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箭矢入壺的聲音,許子聖嘴角的弧度微微擴大,扯下黑布,笑著對攤主老道說道。
“哈哈,老道,三支全中。”
老道看了他一眼,鎮定的把金錠銀錠收了包裹,然後指著最頂端的菩提手串和玉石小鏡,笑眯眯道:
“公子,請你二選一。”
道門曆史悠久,傳說道門的源頭來自道尊,道尊的年代已經無法考證,相傳道尊是上古奇人,他一氣化三清,分彆是:元始天尊;道德天尊;靈寶天尊。暗合天地人三才。這便是道門“天地人”三宗的由來。
天宗拜元始天尊,修太上忘情,追求天人合一,除了每隔一段時間便派遣聖子聖女下山曆練外,幾乎不與外界接觸;
地宗拜道德天尊,修厚德載物,門人講究積德行善,不過有受業障反噬導致入魔的風險;
人宗拜靈寶天尊,修七情六欲,並且擅長劍術,需要依附王朝以氣運澆滅業火。
其中天人兩宗勢如水火,都自詡是道門正統,每隔一甲子時間,天人兩宗便會舉行“天人之爭”,目的是互相掠奪本源靈力,天宗道首需要借用人宗業火穩定人性,防止自己融入天道,人宗道首則需要借用天宗太上忘情,平複自身業火。
地宗最寡淡,門人風格非常低調,不爭名不奪利隻修功德,對此不了解的人,都以為道門隻有天人兩宗,而地宗的功德之力對天人兩宗來說都堪比毒藥,故天人兩宗也不會主動招惹地宗。
六年前,地宗道首金蓮衝關失敗,墮入魔道,他的魂魄一分為二,善念持著地書碎片,護著部分弟子逃離,惡念影響了絕大部分門中弟子,分裂成了天地會和地宗。
金蓮道長為了消滅自己的惡念分身黑蓮,將八塊地書碎片分彆贈予了八個不同的人,再加上持有地書九號碎片的金蓮道長自己,這九個人就組成了天地會的核心。
天地會成立的目的是籠絡年輕一輩的高手,交換情報,守望互助,等待有朝一日眾人成長起來後,攜手對抗業已黑化的地宗道首黑蓮。
相傳在上古人皇時期,有一種修行體係,叫做“香火神道”,這種修行體係的核心,是以武力占據一條河流,一座名山,而後在占領的地盤上建立屬於自己的神廟。然後再廣收信徒燒香上供,貢品有牲畜,也有童男童女,等信徒的規模達到一定的程度,他們就會慢慢的凝聚出一種法寶,叫做“神印”,神印又分“山神印”和“水神印”兩種。手持神印的山神或水神,在他們領域內是無敵的,這就是所謂的領域,佛陀後期煉化西方和這個有異曲同工之妙。
道尊當年滅了香火神道,奪取了“山神印”和“水神印”,後來他把所有集齊起來的神印煉成了一件法寶,稱為地書,道尊為了煉製地書,把自己的一尊分身當做材料之一,所以,道尊分身就是地書的器靈。
地書煉成當日,發生了非常可怕的事,地宗古籍中記載:地書成妖,噬生靈,吞萬物,本宗弟子傷亡殆儘,將地書碎九塊,封鎮妖靈!
地書碎片掌控者是金蓮道長,他將地書碎片分彆給了八個人,地書碎片的功能,可以讓手持地書碎片的人相互聯通發送消息,擁有獨立空間能夠收納物品,能收取龍脈和克製地脈。
許子聖目光閃爍,看了兩件寶物一眼,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菩提手串,地書他沒有興趣,還是選擇一個危險係數小的寶物為好,他可不想招惹麻煩因果,穩妥發育最好。
“我選這串菩提珠。”
這時,一位甲士走過來,躬身對著許子聖行禮,說道。
“這位公子,我家主人請你幫個忙。”
許子聖扭頭看了眼不遠處的豪華馬車,他早就察覺到了馬車主人的氣息,認出了對方的身份,但是並未打招呼。
“你們主人想要什麼?”
