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棠回到家時,外婆正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剝毛豆,聽見她回來的腳步聲,手上動作不停地問道:“把同學送到車上了嗎?”
“送到了,我看著他上車的。”她回答。
“送到了就好。”
夏棠在門口彎腰脫下鞋子,趿著塑料拖鞋啪嗒啪嗒走到沙發邊,直接挨著外婆倒下,海綿墊跟著彈了彈,她窩在沙發裡懶洋洋的毫無形象。
“坐沒個坐相。”老太太側頭看她一眼,嗔怪地念叨,又利落地剝了幾顆毛豆,忽然問道:“你和小陸,是不是正在談朋友?”
夏棠悚然一驚,轉頭驚悚地看著外婆,等驟然跳起來到嗓子眼的心臟落回原位,才力圖鎮定地開口說:“您說什麼呢,我和他就是普通同學。”
“普通同學哪有這麼大老遠跑來看你的。”外婆斜睨她眼,滿臉寫著“你可彆想糊弄我”,一副儘在掌握的神情。
“談戀愛就談戀愛麼,又不是什麼壞事。我覺著小陸就挺好,你看他個頭多高,模樣也長得好,人斯斯文文的又有文化,家裡條件也不差。”
說到這裡,外婆又轉頭,看著她,了然於胸似的樣子。
“我可知道,現在大把的年輕人找不著對象,就是上學的時候隻顧著讀書耽誤了,一個個的叫自己那什麼……單身狗。依我看,這事就得趁早,難得有個又合適又喜歡你的,就談個戀愛,能耽誤什麼學習,又不是生孩子。”
讓人一時很難評價老太太這思想到底是開明先進,還是封建落伍。
但起碼應該是沒發現他們背地裡的關係。
夏棠又躺回去,靠著沙發背:“外婆,你想多了,他才不會和我談戀愛呢。”
“怎麼就不會了,”老太太拿毛巾擦了擦手,看自己外孫女自帶三尺厚的濾鏡,“你又不比他差著哪。”
“那是,我配他當然是綽綽有餘。”夏棠不由得彎一彎唇角,把腦袋偏過去,靠在外婆膝上,“……不過他家很有錢的,特彆特彆有錢的那種。”
她伸出手比劃了下,比出一個很多的手勢,然後又把胳膊放下去,將臉埋在外婆大腿上,闔上眼睛懶懶地說:“所以,我和他,沒可能的啦。”
慢速火車到A城時已經是下午。車站附近高樓林立,大廈外牆懸掛著巨幅海報,玻璃幕牆整齊劃一地反射日光。
乘坐這東西幾乎耗儘了陸霄這輩子的耐心,耐著性子才沒有中途下車。
他坐上出租車,被折射的日光刺得壓了壓眉毛,抵達了目的地卻仍是倦怠又厭煩的模樣,漫不經意地停頓,隨口報出某處商圈的地址。
暑期,其他商城裡人滿為患,唯獨這一棟仍然人流稀疏,樓上有家難吃的意大利餐廳,一半在室內一半露天。
陸霄進入隨便一家服裝店,店員殷切地為他推薦了好幾身服裝,他懶得細看地選了某一套,衣領被設計得很鋒利,襯著下頜,銷售員在穿衣鏡前不遺餘力地誇讚這套衣服適合他的氣質,格外真心實意。
他卻忽然想起夏棠羽毛一樣上翹的眼角,日光下的眼珠像玻璃彈珠,眼睛裡好像在笑,看著他,又認真又假惺惺地誇讚他和那套花襯衫很配。
嘴角不由得彎了下,又放平,手往那幾件衣服上一指:“全要了。”
店員笑容燦爛地連連微鞠躬。
結賬時陸霄打開錢夾,不經意垂眸,又忽然地怔住。
黑色的真皮錢夾裡一迭整齊的銀行卡和連號鈔票中,混入了三張皺巴巴的百元鈔,那是女生從自己的錢包裡取出來的鈔票。
夏棠的零用錢不多,應該說很少,她有一個用了很久的卡通錢袋,攢下來的那點零用錢在裡麵都會卷成一團。她本來想用這些錢買一副新的耳機,順便和朋友們去逛商場。
但最後卻塞進了他的口袋裡。
用來補上從他錢夾裡取走的那三張。
大概是昨天晚上結束之後,趁他去浴室洗澡時乾的,小心地放在中間,於是直到現在他才看到。
好像能聽見她在說:
——我請你。
陸霄站在那裡,單手握著錢夾,下意識回頭看,能見到的隻有玻璃門人流稀疏的商場,地板光亮得可以照見人影,往他錢包裡塞鈔票的女孩遠在漫長鐵軌的另一側,被一幢幢的高樓阻礙了視線。
幾個黑西裝的助理正出現在門外,大概是靠著剛才他在出租車上的信用卡消費記錄鎖定了行蹤。
他們維持著彬彬有禮的姿態,先一步替他結清了賬單,其中一個自然地從店員手中接過那幾個紙袋,另一個比了個請的手勢:“已經為您預定好了機票,一小時後起飛,您的母親正在Y城等待見您。”
陸霄合上錢夾,修長的眉宇間又染上一層霜色,一言不發地走上樓下,其他人在身後紛紛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