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妙真詫異的盯著許七安,腦子裡閃過大大的問號。以她天宗聖女的眼光來判斷,這一刀鋒芒之銳利,迅捷如雷霆,即使初入六品銅皮鐵骨境的武者,也無法用肉身硬抗,這是一個練氣境的武者能斬出來的?
許七安騎著馬返回,體內無比空虛,耗儘了元氣,強撐著疲憊的身體,淡淡說道。
“徐將軍,本官許七安,代表巡撫大人來與你商談。”
有實力的人,自然會得到尊重,徐虎臣不敢再小瞧這位打更人銅鑼,沉聲道。
“大人請說。”
雙方既然已經能夠平心靜氣的交流,那局勢也就穩住了,之後又有巡撫出麵安撫,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這讓徐虎臣受寵若驚,做出了承諾,絕對不會冤枉了楊川南,讓徐虎臣儘管放心。
大老粗就是這樣,沙場拚殺眉頭都不皺一下,但彆人一旦噓寒問暖,他們就會心生感激,凶不起來。最後結果皆大歡喜,徐虎臣對眾將士有了交代,張巡撫則化解了這次兵諫,沒有鬨出亂子。
雲州案真正的幕後黑手其實是宋布政使,許七安破解了謎團,原本打算以雷霆之勢緝拿宋長輔。但宋長輔提前察覺到了危險,設計迷惑許七安等人,並暗中封鎖了城門。
更有一位四品夢巫下毒,將金鑼薑律中毒倒,無力抵抗這位高手,瞬間,許七安一行人就像陷入了絕境之中。
喊殺聲旋即響起,守在外頭的虎賁衛與五城兵馬司的叛徒展開交戰,弓弦聲,火銃發射聲,兵器碰撞聲,清晰的傳入眾人耳中。
遠有叛軍,近有夢巫,這堪稱絕境的情況,讓一眾打更人臉色難看,一顆心沉入穀底,好在都是有著豐富經驗的打更人,他們已經見慣了血腥和廝殺,心誌堅定。
“等你們死了,宋布政使就會接手雲州官場。”
“到時候,囤積在各處的山匪便會進攻各府郡縣,雲州將從大奉割裂出去。”
四品夢巫看著眼前的打更人,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似乎勝券在握了,隻要將這些人都殺了,雲州的事情就算是成了。
大奉與巫神教偶有衝突,四品以下,包括四品的巫師情報,打更人衙門裡非常詳細。
九品巫師能將生人煉製成傀儡,輔以秘術激發潛能,燃燒精血,讓一個普通人瞬間擁有極強戰力,提升越多,精血燃燒速度越快,直至油儘燈枯。
同時,九品巫師還可以激發身邊同伴的潛力,同樣以燃燒精血為代價,因此被稱為“血靈”。
八品巫師掌握的能力是詛咒,根據生辰八字、貼身之物,以及血肉體液等物體為媒介,咒殺目標人物。因此,八品巫師被稱為“咒師”,優點是詭異莫測,令人防不勝防。缺點是隻能咒殺境界低於自身的目標。
七品巫師的稱號是“靈媒”,能操縱屍體和鬼魂,不管是大奉還是北方的妖族,在戰場上都吃儘了靈媒的苦頭。
六品巫師叫做“卦師”,精通卦術,趨吉避凶。這個境界的巫師可以用兩個字形容:穩、苟!用一句話形容:穩如老狗。出門不需要看黃曆,隻需要算上一卦,就能知道今日吉凶。
五品巫師叫“祝祭”,可以通過儀式召喚來先祖的戰魂,附身於己,被召喚的戰魂如果是武夫,那麼祝祭就是一名武夫。如果道士,那麼祝祭就是道士,以此類推。限製是,隻能召喚同等級的戰魂。
四品巫師就是眼前這位知府的境界,“夢巫”,行走於夢境之中,殺人於無形。遇到夢巫最有效的辦法,就是不要睡覺。
“不給他布置儀式的機會,不給他請戰魂附身的機會,我們就還有機會贏!”
一位銀鑼大喝一聲,激發著同伴的士氣,將金鑼薑律中和巡撫護在了身後,手中佩刀一揚,腳步踏出,就衝了過去,無比決絕,充滿了麵對死亡的勇氣。
“誰告訴你們,儀式必須要巫師本人才能布置?其實傀儡也可以!”