“那串菩提珠。”
甲士目光從攤位移開,看向了許子聖,十分誠懇的說道。
“我家主人願意出黃金六十兩。
許子聖欣然答應,他已經發覺了這串菩提珠也有著因果存在,不願沾染,難得有冤大頭願意買下,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可以!不過我要七十兩黃金!”
許子聖並沒有獅子大張口,抬價並不高,對著甲士說道。
甲士沉吟了一下,回頭看向了馬車的方向,一隻素手伸出,將車窗明黃緞子撥開,露出了一張清冷絕美的容顏,正是長公主,懷慶,元景帝長女,和許子聖有過一麵之緣。
“就依許大人所言,七十兩黃金!”
“如此就多謝長公主殿下,許子聖卻之不恭了!”
許子聖將這串菩提珠遞給了這位甲士,甲士恭恭敬敬的抱拳回禮,然後返回馬車,俄頃,拎著一袋鼓脹脹的錢囊過來。
許子聖接過錢囊,毫不客氣,並沒有因為對方是長公主,而有所謙讓,目送著馬車離開。
許子聖收回目光,不知何時,那位金蓮道人已經是收拾了攤位消失不見了,他也不以為意,顛了顛手裡沉甸甸的錢囊,大概有四五斤的樣子,係在腰上過於沉重了。
“不行,我得去兌換成銀票,這麼重的金子隨身攜帶,太傻叉了!”
許子聖又跑了趟錢莊,把金子兌換成四張麵值一百兩;一張麵值五十兩;三張麵值十兩的銀票。
黃金不在貨幣體係中,所以需要兌換成等價的銀子,然後錢莊開具銀票。黃金與白銀的兌換比例是一比八,七十兩黃金就是五百六十兩白銀。
五百六十兩白銀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即使在內城也可以買下一個小院子了,這可是寸土寸金的京都內城,如果放在外城,足以購買一個三進的大宅了,可見購買力之強。
“今日運氣不錯,居然出門遇到財神了,一錢銀子就賺了七十兩黃金!”
“今日無事,勾欄聽曲!”
說罷,許子聖腳步一轉,向著教坊司的方向而去,那裡可是銷金窟,裡麵的女妖精各個身懷絕技,才貌雙全,能讓男人魂不守舍,疲軟無力的離開。
黃昏時,許子聖來到了京城赫赫有名的教坊司,它在一處胡同裡。華燈初上,各式各樣的馬車停在胡同外,院子裡傳來絲竹管弦的聲音,傳來清越動人的歌喉,他知道,美麗的夜生活開始了。
正常的青樓是一座兩層或三層的建築,附帶一兩個彆院便算是相當有規格的了。教坊司沒有這種高樓,因為不需要,胡同裡這一片的院子都是教坊司。教坊司歸朝廷運營,屬於國企,不差錢,就是這麼財大氣粗。
教坊司也是有門檻的,平民百姓不能在這裡消費,倒也不是什麼規定,而是教坊司的打底消費是五兩銀子。這不是說睡姑娘的費用,隻是開桌費。
五兩銀子相當於普通百姓好幾個月的收入,還得是殷實的家庭。因此,教坊司的客人主要有三種:一是豪紳巨賈,這類客人最舍得花錢,因為平日社會地位低下的他們,對於睡犯官女眷有著狂熱的執著。
二是官員,教坊司對於他們來說,就是下班後喝茶聚會的地方,隻要有應酬,就喜歡往教坊司走,值得一提的是,禮部的官員可以白嫖。因為教坊司歸禮部管。
三是讀書人,這類人比豪紳巨賈要斯文,喜歡吟詩作對,又沒有當官的難伺候,所以最受教坊司姑娘的喜歡。
教坊司的姑娘也分三種:一是犯官女眷,這類女子是最慘的,被迫淪落風塵,受人欺辱。二是戰爭中擄來的女子,遠的不說,就拿二十年前的山海關戰役,西方諸國和大奉是戰勝國,從北方和南疆擄走不計其數的女人,充入各州各府的教坊司中。三是教坊司招募的妓子。
許子聖腳步從容,終於找到了本次造訪教坊司的目標。他在一座院子外停下來,院門的匾額寫著:影梅小閣。
院門敞開,兩盞紅豔豔的燈籠懸掛,院內是一株株梅樹,枝頭點綴著含苞怒放的花骨朵。一位十六七歲的門房小夥,守在院門口,正帶著審視的目光,看著許子聖。
