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城是有海的。

隻是它的海灘全是嶙峋的碎石塊，大部分時候海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在冬天尤其是。

會在這時候還不遠萬裡過去看海的冤大頭隻有他們兩個。

離開市區，鐵軌已經全部鋪在了地上，透過窗戶就可以看見外麵的景色。

城市裡麵都是寸土寸金的樓宇，隻在這裡有大片悠閒的空地，就像這列空蕩的車廂。時而有零星的幾個人上車或是下車，日光透過玻璃，照在整排無人的鋁製座椅上，銀亮反光。

再下一個站時，車廂已經幾乎全部空了下來。兩個人並排坐在椅子上，夏棠望著對麵的窗戶，腳尖噠噠點著地麵。

順便跟身邊人科普：“這是全城最長的一條地鐵線，也是唯一一條可以直接到海邊的路線。聽說未來打算在那附近建一個比迪士尼還大的遊樂園，所以修了這麼長的路線——不過現在還隻看得到漁村。”

入學的第一個周末，她就一個人跑到了這裡來。

室友們都一樣覺得H城的海沒有什麼好看，隻有她在地鐵線路上發現還有一個就在海邊的站點，覺得這樣就能看到海可真是方便。

陸霄靠著椅背，安靜聽著她說，不時懶懶應上一聲。

他偏過頭看向她：“現在還有人住在那裡？”

“當然有。”夏棠對他的問題嗤之以鼻，“不然你以為桌上的龍蝦和三文魚，都是自己跳到岸上來的嗎。”

陽光從他們背後照入，照出的影子在地上互相依偎。

女生的臉側在日光下有細小的絨毛，好像要把肌膚照射成透明。

陸霄身上那件大衣的材質柔軟，夏棠坐在邊上，習慣性伸手過去捏他的衣角。

好幾次之後，隻碰到他的手指。

指骨修長且凜硬，從下麵壓住她的。

夏棠試了試，最後還是沒抽出來。

隻好就這麼和他交握。

列車隆隆地前進。

到終點站時他們下車，地鐵站外兩百米遠的地方就是海邊，鹹腥的風迎麵吹過來。街邊空蕩蕩的，比夏天的時候人還要更少。

海水渾濁拍打著碎石嶙峋的海岸，和中午比起來，潮水已經退得很低，隻剩拴在岸邊的舊漁船孤零零擱淺在海灘上。

夏棠拉著人走下馬路，鞋底踩著不平整的石塊。

“你看。”她先幾步過去，指著遠處的海麵，“那邊就是海。一直這樣過去，比世界上所有的湖加起來都要大。”

她轉過頭，神采熠熠的樣子，像是整片大洋都在自己家後院。

於是陸霄也隻是微微抬額，低低嗯了一聲。

仍然有稀少的幾個遊客吹著冷風。潮聲起伏回蕩，他們兩個走在海灘邊，靴子踩著咯吱咯吱的碎石。陸霄站在外側，替她擋住大半的風。

雖然是冬天，但至少今天是個晴天。

陽光斜斜照在海麵上時，也有波光粼粼的閃動。

站在這裡看過去，水麵綿延延伸，直到目之所及的儘頭。

偶爾有小梭子蟹從石頭底下爬出來，沿著沙灘橫行，又鑽進另一塊石頭下。

夏棠低著頭觀察良久，終於趁螃蟹爬出來的時候捏住一隻。夾住兩邊的殼，不大的螃蟹隻能在空中揮舞著蟹鉗，張牙舞爪又無計可施。

她舉起來，展示給身邊人看：“你有沒有覺得它和你挺像的。”

陸霄當然不可能承認，他壓眉：“我看起來像這麼弱的東西嗎？”

“我說氣質上。”夏棠說，和手裡的螃蟹一起看著他，“氣質上特彆像。”

螃蟹開始吐泡泡，夏棠又把它放回地上。

最後隻撿了幾枚怪模怪樣的貝殼。

把它們洗乾淨，放進陸霄的手上，大方地說：“送你了。”

陸霄收攏手，也把她沒來得及收回的手指一並握攏。剛剛浸過冷水，指尖還濕漉漉的發涼。

卻仍然柔軟。

慢慢被他握得溫暖起來。

“喂，你乾什麼？”夏棠對他瞪眼。

“確認一下。”陸霄還是握著沒有鬆，垂眼看著她被海風吹亂了頭發的臉，“我收下了。”

他們並沒有在這裡看日落。

始發站的車總是很準時，夏棠拉著他回到地鐵站，正好趕上要坐的那一班車。

“你看窗外。”她把陸霄的腦袋掰過去說，“仔細看窗外。”

外麵也還能看見海，夕陽在地平線上沉下去，貼著海麵的地方一片金光燦爛。

地鐵前進，進入隧道，夏棠盯著玻璃，握著他的手指，認真等待什麼的模樣。

幾秒後，列車衝出黑暗，視線驟然明亮。波光粼粼的海就在眼前，陽光如碎金般浮動，像是融化的落日。

他們正駛過海麵。

這是所有線路裡，唯一一段架起在海上的鐵軌。

雖然隻有短暫的數秒。

但是時間剛好的時候，就能正好看見日出與日落的海麵。

落滿夕陽的海麵已經過去，夏棠還把臉靠在窗邊，映著昏黃日光的睫毛顯得莫名柔軟，一瞬不瞬看著窗外。

“你還記得小時候，我用你的泳池學遊泳嗎？”

她問，眨了下眼，光在睫毛上顫動，“那時候我就經常想，要是有遊不到儘頭的泳池會是什麼樣的。往左看不到儘頭，往右也看不到儘頭，哪怕遊不了那麼遠，但隻要這麼想，就覺得覺得真好。”

即使到現在也是。

“噓。”夏棠仍然握著他的手說，“馬上就到了。”

陸霄還沒明白“馬上就到”的意思。落滿夕陽的海麵已經從窗外掠過很遠，天色黯淡，列車駛上橫跨江麵的高架橋。

而後他知道了。

列車駛過時橋上的燈光跟隨著次第亮起，而後跟著亮起的是整座城市。星星點點的燈光亮起，從路燈到遠處的樓宇。

隻是一個瞬間的事。

“怎麼樣？”夏棠問，“是不是很漂亮？”

列車穿行在郊區的原野，亮起的燈光像被線穿起的珍珠，他們在光帶裡行進，好像在宇宙間穿行的班車，沿著星跡前行。

其實並不是為了來看海。

隻是想讓他也看見這一幕。

這個城市裡那些知名的不得不去的景點，總是一遍遍出現在推薦攻略裡。但這裡是她自己發現的地方。

在時間和地點都剛剛好的時候，才能看得見。

隻有她自己知道的景色，現在多了一個人知道。

陸霄沒有說話，隻是握住她的手，一盞盞路燈映過眼瞳。

的確是那麼漂亮。

漂亮到足夠將這一刻記上很久很久。

【抱歉更新遲了。

一方麵最近的網站很難登上，另一方麵最近這一周都在跑醫院，排隊做了一大堆檢查後，最後確診注意力缺失缺陷障礙，也叫成人多動症。

我一直以為我隻是從小懶惰，沒想到居然是真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