四品夢巫臉上帶著嘲諷的神色,似乎對銀鑼的舉動感到好笑,品級之間的差距不是那麼好跨越的,隻不過是七品煉神境界的銀鑼,也敢和他爭鬥,真是不自量力。
突然,一名被忽略的官員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以鮮血在地上畫出古怪複雜的陣紋,口中念念有詞著晦澀深奧的音節。
下一刻,一股強盛的氣機從四品夢巫體內誕生,他的頭頂浮出一道嫋娜的黑煙,隱約是一個模糊的人影。
另外一位銀鑼見狀大驚,不敢遲疑,身形閃動,手中佩刀也狠狠斬出,黑煙晃動,將兩位銀鑼的攻擊擋在了夢巫體外。
“當!”
“哢嚓!”
佩刀和黑煙之間發生了激烈的碰撞,一道道的裂紋浮現刀身,轟然崩碎,夢巫似緩實快的伸出了雙手,掐住了兩位銀鑼的脖子,手指發力,骨骼斷裂,兩位銀鑼瞬間殞命,根本就毫無還手之力。
許七安看到此處,一顆心沉到了海底,兩位銀鑼居然不是四品夢巫的一合之敵,如今金鑼薑律中中毒,無力出手。他們已經陷入了絕境,生機渺茫了。
許七安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明知道不敵,也要爭取一番,緩緩抽出了腰間的佩刀,平氣凝神,腦海中觀想著一尊凶悍無比的法相,體內湧出了一股驚天的煞氣,眼睛微微眯起,心神好像是和懷中的那副法相圖完全共鳴了,刀芒璀璨,鋒芒畢露,大喝一聲,腳步猛地一踏,地麵破碎,瞬間就出現在了四品夢巫的身前,手中的長刀狠狠劈下,力劈華山,用上了所有的氣力,宛如坦然赴死的勇士。
“雕蟲小技!”
四品夢巫不屑的看著躍至身前的許七安,臉上掛著譏諷,不過是一個半步煉神的八品武夫,他就是站著不動,對方也奈何不了他分毫。
“當!”
事實也如四品夢巫預料的那般,許七安的全力一刀斬在了黑煙之上,隻是激起了輕微的波動,就抵擋住了。
許七安心臟砰砰亂跳,額頭滿是汗水,臉色蒼白,剛剛的一擊已經抽取了他所有的力量,此時他能夠站著,已經是意誌力驚人了。
“螻蟻而已,就該接受自己死亡的命運!”
四品夢巫不屑的撇了撇嘴角,緩緩的抬起手,黑煙纏繞,化為了一道繩索,猶如龍蛇,在虛空中遊動,向著許七安的脖子繞去,他想要將許七安活活勒死,欣賞一下這位銅鑼痛苦掙紮的樣子。
四品夢巫是一個十足的變態,每次都喜歡折磨自己的敵人,欣賞他們麵對死亡時的痛苦表情,那痛苦的哀嚎,無力的掙紮,可以給他一種滿足感,讓他熱血澎湃,癡迷不已。
“嗬嗬!”
黑煙所化的繩索繞在了許七安的脖子上,漸漸收緊,許七安眼睛凸起,嘴巴張開,發出拚命掙紮的聲音,雙手死死的扒著黑煙繩索,希望可以呼吸到新鮮的空氣。
“何必垂死掙紮呢,乖乖的接受自己死亡的命運就好了!”
四品夢巫此時露出了貓戲老鼠的笑容,無比滿足的欣賞著許七安痛苦掙紮的樣子,臉上滿是享受的變態表情。
“還請大師助我!”
許七安正要求助體內的神殊和尚,借助他的力量抵擋四品夢巫。
“施主,不是我不借給你力量,而是你的體內元氣耗儘,我也沒有辦法幫你。”
年輕和尚雙手合十,一臉的為難,他如果強行將力量借給許七安,會讓許七安耗儘氣血而亡。。
許七安聞言一怔絕望,眼眸變得無比黯淡,一陣陣的黑暗向他湧來。自己要死了嗎,真是不甘心啊,教坊司還有幾位花魁沒有睡過呢!