這個小夥還有另一種大家耳熟能詳的稱呼,龜公。最讓人瞧不起的存在,但是在這教坊司,卻十分吃香。
“在下武陵縣秀才李誌才,久聞浮香姑娘大名,特來拜訪。”
許子聖作為當朝狀元郎,京都名人,今時不同往日,京都正處在京察時期,他這次沒有沒有用本名,而是做了一番身份遮掩,客客氣氣的與門房說話。
影梅小閣是花魁浮香的住所,這裡的開桌費要十兩銀子,比普通院子貴一倍,教坊司的花魁總共有十二位,根據品、韻、才、色分為四等。
浮香姑娘屬於第一等,號稱詩琴雙絕。
“十兩銀子。”
見慣了大老爺的門房小夥態度冷淡,收了許子聖的銀子後,讓他進入了院子。許子聖剛一進去,就聽到了院子裡笑聲與絲竹聲傳來,打茶圍已經開始,但門房小夥既然讓他進去,說明院子裡不是包場,而是散客。
出來玩的,分兩種模式,一種是包場,另一種是散客。如果是前者,許子聖今天注定徒勞無功。
影梅小閣招待客人的地方在一樓,麵朝院子的障子門敞開,垂下薄薄的絲綢簾子用來遮擋寒風。十幾個客人坐在酒屋裡,飲酒、笑談、賞梅。
酒屋的四角都燒著熊熊的炭盆,驅散冬日的寒冷。一位婢子領著許子聖進來,眾人紛紛扭頭,看著這位穿月白色書生長袍,體態頎長,長相俊朗的年輕人。
許子聖目光在眾人的臉上一掃而過,露出了詫異的目光,居然遇到熟人了,這就有些尷尬了,那人正是許七安,沒想到這位同道中人也來了。
許子聖擔心許七安喊破自己的身份,當先躬身行禮,很是客氣的對著眾人說道。
“在下武陵縣秀才李誌才,見過諸位兄台!”
在場的人中,既有穿錦衣的豪紳,也有讀書人,身份不高不低,有人不甚在意的移開目光,有人打量審視,有人回以微笑。
如今正處在京察期間,大奉的官員都安分老實了許多,隻有許子聖迎難而上,頂風作案。換成以往,以浮香姑娘的段位,這裡鐵定被包場。
許子聖坦然走到了許七安的旁邊落座,好像第一次見麵一般,問道。
“不知這位兄台如何稱呼?”
許七安如今已經進入打更人組織,成為了一位銅鑼,這次前來教坊司,也做了身份遮掩,冒充起了讀書人,身穿儒衫,遮住了那一身的腱子肉,顯得文雅了許多,裝模作樣的和許子聖打著招呼。
“在下長樂縣秀才楊淩,還請李兄多多關照!”
兩人相視一笑,充滿了默契,男兒本色,儘顯無疑,京察期間也不能阻止他們勾欄聽曲,欣賞藝術,和女妖精們談心,聆聽她們的苦難人生,安慰她們那寂寞的心靈。
花魁浮香姑娘麵色含春,目流綺彩,香姿五色,神韻天然,長得極為驚豔,不愧是第一等,詩琴雙絕,又有顏值,難怪如此貴,十兩銀子花的很值。
這位花魁有著大家閨秀的秀美和文雅,論穿著,她有著這個時代女性不敢穿的薄紗衣裙。香肩半露,脖頸修長,裹胸罩著一層粉絲薄紗,溝壑若隱若現。有溝必火,她能當花魁是有道理的。
這次打茶圍,浮香姑娘充當席糾的身份,也叫令官,令官負責主持行酒令,是席麵上的氣氛擔當,這個活兒通常由名妓或花魁來做,尋常女子做不了,因為對文學修養要求極高。
這會兒正在輪流說聯語,聯語就是對對子,在許七安左側是位穿淡藍袍子,環佩叮當的中年人。恰好輪到他,這位中年人舉杯沉吟許久,沉聲道。
“冰冷酒一點兩點三點。”
花魁娘子抬了抬手邊的小旗,對上聯一陣點評吹捧,中年人臉上笑容擴散,嘴角都咧到了耳邊了,顯然頗為受用。
這就是席糾為什麼要有文學底蘊深厚的名妓來當的原因,沒點水平,尋常妓子即使想拍馬屁也不拍不出來。點評之後,姿容絕色的花魁娘子,一雙盈盈妙目落在許七安身上。
酒席上眾人也隨之看來,許七安擅長數理化,對文科有些偏弱,搬運一些詩詞還可以,對對子,差了點水平火候,目光中帶著幾分慌亂,突然目光看向了院中的梅樹,靈光一現,故意飲了杯酒,做出灑脫豪邁狀,朗聲道:
“紅梅花百頭千頭萬頭。”
“妙!”
