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正不高興時的表情與其說可怕,更該說鋒利,像一把打磨得極薄極薄的刀刃,漂亮的五官每一處都冷冷地繃起來,銳利得鋒芒畢露,眉毛壓著,戾氣逼人。
夏棠的手指顫了顫,站在他的視線裡,沒法鬆手又沒法回答。
隻覺得胸口也壓著一團積雨雲。
他們的關係像陷在某個糟糕的惡性循環裡,牽牽絆絆藕斷絲連,正因為始終下不了決心全部斬斷,才會變成如今這樣。
就像那條昂貴的寶石項鏈,因為舍不得拗斷細細的金鏈,所以被它束縛住了雙手。可是就算斷開了項鏈也一樣值錢,它值錢隻因為本身就是黃金和寶石,而不是塑料和黃銅做的仿製品。
如果斷掉了,隻要花上幾百塊錢修理又能完好如初,黃金與寶石不會褪色,一點不損害它的價值。一直收在她的圖釘盒裡,才是最浪費且無用的事,還要發愁它在哪一天被弄丟了摔裂了,提心吊膽惴惴不安,又那麼暴殄天物。
……他們本來不應該開始的關係也是一樣。
“是啊,我不想。”她說,抬起頭,橫下一條心來注視著麵前人的眼睛,“我們既不是男女朋友,又不是彆的什麼。難道你要告訴全校人說,對,那個女生是我家裡傭人的女兒,我們隻是在醫務室恰巧接了個吻嗎?”
“就算是說成戀愛也好。”夏棠認認真真地看著他,“難道說成是戀愛,就會有區彆麼?”
空氣安靜下來,隻有風還是呼呼地吹得起勁,不住吹著額前的碎發遮住眼睛,但她還是一瞬不瞬地睜著眼,單詞書的封麵都被捏得留下指印。
陸霄仍然站在原地,看著她,嘴唇抿著薄薄的一線,眼睛裡那柄鋒刃像是在她的話語裡折斷了一樣,隻剩下一截參差不齊又紮人的斷刃,仿佛誰都能一腳踩碎。
夏棠深吸氣,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
她慢慢鬆開手,還沒收回去,又覺得不對再抓住,這回隻捏住一寸衣角,力度搖搖欲墜。
她沒想說得這麼絕情……哪怕隻是實話。
實話就是這樣,他們兩個,什麼多的關係都算不上。
老舊的門軸發出喀拉鏽響,身後的鐵門再度被人推開,兩個人一齊看去。
林清讓站在門邊,顯然剛剛才到,神色卻仍然鎮靜而淡。
“需要回避麼?”他問。
“不用。”陸霄說。
他收斂起表情,聲音微冷平靜,從夏棠手中扯出衣袖,像拂開一根脆弱的蛛絲,走下天台。
林清讓側身避了避,兩人的肩膀相碰,隻是擦肩而過,天台的門又哐啷關上。
留下身後寂靜。
兩個人在天台上麵麵相覷。
停片刻後,林清讓才平淡而緩慢地開口:“抱歉,剛才被老師叫走,來晚了。”
夏棠約她在天台見,本來是要問問那些被刪掉的帖子,還有因此莫名其妙興起的新的流言。
但卻一下失去了問的興趣。
她拎著單詞書,力氣像從指尖抽空,倦怠得像墜著鉛塊,重得心跳都慢下去,隻想回去坐著。
“不用,你又沒必要跟我道歉。”她沒精打采說,“還有謝謝你幫忙刪掉那些帖子。我先走了。”
拖著步伐走到門邊,林清讓忽然又說:“等等。”
夏棠回頭,看見他神情平靜地看來,還以為要問問有關陸霄的事,結果聽他說:“上次送你的香水,還在麼?”
她僵了僵身體,眼神不由得飄忽了下,在當事人麵前,沒辦法還是隻能實話實說:“那個——上次被我不小心摔了。”
現在她被浸過的那本練習冊還留著一股橙花香味,房間裡大概也是,又沒有窗戶可以通風。
“哦,”林清讓輕輕應聲,看著她,“那也的確沒辦法。”
“下次再送你一瓶?”他又問。
夏棠怏怏垂著嘴角,敷衍地揮揮手:“那就等下次吧。”
帖子全部刪除,代價則是,她不知怎麼成了徐雪思和她身邊朋友們的眼中釘。
之前整整一個學期,夏棠和她們唯一的交集就是聽過幾句冷嘲熱諷,以及校運會期間被堵著桌子同樣問了林清讓的事。
藍顏禍水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某種意義上,這兩個人都一樣麻煩……不,相較而言,有一個還是要更麻煩一點。
晚上夏棠躺在被窩裡,自暴自棄地看手機到半夜。互聯網上洋洋灑灑都是彆人的事,有人在千裡之外捉住一隻土撥鼠,還有人分享在屋頂上種花的經驗。
她一頁一頁地翻下去,放空大腦。
最後不知怎麼點進了相冊。
視頻存在手機裡,一開始隻是為了作為證據,想著說不定能找到拍攝者和傳播者。現在卻莫名其妙地點開來,一個人蜷縮在黑漆漆的被窩裡,手機設置成靜音,隻有畫麵閃動。
十幾秒裡有醫務室白色的窗簾飄蕩,有男生模糊不清的背影,她坐在床上,抓著對麵人的衣擺,稍稍地抬起臉接吻。
視頻她隻看過一次,那時光顧著手腳發涼。
到現在才發現,原來她和陸霄接吻時是這樣的表情。
好像熱戀似的表情。
難怪所有人都默認坐在對麵的是她男朋友,傳出那麼多不堪入耳的言論。如果女生們以為坐在對麵的是林清讓,大概確實會氣得不得了。
視頻自動播放到第四遍,夏棠一口氣關掉手機,塞進床墊下,抱著被子蜷起來,閉上眼睛不再去想。
時間已經從周五跳到了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