就在此時,異變突生,許七安的懷中升起一道浩然正氣,剛正不屈,衝霄而起,引動了無形之中的法則,天地色變,風雲驟起,銀蛇在烏雲之中閃耀,發出了震動天地的轟鳴。
“雷來!”
許七安的腦海深處響起了一道清朗的聲音,讓他精神一震,清醒了幾分,眼睛看向前方,一道天雷從天而降,轟在了四品夢巫的身上,他周身籠罩的黑煙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就被雷電湮滅,電光閃耀,璀璨奪目。
“浩然正氣,言出法隨,怎麼可能?!”
四品夢巫隻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身形就已經被天雷淹沒,地麵的青磚崩碎,周圍彌漫著一股焦糊味。
許七安脖子上的黑煙繩索消散,映入他眼前的是一具焦屍,慘不忍睹,根本看不清原本的樣貌了。
“做人不能太囂張了,反派死於話多這個道理都不懂,死得不冤!”
“嘖嘖嘖!都被天雷劈焦了,這下就連你媽都認不出來你了!”
許七安大難不死,心中激動無比,走到了四品夢巫的屍體前,臉上露出了暢快的笑容,手不由自主的摸進了自己的懷中,碰到那張觀想法相圖,這次真是太幸運了,如果不是他還未踏入煉神之境,將這卷法相圖隨身攜帶,他怕是就要涼涼了。
京都城中,武安侯府,許子聖正坐在亭子中飲茶賞梅,突然感知到自己留在觀想圖中的浩然正氣被引動了,心中一動,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嘴角微微勾起,冷笑道。
“區區四品夢巫,螻蟻罷了!”
“危機危機,危險之中藏著機緣,就看你是否可以借此機會突破煉神之境了!”
打更人互相攙扶著進了內堂,打坐吐納,撫平傷勢。薑律中掃了一眼許七安,眼裡多少有些欣慰,但外頭隱約傳來的打鬥聲已經進入尾聲,這讓他意識到大夥沒有脫離險境。
“外頭什麼狀況?”
都察院張巡撫望向大堂之外,神色凝重,他已經在做好了身死的準備。
“外麵大概還有四五百叛軍,虎賁衛怕是已經折損殆儘了。”
許七安神色凝重,他們如今處境依然危險,叛軍隨時都可能衝進來,以他們的力量根本無法抵擋,等不到李妙真等人的救援。
“罷了,罷了!看來在劫難逃,本官有負皇恩,有負魏公的囑托。”
“寧宴,你走吧,以你的戰力,從後堂離開,能脫身的。”
張巡撫臉上帶著幾分慘笑,神色悲壯的看著諸人,眼中卻堅定無比,以身殉國,不枉此生。
金鑼薑律中紅著眼眶,看著外麵躺在地上的銀鑼,不願拖累許七安,不斷的催促道。
“滾滾滾,趕緊的,老子今天就和部下一起死在這裡了。你是魏公看中的人,你要死在這裡,魏公會刨我墳的。”
“有希望的,隻要撐下去,我們會有救兵的。”
許七安的視線裡,已經看見叛軍的身影了,他們攻進來了。
許七安無比悲壯的回首望去,朝張巡撫拱手,十分認真的說道。
“巡撫大人是個好官,雖然也有一肚子的壞水,但心裡終究是把百姓擺在前頭的。我討厭這個世界,但能看見你這樣的好官,我很欣喜,所以我不想讓你死。”
接著許七安轉頭看向了金鑼薑律中,再次拱手道。
“薑金鑼是個好上級,教坊司喝花酒是一把好手,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再請你去教坊司,看上哪個花魁儘管說,但是浮香不行,她可是我的!”