在座的眾人眼睛一亮,當下看向許七安的時,臉上多了幾分笑容,顯然將其當做同等水平的存在,可以和他們競爭花魁的青睞。
許子聖嘴角微微抽搐,這些人的水平都如此菜嗎,一時間被為難住了,最強王者的他,從未參加過這等倔強青銅局,不知所措。
浮香花魁笑了笑,照例對許七安的下聯一頓評價吹捧,隻是臉上笑容過於職業化,坐姿也有些僵硬,甚至評價過後,就不再看向許七安了,顯然對在座的眾人的水平看不上眼,隻是礙於職業道德,一直耐著性子陪伴。
畢竟生意歸生意,不能談感情。
許子聖對於如此難度的打茶圍,有些無力應對,隻能放棄,飲酒受罰,讓浮香花魁頗為失望,她本來還對容貌俊朗的許子聖頗為期待,沒想到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居然連如此簡單的對子都答不上來,這位才藝雙全,十分文青的花魁娘子心中暗歎。
“果然,如許子聖那般謫仙的人物,世上無雙,哪裡是眼前這繡花枕頭可以比肩的!”
許子聖感受到了花魁娘子眼中的鄙夷目光,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翼,頗為不習慣,以往他勾欄聽曲,那些花魁娘子誰不是自掏腰包,自薦枕席,熱情似火,饑渴難耐,雖然他不曾留宿,但是談談心,說說風月也是有的。
在座的眾人中,有一位穿天青色厚袍子的俊朗年輕人。他出身國子監,頗有才華,雖入席晚了些,但以不俗的才華占儘風頭,讓花魁娘子時時掩嘴輕笑。
那位天青色袍子的年輕人端起酒杯,小酌一口,鄙夷的看了一眼不學無術的許子聖,朗聲道。
“這次,不妨就由在下先來打個頭。”
眾人沒有意見,浮香花魁笑吟吟,一臉風情,讓這位國子監的學子神魂顛倒。
“趙公子請。”
趙公子環視眾人一圈,神情倨傲,尤其對許子聖這個繡花枕頭頗為不屑,傲聲道。
“鬆葉竹葉葉葉翠。”
“竟然是疊字聯。”
“鬆葉竹葉葉葉翠!妙,妙啊,自愧不如!”
“趙兄大才,不愧是國子監的讀書人。”
一輪打回來,竟然沒一個人能對上,趙公子笑容淡淡,神色倨傲。浮香姑娘眸子亮晶晶,款款凝視趙公子。
從花魁娘子的表情和細微動作判斷,花魁對這個姓趙的頗有好感,很欣賞他的才華,果然自古花魁愛才子,讓許子聖連連搖頭,生意就是生意,為何要摻雜感情,不知多少花魁所托非人。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浮香花魁還不如選擇許七安這個粗坯武夫,至少不會被辜負拋棄,他還算有些底線原則,不像某些讀書人,薄性寡情,忘恩負義。
按理說,擅長搬運詩詞的許七安應該在教坊司中如魚得水,受儘追捧,豈料這半天下來,劃酒拳,對對子輪番來了一遍,就是沒有詩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