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家沒見過的日料店,門臉很小,夾在市中心的某條巷子裡,兩人座是狹窄的隔間,用木板和繪著竹枝的紙門隔開。
完全不像對麵這個大少爺會喜歡來的地方。
穿著員工製服的男招待端上配著溫泉蛋的牛丼飯,牛肉上淋上了醬汁,色澤鮮豔得在黑瓷碗裡看著就很有食欲。
一同送上來的還有好幾樣刺身,甜蝦、叁文魚和海膽壽司一字排開,又為他們倒了兩杯清酒,倒著退出了紙門。
夏棠往嘴裡送進一勺溫泉蛋牛肉飯,嚼了嚼,又嚼了嚼,咽下去。
也得承認,好吃的食物能讓心情在各個意義上好起來。
陸霄叩著額頭坐在桌對麵,看她吃飯的樣子,自己還沒有動筷,好像看她鼓起臉比對食物的興趣更大。
盯得夏棠握著勺子抬頭看回去:“你是怎麼知道這種地方?”
以他的習慣,居然會知道這種藏在角落裡的小店,就很稀奇。
就算味道再好,他也隻會選最方便、服務最周到、餐廳裝潢最好的地方吃飯。
“有人推薦。”陸霄漫不經心地說,“他說,女生說不定會喜歡這裡。”
沒提名字,但衛川生的臉仿佛就浮現在餐桌對麵,露出八顆牙齒朝他們比了個大拇指。
除了他,還有誰這麼精通吃喝玩樂,以及與異性交友。
夏棠就覺得難怪。
紙門第二次被推開,又送上來了好幾樣甜品,剛出爐的舒芙蕾層層迭迭放在碟子裡,淋著淡奶油裝飾著水果。
連吃幾口後有了一點膩,夏棠喝了一口清酒,為不熟悉的酒精味皺了皺眉毛,還是回去吃她的牛肉飯。
陸霄在桌對麵笑起來。
紙燈籠裡透出的暖光落在他臉上,照著黑亮的眼瞳,莫名有種好整以暇的意味。
夏棠又眯起眼睛看他:“你笑什麼?”
“沒什麼。”陸霄叩著額頭,仍然是懶懶地看著他,眸光專注,“就是覺得,每次看著你一起吃飯,食欲會變得更好。”
最後吃得很飽。
夏棠在前麵走出門,陸霄跟在她身後。店門口也掛著兩隻搖晃的紙燈籠。空氣裡有初夏的甜膩,夜風婆娑,吹著道旁的葉子有沙沙輕響。
她最後吃完甜品,舌頭上還是水果芭菲的味道。
為了飯後消食,他們沒有坐車,而是走回去。夏棠兩手插在口袋裡,鼓著臉,城市高樓的燈光都亮在狹窄的矮牆外,抬頭就能看見他們要住的酒店。
陸霄明明吃的比她多得多,卻仍然能若無其事地走在她身側,一點也看不出來吃飽了的樣子。
夏棠看著他,都懷疑他的胃是個無底洞。
前麵傳來小貓的叫聲,在這樣的巷子裡還開著一家貓舍。大概是店裡已經沒有地方放,店外的籠子裡也關著幾隻寵物貓和兔子。
“去看看?”夏棠說。
店員正好在門外,笑著叫他們摸摸看。陸霄站在一邊,看夏棠彎下腰,把手伸進籠子裡,碰了碰布偶貓的腦袋。
滿是毛茸茸的觸感。
耳後的鬢發滑落到臉頰,路燈照著她側影柔軟的弧度,像被壓彎的枝條。
好像隻要看著,就能讓人的心臟也一並跟著柔軟。
“說起來。”夏棠蹲在籠子前,收回手,又抬起眼睛看向他,眼角微微上翹,“你好像從來沒想過養寵物。”
衛川生家有兩隻貓,現在也仍然在養狗;林清讓家也養過狗,不過現在已經去世。
隻有他,好像從來沒有養過寵物啊。
“有過。”陸霄也垂眼,站在路燈下,拉出利落斜長的人影,他語氣沒多少起伏地說,“養過鴨子。”
夏棠長長地頓了下,才又心虛地低了低頭,碎發撥到耳後說:“原來那個你也還記得啊。”
