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想到自己在古代竟如此欺世盜名,也不禁心裡暗暗好笑。隻是想到這也是自己在古代立足最好的辦法,也就隻好暗暗搖搖頭了。此時聽到桑充國誇獎,便故意長歎了一口氣,說道:“詩賦之學,於國於家,並無半點用處,不學也罷了。況且禮部不久就要明發條例,罷詩賦、帖經、墨義,而以《論語》、《孟子》,並加《易》、《詩》等諸經之一,為取進士之法。至於殿試,更是要專試策論的。這詩賦之學,漸漸不再為國家取材之繩也。”那柴氏兄弟心裡掛著這件事好久了,那次因引起石越的傷心事,不好再問,十幾天來心裡無時不想找個由頭再來問石越,此時聽他自己主動提起這件事,且又說得如此詳細,機會難得,豈能錯過,柴貴誼便最先忍不住,搶先說道:“今年二月以王安石大人為參知政事,創置製三司條例司,議行新法,六月禦史中丞罷,七月立淮、浙、江、湖六路均輸法,八月禦史台十數名禦史皆以論新法被罷,現在正是國家改革變法的時代,石兄又說進士科將罷詩賦,這些事情之間有什麼關聯嗎?隻是我聽說慶曆年間也曾罷過詩賦,不久卻又恢複了舊製,罷詩賦之學到底是於國家有利還是有害呢?”他和他哥哥柴貴友就這件事參詳過許久,最後覺得石越說的很可能是正確的。他們兄弟是土生土長的四川人,學問是受蜀派影響的,蜀派當中,學問多有傾向佛老宿命之說,因此他們也更容易相信那些神秘主義的東西。所以他們此時想進一步了解的,倒不是來春考什麼,而是罷詩賦的利弊以及與時局的關聯,了解了這些,有利於他們把握政治脈搏,在明春交一份讓執政大臣滿意的答卷。另一方麵,則是因為蘇軾自仁宗年間中進士後,就隱隱是四川士子的代表性人物,他說罷詩賦是“多事”,雖然未必有什麼私心,但是卻是四川士子典型的心態,因為蜀中的讀書生,並不害怕寫詩賦,反而喜歡文采風流的人物,考進士罷詩賦,雖然他們並不害怕影響到自己的利益,但從他們心裡來說,那的確是有點多事的。而蘇軾的主張若最終不被朝廷采納,對這些年青人來說,也是一件遺憾的事情。
石越哪裡知道這許多內情,見他把一年朝廷發生的大事說得絲毫不爽,不由笑道:“我一介布衣,不敢妄言朝政得失。這裡都是自己人,而罷詩賦的事不久就要公布了,所以我才敢說這些事情,不過是希望你們能早做準備。至於彆的,就不是我所應說的了。”
作為石越,的確是不希望在古代惹事生非,明哲者先保身,他的確是不想隨便評議朝政授人以柄的。但是這柴貴誼說到七月實行的均輸法,又說到八月禦史台因此有十數名禦史被罷斥,未免就引起了唐甘南的不滿。他坐在椅子上遠遠笑罵道:“均輸均輸,官府來做生意,咱們這些做生意的小民可就慘了。我們西南的還好一點,東南那邊的商人就倒黴了。”石越不禁一笑,不曾想到這個唐甘南竟然會當著這麼多人麵指責朝政不當,心裡卻暗暗想道:“你們做生意的倒黴的日子才開始呢,你要和官府沒有很鐵的關係,將來市易法的時候,有你哭的。”
那唐棣雖然看起來大度,卻也有細心的時候,見自己二叔在那指責朝政,便過去笑道:“咱家以後少囤些貨物居奇便是了。這均輸法是官家增加收入的良方,不見得是壞法。”唐甘南見侄子如此說道,心下明白,便也笑道:“不錯,反正生意還得做。”石越聽他叔侄對答,心裡突然一動,便向唐甘南問道:“卻不知二叔做的是什麼生意?”說得那唐甘南一愣,他不知道石越因為和唐棣平輩論交,按現代人的習慣,便可以跟著唐棣叫他二叔,此時唐甘南見石越叫得如此親熱,不由得他不發愣。不過轉過念來,也覺得親熱,便笑道:“我們還能做什麼生意,無非是蜀錦、陶瓷,絲綢、木材之類。有時候也賣點美酒茶葉,不過那卻是朝廷管得嚴的。”
