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樹生長出三條主乾,其他枝乾都非常纖細,有些甚至細如毛發,讓人忍不住擔心會不會一碰就斷。
實則是多慮了。
能在風暴帶屹立不倒,珊瑚樹絕不是看起來那麼脆弱。
秦桑禦使神梭,降落在一條主乾的根部。
這裡有一個落腳地,較為平坦。
青光暗淡,現出三道人影。
秦桑和琉璃對視一眼,神情中都多了幾分輕鬆。出發前,他們最擔心的是海圖有誤,或者時隔多年,避難所出現變故。
至少,有了一個好的開始。
站在珊瑚樹上,腳下感受不到絲毫的顫動。
周圍視野空曠,能夠清楚看到外麵的亂流,每每流經神樹,這些亂流便像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引導,從兩側分開,繞過樹冠。
這種感受比之前那座石殿還要清晰。
他們和亂流之間沒有任何阻礙,隻要向外踏出一步,便會直麵亂流衝擊,在裡麵則安然無恙。
可是,從進來到現在,秦桑沒有發現任何禁製的波動。
仿佛有一種無形屏障庇護著這裡。
秦桑伸手輕觸樹乾,寒涼之意傳來,觸感粗糙如石礫,果然不是真正的樹,但也無法確定是不是古修士的手筆。
琉璃和化身尋地調息。
秦桑取出海圖,研究後麵的行程。
對風暴帶裡的危險,秦桑仍然知之甚少。
到現在為止,颶風的威力還在能夠承受的範圍內。元嬰修士即使被颶風卷入,大概率能保住性命。
最可怕的無疑是被吹到未知之地,迷失方向。
秦桑多次出入風暴帶,但談不上深入。
後麵除了更強的風暴,還有什麼危險?
至今,他沒在風暴帶裡發現任何生靈存在的痕跡。
秦桑不敢掉以輕心,時不時抬頭觀察四周。
他們準備在這裡休息一段時間,不僅是為恢複真元,還要緩解心神上的疲憊,後麵休整的時間將會更長。
時刻在風暴帶闖蕩,壓力太大了。
秦桑主身消耗不大,狀態很快回滿,看了眼入定中的琉璃和化身,自己則來到樹冠底部。
他本想沿著樹乾下行,沉入根部,發現那種無形屏障隻庇護樹身和樹冠,離開樹冠則無法受到保護。
看著漆黑一片的海底,沉思少許,秦桑謹慎放棄了計劃,老老實實待在樹冠上,安靜修煉。
半個月後。
神梭飛出樹冠,他們再度啟程。
不出意外,第二個避難所也順利找到。
這讓他們信心大增。
殊不知,這一程所用的時間,遠比他們預想中的更長!
……
風暴帶內不分白晝,不知寒暑。
唯有一點青芒,在颶風亂流之間踽踽獨行,去追尋那傳說中的樂土。唯有神梭裡的兩個人,在心裡默默計數著時間。
距離進入風暴帶那天,已經過去十年!
之所以這麼久,路途遙遠是其一,他們謹慎小心、寧願浪費時間也不冒風險是其二,休整的時間越來越長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天地蒼茫。
中州遙不可及。
他們經過一處處避難所,先是向東,繼而奔赴東南,然後急轉向西,現在又開始往東南挺進了。
這隻是大方向,中間還經曆過小的調整。
道路之複雜和曲折,令人暈眩。
十年時間,他們所能看到的,除了颶風就是波濤如怒的海麵。
昏沉的天空。
黑色的大海。
愈演愈烈的颶風。
永恒不變的混亂。
沒有陸地!沒有人煙!沒有鳥獸魚蟲!
風暴將他們與世隔絕。
仿佛進入了世界末日,隻有他們兩個人幸存下來,闖過一次次艱難險阻,在末日裡掙紮、求生。
換成其他人,忍不住會胡思亂想。
如果真是末日該何去何從?
如果抵禦風暴屏障突然消失,那鮮活的世界,那億萬生靈,會不會瞬間被摧毀殆儘,淪為死寂?
這樣的牢籠,真能夠走出去嗎?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造成的,大能鬥法的餘波嗎?
他們舍棄榮華、放棄享樂、違逆天性,孜孜以求的大道究竟在哪?
即便能尋到路,最終的結局是否也和曾經被風暴摧殘的生靈一樣,被大能彈指間輕鬆抹消,徒勞一生?