“嗯。”陸霄在她麵前,閒閒應了句,“大概能記一輩子吧。”
“有必要嗎?”夏棠問。
“很有。”他說。
在宅邸的院子裡,有一片被圈起來的花圃。
曾經被他們用來養鴨子。
有一天陸霄在後廚房撞見夏棠放學回家,鬼鬼祟祟地把書包抱在懷裡。陸霄皺了皺眉剛要開口,就看見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她在他麵前小心拉開書包拉鏈,從掉漆的幼稚卡通書包裡冒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那是隻鴨子。
黃澄澄的,叫聲細聲細氣的,長得就像浴缸裡的橡膠玩具的那種鴨子。
有不良商販在夏棠的小學門口,擺著大紙箱販售這種剛出殼不久的雛鴨幼崽,她蹲在邊上又看又摸了足有半個小時。
最後還是掏出零花錢買了一隻,悄悄抱著偷渡回宅邸。
“噓。”她打開書包,衝陸霄比了個手勢,壓低聲音,“千萬彆告訴彆人。”
宅子裡一定不讓養寵物。
管家肯定不允許他打理的地方,出現一個隨地排泄還可能掉毛的生物,除非是宅子的主人想要養——但陸霄好像從來沒有養寵物的興趣。
結果就在這裡和他狹路相逢。
夏棠背著書包,努力地睜大眼睛,把毛茸茸的小鴨子捧到他麵前。
試圖激起他可能並不存在的喜愛之情:“你看,它是不是長得很可愛?”
小鴨子“吱吱”衝他叫了兩聲。
從表情來看,陸霄並不這麼覺得。
他微微壓眉睨著這東西,夏棠一本正經地提議:“要不我們一起養它試試?我可以免費分你一半的撫養權。”
鴨子又吱吱叫了兩聲,像在附和。
陸霄隻覺得她在開玩笑:“誰會想要養一隻鴨子?”
最後兩個人一起把它放置在了花圃裡。
陸霄也搞不懂,為什麼在自己家裡養隻東西也要這麼偷偷摸摸。
名字就叫做“吱吱”。
每天下午放學後他們一起碰頭來花圃喂鴨子,食物來自夏棠從廚房順來不要的菜葉和胡蘿卜,看著它在被灌木圍起來的花圃裡搖搖擺擺地走來走去。
陸霄居高臨下,覺得這樣非常蠢。
“鴨子好像需要泡水,如果能找個大一點的盆來給它練習遊泳——”夏棠又說,滿是司馬昭之心地看向他,“——比如說浴缸之類的……”
“不可能。”陸霄又說。
但晚上這隻很蠢的鴨子還是被洗乾淨後,泡在了他放滿溫水的浴缸裡,歡快地遊來遊去。
陸霄在浴室裡抱著胳膊,看夏棠蹲在浴缸邊摸它的腦袋,麵無表情想,要是這隻鴨子敢在這裡排泄,他就要把整個浴缸都扔了。
他們養了一個月,又也許有兩個月。某一天鴨子突然變得精神不濟,夏棠給它喂了從後廚順來的蛋黃,用乾毛巾把它包起來,帶到自己房間裡睡,都沒有用。
第二天早上它就再也沒有睜開眼。
夏棠的養寵物大計就此中道崩殂。兩個人一起在花園裡挖了個坑把鴨子買了,夏棠很傷心難過,找來一塊木板,立了個像模像樣的墓碑。
陸霄抿著唇,麵無表情地,什麼都沒說。
最後,他隻說:“所以我才告訴你不要養它。”
寵物總是會死。
很快很快地死。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都一樣短。
與其會失去,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