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
常見,卻讓秦桑無法忘懷的名字。
那是多麼久遠的記憶。
秦桑眼前浮現出一個小道士的身影,依然清晰。
幫他拿來小木墩、檢查傷腿的明月,得知寂心道人將他留下而歡喜的明月,見他將溪水引到道觀而崇拜的明月,看著他烤肉而流口水的明月,跟他在進城裡大快朵頤的明月,刻苦學道學醫習武的明月,一同在缸裡泡藥浴的明月,和寂心道人濟世救人的明月……
隻可惜,他那次因故不辭而彆,竟成了永彆。
秦桑輕輕摩挲著千鈞戒,明月親手描繪的那副畫,他一直收藏著。
畫上的人正是他,一幅畫記錄下那段快樂的時光。
他沒有親眼看到,卻能夠想象到,明月執筆作畫時的神態。
青羊觀的時光,包含著純真、真摯的情感。
也是秦桑這一生,短暫卻罕有的寧靜、安詳的時光,豈能忘懷?
所有人都看著秦桑,不知他為何突然止步,問完後又是一臉緬懷之色,久久不言。
秦桑打量著麵前的少年。
世間叫明月的人很多。
卻不知為何,唯獨這個少年,將他埋藏在心底的那些,關於明月的記憶勾了出來。
是因為那份赤子之心嗎?
秦桑聽朱雀描述,以及所見所聞,雖不了解來龍去脈,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少年敢以凡人之軀獵殺妖獸,為夫子報仇,敢在修仙者麵前據理力爭,勇氣可嘉。
僅僅如此嗎?
哦,這個少年的天賦中規中矩。
金火木三靈根。
但天賦再好也不是打動秦桑的理由,大千世界廣闊無邊,凡人無數,天靈根或許要費些時間,如果秦桑要找雙靈根,不會太難。
而且,以秦桑現在的能力,就算是五靈根那種慘淡天賦,秦桑也有把握將他強推至元嬰,未來衝擊化神時可能會遇到坎坷。
秦桑回顧自己下山以來的經曆,許是活的太久了,無論遇到什麼事情,總能聯想到各種故人和往事,被揭開塵封的記憶。
下山之後隨緣而往,隨遇而安,這份閒適,無形中契合了在青羊觀的心態。
經曆一次次的觸動,自己潛意識裡,是不是早就想為那段記憶尋找一個寄托呢?
正好這個少年出現了,正好又叫明月。
這大概就是緣分吧……
秦桑暗想。
“我記事起就叫明月,是爹娘給我取的。夫子說,等我及冠,要給我冠字,”少年老老實實回答道,說起夫子,流露出濃濃的傷感和不忿。
剛剛還耀武揚威的兩個仙長,此刻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可少年永遠無法忘記方才那一幕。
“你姓什麼?”秦桑問。
“姓秦,”少年答道。
秦桑愣了愣,不由笑了一下,還真是緣分啊!
“你可願隨我修道?”秦桑不再想那些有的沒的,隨心所欲,依本心行事。
此言一出,不僅淨淳道人,連朱雀都有些吃驚。
雒侯和太乙則吃驚中帶著羨慕。
“你瘋啦!”
朱雀無法理解,她們隻是看了場戲,怎麼就給秦桑塞了個徒弟?
之前遊曆了這麼遠,秦桑從未流露過收徒之念。
“就因為他姓秦?這個村子好像叫秦家莊唉,全村都姓秦,你要不要都收了,建個秦家觀唄?”
朱雀飛到秦桑麵前,瞪著圓溜溜的眼睛,想要看看他到底在想什麼,被秦桑一指頭彈飛。
這句話更是令其他人心神巨震,無法置信,滿場寂靜。
跪在地上的兩人,陷入深深的絕望。
辛火觀的律條不會要他們的命。
可他們得罪了一位大能的弟子,連淨淳觀主都要稱呼前輩的大能!
被師父知道,恐怕不僅不會替他們求情,反而先將他們逐出師門。
少年本人徹底呆住了。
見少年癡癡傻傻,老村長恨鐵不成鋼,伸出大手,一把按住他的腦瓜扣在地上,“還不快給師父磕頭!”
‘砰!’
結結實實一個響頭,把少年從迷茫中拉出來。
“修道要離開家鄉嗎?”
“貧道遊曆天下,你隨我修道,自然要離開這裡。況且仙凡有彆,總有一天要斬斷紅塵。”
“仙凡有彆,”少年喃喃複述這四個字,突然看向跪在地上的兩人,“修道後,我也能擁有神仙的力量?”
秦桑知道少年真正想問的是什麼,“他們不是神仙,隻能算修仙者,貧道也一樣,隻不過貧道的修為比他們高。他們能夠隨意欺侮凡人,實力比他們更強的修仙者,同樣可以這麼對待他們,世道就是如此。”
“世道!”
少年緊緊握住雙拳。
秦桑沒有繼續再說什麼,少年很聰明,能領會他的意思。
世間如他一般,懷有赤誠之心的修仙者當不在少數,可有多少能一直保持初心呢,最終經曆過毒打,絕大多數領悟出了獨善其身。
況且,這種世道真能改變嗎?
恐怕強如大乘修士,最多也隻能改造一時、一地。
“沒想到貧道有幸見證了一樁佳話。”
淨淳道長也看出端倪,知機插言,“小道友因禍得福,日後必定前途無量。你且放心隨道長去修道,秦家莊自有我辛火觀看護,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秦家莊分毫!”
說著,他用淩厲的目光掃了眼麵前的兩人。
“這二人肆意妄為,觸犯律法,決不輕饒!”
少年回頭看向村民,在人群裡找到一名婦人。
婦人就是他師娘,夫子死後深受打擊,身體虛弱,臥床不起,剛剛突逢變故,竟自己扶著牆壁走了出來。
出來時看到摔在地上的少年,心急之下險些摔倒,幸好淨淳道人現身解圍。
師娘被人攙著,臉上的驚慌和焦急還沒有消退。
見明月看過來,師娘也連連催促,“明月,還不快去拜見師父。你以後有出息,夫子泉下有知,肯定也會為你高興的。師娘有這麼多人照顧,你不用擔心。”
少年眼含淚花,不再猶豫,重重叩首,“徒兒拜見師父。”
秦桑點點頭,沉吟片刻道:“為師今日便代你夫子為你取一個字,以後就喚做玉朗吧,是字也是道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