石越又笑著問道:“二叔的生意這麼大,可曾有販賣棉布呢?”唐甘南奇道:“棉布?棉布產量不大,做工繁瑣,利潤又少,遠不如絲綢絹緞之大。賢侄為何對這個感興趣呢?”石越搖搖頭,不答反問:“二叔可知道棉布織成的工藝呢?”那唐棣等人看到石越居然和唐甘南談起什麼棉布來,無不莫名其妙,隻有桑俞楚卻覺得這小夥子蠻有意思,忍不住插口說道:“豈有不知之理,我姐夫沒做過棉布生意,我卻是做過。我曾親眼見那些織戶做過這些事情:凡要織成一匹棉布,首先得脫棉籽,這是最麻煩的事情,因棉籽生於棉桃內部,很不好剝,或用手直接剝去,或用一種叫鐵筋的工具碾去,然而無論用哪種方法,一個織戶辛苦一天,收獲卻是有限。大量的棉花堆積,要花費無數的人力來脫棉籽,故此這棉布之成,最先一件事就要花這許多的人力。其後無論是彈棉花,還是紡成棉紗,都是效率極低。而棉布的利潤又遠遠比不上絲絹,故此便是我大宋境內,做這棉布的織戶都是甚少的,也就是福建、嶺南、崖州有人靠此謀生。”這番話說出來,石越當然是心裡明白的,而唐甘南也曾見識過,亦點頭稱是,隻有那唐棣等幾個書生卻恍如在聽天方夜譚。
“那麼以桑伯父和唐二叔看來,如果有人能夠使得棉紡的過程變得簡單,並且可以大批的生產,那麼這棉布的利潤能當幾何呢?”石越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道。
桑俞楚和唐甘南幾乎同時眼睛一亮,異口同聲的說道:“如真能如此,這利潤不可限量。”說完了才發現自己顯得太熱切了點,桑俞楚歎了口氣,說道:“這又談何容易?”唐甘南卻嘻笑問道:“莫非賢侄有辦法?”
石越正要回答,那桑充國卻顯得不耐煩了,本來他以為石越不過是喜歡博物,談些民間紡織之事,當做趣談顯示自己的淵博,不料看這樣子,竟然真的是在討論起生意的事情來了。便忍不住出言諷刺道:“君子言義不言利,以石兄之才,卻不知道為什麼要對這孔方兄如此看重?”他這一句話雖然顯得有點無禮,但是卻也說出了唐棣和柴氏昆仲的心裡話,幾人默不作聲,都想看石越如何辯解。
石越知道這些人對於營營謀利之事,自然是很看不上眼,便是桑充國和唐棣生在商人之家,卻也認為讀書人言利,是一件不應當的事情。心想若不把他們說服,日後隻怕就會被他們小看,當下笑著說:“桑兄隻怕讀書有些地方沒有讀到,我和令尊及唐二叔言利,卻正是受孔子之教。”
桑充國冷笑道:“那倒要請教了,石兄莫非是想要發千古之覆?”
石越卻不慍不火,微笑道:“那倒不敢。桑兄遍讀經典,如果在下說孔聖人一生追求的目標其實就是個‘仁’字,想必你不會反對吧?”
桑充國還沒來得及回答,柴貴友就有忍不住插口說:“石兄所言極是,不過以在下之見,還有一個‘禮’字。”眾人都點頭稱是。
石越笑著說:“這個‘禮’字,其實不過是孔聖為了達成仁道而采取的方法,以孔聖本意而言,倒不會死守著禮字不放。否則的話,當時周天子尚在,孔子何故卻要去遊說魏齊?而公羊又為何會有經權之說?經,即是守禮;權,即是變禮。而什麼樣的情況下充許有權變呢?,關鍵就在於是不是合乎仁道。”
一席話說得幾個書生無不拜服。桑充國麵色稍稍變好了一點,卻又有幾分不服氣的問道:“這仁道和言利,又有什麼關係呢?”
石越笑著說道:“什麼是仁道?仁者愛人。所以愛人者為仁。如果有一個人,他行事能給百姓帶來福祉,讓百姓安居樂業,生活變得富足,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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