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聶彬到了宅子,他開自己的車來,穿著深色外套與白襯衫,相貌與管家越來越有幾分肖似,模樣文質彬彬且溫和禮貌,已然是一位青年才俊。
他靜悄悄地從後廚的側門進來,給每個人都打了招呼,帶了禮物,哪怕是此前不認識他的新職工。
連夏棠也有份,她分到了一個MP3,挺是高興。她的手機款式老舊功能不全,MP3攜帶方便,可以聽歌也可以聽電台,黑色款,小巧且精致。
“哎呀,你又破費了,給她買這個乾什麼。”夏母假裝埋怨地說,“到時候她又顧著玩去了,不好好學習。”
聶彬解釋道:“這是給夏棠買來聽英語的,現在學習更方便了,網上就有不少音頻課程,下在裡麵,隨時可以拿出來聽。”
夏母樂嗬嗬地笑著,叫他們兩個先聊,多談談學習經驗。
小廚房裡,聶彬看一眼夏棠,問她:“這一年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沒啦,早就沒長了。”
聶彬笑道:“沒長個,但人長大了。小時候跟頭小豹子似的咋咋呼呼,現在倒越來越淑女了。”
夏棠在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哥哥麵前,不太好意思地捋了捋耳邊的頭發。
“從前你和陸霄老打架,有一次你還把他給咬出血了。”聶彬說,“當時我們都嚇壞了,幸好他不計較。”
現在還不知道誰咬誰,陸霄留在她脖子邊的痕跡過了兩三天才消,她穿了整整三天的高領毛衣。
“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夏棠撇撇嘴,“而且那也是因為他小時候太討人厭——到現在都有點。”
聶彬望著她打量一會,然後說:“你還真沒變。”
夏棠覺得自己一點沒說錯,陸霄小時候是格外討人厭,囂張跋扈,自以為是。偏偏所有的成年人和同齡人都隻知道圍著他轉。夏棠不喜歡他,很討厭他,他們穿著乾淨漂亮的衣服,占據花園的正中央,又昂貴的玩具和精美的點心,夏棠就在角落裡一個人挖泥巴找蚯蚓捉螞蟻,自得其樂。
以陸霄為首的孩子們聚過來嘲笑她灰頭土臉全身臟兮兮,說她是乞丐,是要飯的,是泥巴怪。
夏棠直接把蚯蚓丟在他們臉上。
被蟲子嚇了一跳的男孩子惱羞成怒,他們既不懂得禮讓女士,也不懂得單挑風度,很沒品地一起上來圍毆她。
夏棠被他們圍起來丟石頭和泥巴,她從人群的包圍裡衝出去,直接撲到陸霄身上,把他撲倒在地,死死咬住他的手腕,用力到嘴裡都嘗到了血腥味。
直到聶彬過來把他們分開。
陸霄手腕上一個明晃晃的齒痕,見了紅,有血印。所有傭人們見他受傷都慌張得不行,忙去找醫藥箱,拿出酒精紗布止血藥。
夏棠被隔在他們圍成的圈之外,心裡隱約知道自己惹了很大的麻煩。她衣服上全是泥土,把腳邊的石子踢到一邊去,逞強地想自己一點也不後悔。
陸老夫人對這唯一的孫子溺愛有加,見不得他受傷更見不得他流血。管家問是誰乾的,孩子們踴躍地指認夏棠。
“不是她。”忽然有人說。
大家看過去,陸霄皺著眉頭接受傷口消毒和包紮,他又重複了一遍:“不是她。”
陸老夫人將信將疑:“那是誰咬了你?”
陸霄痛得臉蛋皺起,卻還要裝得滿不在乎,矜傲地說:“是我自己咬的,行了吧。”
因為當事人的一口咬定,最後這事不了了之。
夏棠搞不懂他,她覺得陸霄很討厭,但他又幫她頂了黑鍋。五歲的她在思索後,認為這是他良心發現,發現了自己乾過的事是有多麼可惡,出於心虛所以替她掩飾。
十有八九就是這樣。一樓有一架三角鋼琴,定期調音,但一直蒙塵。從前聶彬在的時候,夏棠有時會搬條凳子坐在邊上聽他彈琴,他走之後就不再有了。
夏棠久違地聽見聶彬彈琴,他笑著說自己手早就生了,隨手彈了支簡單的曲子。
在連五線譜都不知道認的夏棠耳朵裡,能彈出流暢的調就是厲害。
聶彬敞開西裝外套,襯衫扣子解開三顆,坐在鋼琴邊彈奏。夏棠小時候隻覺得他會彈鋼琴很厲害,現在才猛地發現不僅厲害也很帥氣。
夏棠走了神,想在聶彬學生時代的文藝彙演裡,穿著燕尾服在台上演奏鋼琴的樣子,一定能收獲很多女生的暗戀之情。
陸霄也有過鋼琴老師,還是個白胡子的外國老頭。陸霄和他很不對付,夏棠經常能聽見老頭嘰裡咕嚕地用帶口音的英語跟他說上一大長串,聽起來反正是不像誇讚,而陸霄則不耐煩地反駁回去,琴聲總是斷斷續續,爭吵的內容倒是越來越長。
總之夏棠沒聽過他正經彈奏什麼曲子。
聶彬彈了一小段克萊德曼版本的《夢中的婚禮》。夏棠很給麵子地大為讚揚了一番,聶彬聽她把一首簡單的曲子誇得天花亂墜,不由笑了笑。
忽然他見到站在門廳那邊的人,從鋼琴邊站起來,微微點頭致意。
門那邊的人當然是陸霄,他站在門邊,身影頎長,額前碎發垂落。
正靜靜看著他們,不知道聽了多久。
在陸霄麵前,聶彬總是笑得很禮貌,很得體。得體得讓夏棠仿佛看見了他爸爸。
她想起黑西裝的秘書們。
拘謹且小心翼翼得像麵對雇主。
現在他就職於陸霄家的公司,或許還真算是雇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