久,皇帝才不痛不癢道了句,“賢王是個好的。”
夭枝聽完這話,心中越覺不對。
皇帝這是何意,他是隨口誇讚,還是有意立宋聽簷為太子?
宋聽簷又做了什麼,讓皇帝態度這般轉變?
她覺得這次出來之後哪處都不對,不是因為不合理,而是因為太順了,一切都太過巧合了,像是有人撒下一個彌天大網,將裡頭的所有人心都拿捏地一清二楚。
甚至清楚到他們遇到什麼,會怎麼做,怎麼想,然後一步步按照他們所思所想織網布局,再坐山觀虎鬥之。
太後何其人物,皇帝已是帝王術的翹楚,都與之鬥了這麼久,如今卻像被安排了命運,整族連根除去,背後之人卻不露神色。
這何其可怕?
可夭枝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這太難了,帝王心術又哪是能駕馭至此的?
想來想去也應當是她想多了,宓家應當是真的要造反。
夭枝出來之後,便看見宮門外站著一個馬尾高束的女子,紅衣勁裝,英姿颯爽,卻背著包袱。
是黎槐玉。
她們已有許久不見,最後一次見麵還是在劫天牢時,如今看來倒仿佛還在昨天。
黎槐玉顯然就是在等她,見到她便迎了過來,“我聽季大人說你今日出天牢,我本想著去接你,卻不想遲了一步岔開了,便隻能來這裡等你。”
“你費心了,當時若不是你在,恐怕我們都難走。”夭枝順著引出,“你和殿下如何了?”
她為推動其情劫也算是費儘心思了。
英雄落難,美人在旁照料,她特地照著書裡來的,這總不會出
岔子罷?
黎槐玉聞言微微搖頭,“我與殿下乃是朋友。”
嗯,然後呢?
夭枝作認真狀聽著,黎槐玉卻是沉默幾許,開口道,“夭枝,我要離京了,今日是特來與你告彆。”
夭枝瞬間停住腳步,看向她,“你不打算留在王府?”
黎槐玉聞言知道她的意思,她麵上微紅,片刻後又淡了下來,“我怎會留在王府,救他的人是你,為他入天牢的人也是你,而我不過是順手一事,殿下雖感謝我,卻沒有那個意思。”
江湖兒女自來直爽,這話也說得明白。
夭枝黛眉微蹙,也就是說,這般一來不止是太子這裡偏離了,連帶著宋聽簷這裡也偏離了。
照理說,這一次過後,黎槐玉應當是會和宋聽簷生情,留下做王妃的。
她都來了京都,必然是順應命簿的,就像太子命中必然會被廢一次才對。
夭枝不解,“我是他的先生,救他是情理之中,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