悲觀的情緒蔓延。
再長時間的休整,也無法安撫疲憊的心靈。
孤寂。
絕望。
在這種環境影響下,兩顆心會不會越來越近?
共同處於狹小空間的十年間,他們的眼睛裡隻有對方,會不會依偎取暖?
答案,是否定。
秦桑的目光始終在前方,堅定不移。
一個個避難所,就像是修行路上的一道道關卡。
他一如往昔,邁著堅定的步伐走來,隻要下一個避難所還在,前路未斷,他便不會停止腳步。
這些問題,他會思考,但不會讓它們浪費時間,動搖心誌。
在秦桑看來,他現在和在洞府裡修煉沒什麼區彆。
這十年,他專注於《火種金蓮》。
神識化形之後,修煉這門秘術的效率有顯著提升,煉化魔火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未來可期。
同樣的孤獨,同樣在提升自身,有什麼區彆呢?
恰恰相反,秦桑充滿鬥誌!
至於琉璃,秦桑看不透她的內心,但從未在她表情上找到一絲一毫的猶豫和迷茫,冰山永不融化。
能夠幾百年如一日,用儘一切努力營救師父。
能夠麵對危機舍身決斷,卻又在巨大的誘惑前堅守住內心,讓邪功無機可趁。
能夠頂著邪功烙印,於天劫下突破。
這樣的人,心靈怎麼可能脆弱?
……
神梭遇到三道颶風的夾擊,以刁鑽的角度,從縫隙之中穿過,逃之夭夭,極為驚險。
這樣的景象,早已經重複了不知多少次。
琉璃仰頭看了看一成不變的天穹,心中默算,沉吟少許,喚醒秦桑。
“到了?”
秦桑睜開眼,掃了眼外麵。
琉璃點頭,指了指上方,把海圖遞給秦桑。
“哦,險些忘了,這一個避難所在天上,”秦桑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角,拿過海圖,看了一會兒,抬頭望天。
從上一個避難所到這裡距離比較遠,他和化身、琉璃都消耗了一輪,服食丹藥挺過來的。
琉璃放緩神梭的速度。
秦桑喚醒天目蝶,一人一蝶的視線始終關注天上。
過了一會兒,終於在空中找到一處不尋常的陰影。
“去那!”
秦桑抬手一指。
神梭輕震,驟然抬升,斜飛向天。
不多時,那團陰影出現在他們視野之中。
陰影占據千丈方圓,盤踞在虛空,像是一團黑色的薄霧,幾乎和周圍融為一體。
遭到風暴衝擊,陰影表麵也會出現扭曲,形狀不停改變,卻異常堅固,不會被撕開,也不會被颶風吹飛,牢牢固定在原地。
秦桑身上雷光閃爍,現出雷翼。
“小心。”
琉璃輕聲道。
這是他們不多的交流之一。
秦桑點點頭,衝出神梭,出現在陰影的邊緣。琉璃則禦使神梭,停在外圍,隨時準備接應。
經過一路磨合,他們找到了最適合的合作模式,配合也愈加默契。
狂風撲麵。
秦桑沒有直接接觸陰影,在外麵打量了一番,接著圍繞著整團陰影飛了幾圈,上下左右都仔細看過。
陰影渾然一體,沒有突破口。
天目蝶竟也看不穿陰影。
秦桑身影微微一頓,催動神識,探入陰影。
接下來,他們看到了震撼人心的一幕!
秦桑的神識接觸到陰影,像是投進水中一枚石子,輕而易舉便刺破陰影,一圈圈波紋蕩漾開來。
波紋的中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形成一條通道。
緊接著,明亮的光芒射了出來。
仿佛打開了某種封印,光芒透過陰影,照徹虛空。
在光芒中心,亦是原本陰影的中心,竟出現了一彎明月!