最後,許七安看向了地上躺著的兩位銀鑼屍體,神色中閃過欽佩和認同,沉聲道。
“不管他們生前是怎樣的人,至少在死之時,沒有辜負打更人三個字。”
最後,許七安抱拳,抬到頭頂,看向了京都的方向,那位青衣大宦官的身影好像出現了他的眼前,目光溫和,儒雅清俊,自有一股魅力風采,讓人心折。
許七安神色肅穆,緩慢而又堅定的說道。
“魏公待我恩重如山,處處優待,沒道理享受福利的時候,我衝在最前頭,遇到危險卻又龜縮在後。”
說完,許七安關上了大堂的門,獨自踏入了院中,準備一人獨戰叛軍,為張巡撫等人爭取時間。
薑律中無比動容,眼眶發紅,淚光充盈,無力的抬起手來,想要阻止許七安,嘶啞地喊道。
“寧宴!回來!”
諸位打更人銅鑼嘴皮子顫抖,眼中泛著淚光,喃喃自語道。
“不行的,不行的,他在衝擊煉神境,他根本撐不住叛軍的衝擊!”
張巡撫顫巍巍的起身,虛弱的風一吹就倒,但他還是堅強的站了起來,朝著許七安的背影,深深作揖。
外麵的情況他們看不到了,但在弓弩發射的聲音裡,在兵器碰撞的聲音裡,在嘈雜的喊殺聲裡,傳來少年激昂的吟唱。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許七安守在庭院入口,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叛軍來一個他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叛軍身上的甲胄在這口監正出品的長刀中,脆弱的仿佛紙糊,更何況是血肉。
許七安起初還感覺到不適,對於雙手染血充滿著恐懼,但殺的多了,也就麻木了。叛軍中,多以普通人為主,偶爾有幾名煉精境的高手。對於氣機渾厚,半隻腳踏入煉神境的許七安來說,其實也沒太大差彆。
但許七安架不住人海戰術,且他自身狀態實在糟糕,一氣斬殺十幾人後,許七安漸漸力竭,胃裡翻江倒海,手臂麻木,失去知覺。
最麻煩的還是弓弩,這些玩意密集攢射,根本不是一把刀能扛住。好在許七安的胸口綁著法器銅鑼,等閒刀槍劍弩無法傷他,許七安儘量嗑飛射向麵門的冷箭,其餘地方也就隨它了。
一氣斬首五十人後,許七安到達了第一個極限,體內氣機枯竭,雙眼發黑,精神宛如乾涸的池塘,下一刻就會昏迷過去。當他撐過這個極限後,詫異的發現,乾涸的池塘湧出了新泉,滋養著元神。
周遭的景物變的清晰,士兵們猙獰的麵部表情,鼓起的肌肉,揮舞戰刀劃出的軌跡,一切細節都準確無誤的被捕捉,烙印在許七安的腦海裡。
這就是煉神境,能洞察周遭一切的煉神境?
向死而生!許七安忽然明白了這個道理,心神觀想法相凶神,一尊三頭六臂的巨人浮現,怒吼聲聲,震動天地,煞氣驚人,堅不可摧。
不眠不休的壓榨元神,本身就是一種向死而生。但還不夠,如果把元神比喻成一塊鐵胚,普通武者晉升煉神境,相當於錘子隻砸一次。
許七安現在做的是反複捶打,淬煉元神,一次次在生死邊緣突破極限,斬首一百人,他再次麵臨極限,強撐過去後,一股新的力量從身體深處湧出,精神力再次突飛猛進,那尊三頭六臂的凶神更加凶悍了,栩栩如生,好像活了過來一般,怒吼聲回蕩在許七安的腦海中,讓他戰意更加洶湧。
“不行了,快撐不住了,真的到達極限了!”
許七安一氣斬殺兩百人後,體內再也沒有新的力量繼續湧出了,他已經油儘燈枯,力竭而亡了。
元神的飛速成長,與肉身並沒有關係。他一次次壓榨元神,其實也是一次次壓榨肉身,元神有新的力量湧出,但他肉身沒有。
許七安終於停止揮刀,拄刀而立,對麵的叛軍沒有繼續進攻,他們握著戰刀,麵目猙獰,警惕著,恐懼著,他們被許七安殺的膽寒了。
“拿弩箭射他。”
忽然,人群裡有一個聲音大聲喊道,聲音顫抖,充滿了驚慌和恐懼,顯然已經被許七安嚇破了膽子。
嘣嘣嘣!弓弦震動,弩箭激射而出,不知道是體力耗儘,還是情緒緊張,原本射向眉心的弩箭竟然偏了,擦著許七安的頭皮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