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讓抬步上前,女生們都下意識往邊上站,看著他在某處停下腳步,彎腰撿起地上的練習冊,放回到書堆上。
“按照校規,故意毀壞他人的財物,給予批評警告。”他開口,聲線平坦得像腳下筆直的走廊,“各位覺得批評好,還是警告好?”
目光巡視一圈,眾人都訥訥不言。
“——你誤會了,林同學。”徐雪思撩了撩栗色長發,揚起一個標準的笑,用力拍拍練習冊封麵上的鞋印,目光瞥向夏棠,暗帶威脅,“我們隻是在和同學開個玩笑而已,不小心踩到的,你說是吧,夏棠?”
“不是。”夏棠側頭看回去,目光筆直,沒有退讓的意思,“你們天天乾這些事,也該夠了吧?”
對麵笑容一僵,表情驟變,狠狠剜她一眼,隻因為欽慕的學生會長就在身邊,生生克製住了沒有發作。
一群人在林清讓的注視下悻悻然離去。
夏棠收回視線,轉了轉發酸的手腕。手中那摞練習冊被人接過,男生自然而然走在了她的身側。
用餘光看去,身邊人製服整齊,透著微冷的柑橘香調。
夏棠停了停,才開口說:“這次又多謝你了。”
又欠了一個還不上的人情。
“不用謝。”
放學後走廊裡人影稀疏,尤其是剛剛結束完一場考試。G班教室就在麵前的轉角後,夏棠在轉彎前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他,想了想:“以後在學校,你也離我遠點比較好。今天這群人就是因為喜歡你,才看不順眼我。”
這次以後,估計就更看不順眼了。
她低頭想接回書堆,卻遇到了阻力。男生的手指微微用力,一同扣住了她的手腕,指腹微涼地觸著皮膚,力道透入。
林清讓看著她,略淺的有如半透明琉璃珠的眼瞳,聲音也像林間穿行的和風:“那麼,告訴他們說,視頻裡那個人是我怎麼樣?”
夏棠眉心一跳,抬起眼睛,在他的眼珠裡看著自己的倒影,一時茫然。
“或者,”他鬆手,眼神仍然正經,“由我去通知?”
早晨的陽光穿透玻璃,照著窗外的樹影。
衛川生一身睡衣,眯眼打著哈切,懶洋洋走下樓梯。
而後就看見某個不請自來的家夥正翹著腿坐在他家起居室,喝著他們家廚子煮的咖啡,看著他的每日新聞,吃著他的魚子醬配現烤全麥吐司,傭人還殷勤地給他抹了層低脂酸奶去腥。
“彆說你來這麼早是為了吃我家早餐。”衛川生站那兒衝他乾瞪眼。
“你家早餐還不值得我特地跑一趟。”陸霄收起報紙,抬起眼睛看來,神情冷淡,聲音卻懶懶,目光先瞥向他頭頂,“你睡覺還戴睡帽的麼?”
衛川生頭上戴著頂和睡衣顏色相稱的真絲睡帽,讓他看起來像個電影裡的深閨貴婦或者包租婆。
他訕訕扯下睡帽丟在一邊,為自己申辯:“這是為了維持發型,你懂麼,發型!”
這沒審美又沒生活情趣的人估計是不可能懂。
衛川生滿腹怨氣地走下樓梯,在餐桌對麵的空椅子上坐下。
後廚又麻利地端來一份烤吐司配柳橙汁,黑魚子醬照例在麵包上畫了個心形。
陸霄看眼這顆心,又抬起視線看著他。衛川生咧嘴,朝後廚比了個斬首的手勢。
“我聽林清讓說,你這回是真想通了?”
他憤而大咬一口麵包,一邊靠在椅背上咀嚼,一邊抬了抬下巴問對麵,“我就說你早該談點正常戀愛,上次跟你表白那校花要不再考慮考慮?聽說人家被你這麼拒絕了都沒發火。”
隻是躲起來哭得眼睛紅腫,真是情根深種。
陸霄坐在向光側,衣袖卷起,正漫不經心往麵包上塗抹酸奶,無視他的問題,卻先提起一件不相關的事:“從前有一次,我在你的公寓住了三天。”
“你不說我也記得,而且不是三天是六天,”衛川生把吐司撕成條狀,“你後來又回來住了三天,害得我約會都隻能去酒店。”
那會兒還純潔得什麼逾矩的事也不會乾,隻會和女生在酒店關掉所有的燈拉起窗簾看一部漫長又無聊的愛情電影,而後在快到結尾時看著對方的眼睛接吻。
真是青蔥又懵懂……雖說那和他看愛情電影並接吻的女生當時另有男朋友。
“那時我夢到她了。”陸霄說。
衛川生手上動作停了下,慢慢抬頭看他。
不用他說,也能從這句話裡知道那個“她”是誰。
還能有誰,總不可能夢見他爹媽抱著他說寶貝媽媽/爸爸愛你。
這貨從小到大就關注過這麼一個同齡女生。
陽光爬上餐桌的木質紋路,陸霄沒多少情緒地交迭著雙腿,用餐刀抹勻酸奶,神情平靜,側著臉口吻漠不關心:“我也在想為什麼,怎麼偏偏會是她。”
每天早晨從夢裡驚醒,心臟仍然安靜不下來,坐在陽台上麵對薄霧冥冥的庭院,抿著嘴唇卻仍然忍不住想到她。
他上他上那些冗長無聊的課程時,她在窗外的庭院裡練習爬樹。
他學鋼琴時,她從半開的門外跑過,懷裡抱著從他房間順來的雜誌。
他用餐時,她在廚房裡跑來跑去地拿飲料,靠幫忙刷杯子掙每周的零花錢。陽光好的時候就坐在走廊上晾著兩條小腿看書。
夢裡她坐在木廊上抬頭,露出大腿上的曬痕,眼睛裡澄澈映著他的倒影。
衛川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能把吐司塞進嘴裡,默默咀嚼。
他是沒那麼認真地喜歡過那個女孩,但有那麼幾個瞬間,也不是不能理解,那種橫衝直撞小犀牛似的女孩為什麼能吸引到陸霄。
有時候在他家也能看見那女孩在角落,影子小鳥一樣掠過,身後總跟著這個人的視線。
“我本來是想過等到信托解凍,就跟那兩個人攤牌,或者全都不要了也無所謂。”陸霄說,白襯衫的衣袖半折,澄黑的眼瞳裡落著光線,“那時候,誰也沒辦法攔住我。”
“但是現在都結束了。”他放下餐刀,眉眼在光下清晰鋒致,仍然是挺括的線條,“再怎麼樣,如果她不喜歡我,那才是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不是沒有意識到隻有周五才上床的關係不對勁。
隻是有意不去想。
心裡想隻要她有一點喜歡自己,隻要有一點就夠了。
可是原來那一點也不存在。
那是一道尺水,短得就像女孩在操場上用鞋尖畫出的橫線,咫尺之遙,再也沒法逾越。
衛川生一時也無話可說,沒加糖的柳橙汁自帶酸澀,叫人皺眉。
放下了,放下了……
這不是完全沒放下麼。
他在心裡狠狠吐槽,頭疼地想,真是段亂七八糟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