這是一艘月亮船,肉眼看去,卻和明月無異。
月光驅散黑暗,海麵上的浪濤波光粼粼,風暴都顯得沒那麼狂暴了,憑空多了一分寧靜之感。
秦桑近在咫尺,滿身月華。
琉璃也被月亮船吸引,挪不開眼睛。
沒有這十年漂泊的經曆,難以想象最常見的月亮會帶給他們這麼大的震撼,而且是一個假的月亮。
月亮船製造的動靜太大了。
秦桑佇立少傾,壓下心中的感觸,忙收起神識。
陰影的波動果然立刻平複,光芒消退,月亮船漸漸隱去。
秦桑試探著進入陰影,通過沒有完全合攏的通道,成功靠近月亮船。隻見月亮船沒有桅杆,兩頭尖翹,憑空掛在天上。
登上月亮船,一切喧囂皆被阻擋在外。
等琉璃進來,二人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入定,秦桑取出一壺桃花釀,琉璃拿出臨行前師雪贈的九華蟠玉桃,共飲了幾杯。
等二人狀態恢複巔峰,又開始為接下來的路程準備。
出人意料的是,月亮船後麵竟有兩條路,通往不同的避難所。這兩條路在後麵又會合並在一起,從哪裡走都能夠抵達中州。
按理說,兩條路任選應該更容易些。
可按照海圖上的標注,各有各的難處。
第一個避難所上有一個危險的標誌。
第二個避難所正常,但是中間的路程比以前的都要遠,即使他們輪流操縱神梭,都覺得消耗太大,後麵全程用靈石和丹藥撐著,體內堆積藥力和雜質,太冒險了。
另外,在這裡消耗太多靈丹和靈石,對以後的行程不利。
他們兩個商議之後,決定先去第一個避難所看一看,若事不可為,再回來休整,走第二條路。
許是月亮船帶來的激勵,二人沒有休整多久便決定出發。
這一次,由化身先操控神梭,秦桑和琉璃儘量保持戰力。
沿途一切順利,到達下一個避難所附近。
看到眼前的景象,秦桑麵色一沉。
不知為何,這裡的風暴遠比彆處猛烈,方才還在外圍,他們就感到風力明顯增強。
這裡像是風暴交彙之處。
正前方一片昏暗,一道道颶風衝到附近,便會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進來,發生碰撞和融合。
有點兒像七殺殿外麵的風牆。
當然,威力遠遠無法和七殺殿相提並論。
海圖上的顯示確切無疑,風牆內部是安全的。
秦桑凝視風牆良久,發現風牆上並非沒有縫隙,如果足夠小心,應該可以穿過風牆,抵達避難所。
他當然不會莽撞行事,決定一點點兒嘗試,將風牆一層層剝開,至少看到內部的避難所是什麼樣子。
將琉璃和化身留在神梭裡。
秦桑獨自出現在風牆邊緣。
天目蝶全神貫注,為秦桑看清風牆每時每刻的變化。
風牆內部並非沒有規律可循,通過颶風之間的碰撞可以判斷出下一刻的變化,而且秦桑有天目蝶相助,無須自己費神,自覺危險不大。
‘嗖!’
看準一個縫隙,秦桑化作一道閃電,迅猛衝出。
‘轟隆!’
颶風轟鳴如雷,輕易壓過雷遁的聲勢。
秦桑將遁術催動到極致,並且配合蓮華印,身影如同鬼魅,在風牆裡極速穿梭。
不過,不等衝進風牆,看到避難所,秦桑便撤了出來。
一次次嘗試,直至確定除了風牆,這裡沒有彆的危險,秦桑方才一鼓作氣,衝進去尋找避難所。
‘嗖!嗖!’
秦桑熟撚至極的風牆裡穿行。
剛穿過‘第一層’颶風,正要向第二層進發。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一聲龍吟虎嘯般的大吼。
即使在混亂的風牆裡,依舊清晰傳遞到秦桑的耳朵裡。
霎時間,秦桑汗毛倒豎,頭皮都要炸開了。
這一聲吼,絕對不是颶風的聲音,而是某種生靈的怒吼!
進入風暴帶十年,秦桑第一次在風暴帶裡遇到活著的生靈!
聲音並非源自風牆內部,而是風暴帶深處的另一個方向,不可能避難所傳出的聲音。
風暴帶裡竟然有活物!
聽其聲音,似乎在向他們所在的方向接近!
秦桑悚然一驚,顧不得多想,放棄突進,身影陡然飛退,餘光瞥見青芒極速飛來。
顯然,琉璃也聽到了那聲怒吼,不是他的錯覺。
二人意識到不妙,不約而同向彼此靠近,以最快的速度會合,然後顧不得風牆裡的危險,一頭紮了進去。
在他們進入風牆的瞬間,風暴深處出現了一團黑霧,湧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