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雲層下,密密麻麻的人流在彙聚。
在數百麵紅旗的引領下,缺了幾處口子的毛姑屯大壩上人流越聚越多。
河麵上冰淩碰撞的聲音宛如雷鳴,但依舊無法壓倒兩岸滔滔不絕的號子聲。
楚描紅看著眼前的一切,微微愣神了幾秒。
上輩子這個時候,她因為在冬天熬壞了身子,在鎮醫院住了十多天才撿回一條命,剛好錯開了這次搶險。
至於這次搶險的過程和結果,全村人和知青們都諱莫如深,加上她本來就低調,所以也懂事的避開了這個話題。
被冰淩撞開的幾個口子流出的河水,在堤壩外側形成了一片數百米寬的淺水區。
陸續趕來的村民和知青已經用砂石麻袋堵住了這幾個口子。
當楚描紅站在大壩上,看著河麵上那些無處不在的浮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所有的浮冰露在河麵上的隻是他們一小部分,冰層的實際厚度幾乎都在一米甚至一米以上。
大的浮冰闊達幾十米,小的也有七八米寬,隨著河流緩緩向下遊流動。
整個河道被浮冰群擠得滿滿當當。
“這些都還算是好的,”有防汛經驗的老人在大聲告誡所有人,“一定要注意那種大幾米甚至甚至上百米寬的浮冰。那玩意要是給大壩來一下,咱們就都夠嗆。”
張宏城跟著五連衝上大壩,他們負責的是一段上百米的堤壩。
四班因為人少,所以被安排在了最邊緣,剛好和另外一群村民、插隊知青接壤。
帶領這群村民和插隊知青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由於知青們多數來自南方,看到河道裡那些如同怪獸一般擁擠碰撞的大塊浮冰,人人臉上都露出了懼色。
這是人類在麵對天地偉力時下意識的情緒流露。
中年人將手裡的紅旗仔細的插在大壩上,對著人群大吼了一聲:“愣著乾什麼?!都動起來,加固大壩!!!”
四班的人都沒什麼經驗,一聽這人大吼,也有學有樣的開始壘高自己負責的壩體。
數以千計的人們排成上百列,將壩體下方的麻袋、石塊不斷往壩體上轉運。
張宏城剛剛把一個麻袋加固在壩體上,他抹了把汗,伸頭看了壩體外麵一眼,當即吃了一驚。
因為他發現河麵居然在慢慢的上漲。
不需要他去提醒,早有公社負責的乾部拿著大喇叭吼起來。
“大夥加把油,河麵上漲了!!!”
河堤兩岸震天的號子立即加快了頻率。
可隨著河麵的抬高,擁擠的浮冰之間終於有了縫隙,一些不大的浮冰開始頻繁的撞擊在壩體上。
張宏城位於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充當著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他也是在這一刻才真正體會到了社會團體的重要性。
什麼個人英雄主義在這裡毫無市場。
另外一處堤壩上,楚描紅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她的位置和張宏城差不多,也是負責將傳遞上來的石頭、麻袋加固在壩體上。
她同樣在觀察著水位。
還好,大家增高壩體的速度是快於河麵的漲勢的。
楚描紅低著頭,吃力的把一個麻袋壘在身前,忽然麻袋上多出了一個大大的濕點。
她疑惑的擦了下額頭,難道剛才汗沒擦儘?
又一個更大的濕點落在麻袋上,迅速暈開。
楚描紅猛的抬頭看向天空。
隨著春天裡的一聲雷響,豆大的雨點傾斜而下。
磅礴的雨聲似乎要壓製人類所有的聲音和努力,雖然千百人都在這裡,卻在瞬間似乎被大雨切斷了彼此的聯係。
“賊老天~!!!加油啊~!!!”
向來不太管事的曹大綱對著天空大喊一聲,一腳把在發愣的兒子踢翻。
“老少爺麼們,拚命的時候到了!!!”
低沉的號子迅速在堤壩各處再次響起,隱隱與天空中的雷聲、雨聲、冰淩碰撞聲在天地間爭雄。
大雨一直不停,張宏城如同一隻落湯雞般被人換了下來。
大壩下方飛快的搭起了一些草棚子,公社、各大隊的婦聯乾部帶著老人孩子熬起了薑湯。
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下肚,哆哆嗦嗦在張宏城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拿著也不知是幾個人用的毛巾,鋪頭蓋臉的一頓抹,好生喘了幾口氣後,張宏城才發現自己和四班的幾個人失去了聯係。
棚子不遠處,為數不多的幾頂帳篷被一群女知青搭建起來,這裡已經住進了兩三個傷號——不是從壩體上滑落下來的,就是被石塊砸到腳的。
“小楚,你去醫務帳篷!這裡不需要你。”
春陽村的婦女主任孫桂花上前把楚描紅替換了下來。
她知道楚描紅更好的崗位不是在這裡碼石頭,而是去醫務帳篷。
關於楚描紅會醫術的事,隨著她的身份轉變也被方春苗和伍建磊傳了出來。
楚描紅沒有客氣,她知道自己最大的優勢是什麼,扭頭就去了醫務帳篷。
正好幾個女知青正不知所措的看著一名被砸到腳的村民,白肉翻開的傷口讓她們手足無措。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楚描紅去裡間迅速換了身乾淨衣服(空間裡的),又用酒精清理了一下雙手,馬上接手了傷者。
張宏城再次跟著人群衝上了大壩,把另一批人換了下來。
雖然大雨已經變成了中雨,但河麵上漲的速度仍然超過了壩體增高的速度。
一片浮冰狠狠的給了壩體一下,然後彈開,所有人都覺得腳下震動了一下。
沒過一分鐘,壩體下方忽然有人大喊起來。
“出現管湧了~!!!”
壩上的人回頭看去。
剛剛在下頭棚子裡休息的人如同觸電一般跳起來,抱起身邊的麻袋和石頭就往一處在咕咕冒泡的地麵衝。
那裡忽然塌陷了一片,形成了一個小水窪。
管湧大多數是因為靠近河道的壩體下方出現裂縫,導致河水湧入大壩外側,這是所有抗洪人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
因為管湧縫隙裡流動的水流會加劇大壩的倒塌!
此刻的水溫都在零度上下浮動,但人們依舊毫不猶豫的抱著石頭和麻袋跳進水窪裡。
一連塞了十多個麻袋和石頭後,水窪裡的泡泡卻越來越多。
急得領頭的人來不及抹去滿身的泥漿,對著壩上大喊。
“不行,必須找到河道那邊的入口給堵上!!!”
看著滿眼都是浮冰碰撞的河道,壩上的人群沉默了下來。
人要是下去,還能活著......。
之前帶隊的中年人罵罵咧咧的脫掉濕漉漉的衣服,露出精壯的身軀,幾個駭人的傷疤在雨水的衝刷下格外醒目。
“我RTLL,這條命沒丟在朝鮮,勞資早就賺了!”
他的嘶吼聲一時壓製了一切聲響。
“共產黨員出列~!!!”
張宏城下意識的想站出去,但卻被一個老農一把拽了回去。
老農瞪了張宏城一眼。
“小小年紀,搶什麼搶?”
十多個站出來的男人都是一水的古銅色肌膚,全是放到人堆裡都認不出來的那種人。
這年月農村裡從D員到支書都是下田的好手。
雖然有部分人臉色在發白,但卻沒有一個人後退。
看到張宏城幾個知青D員不服氣的還想擠過來,中年人罵了一句。
“你們第二批!”
不等張宏城等人反對,中年人大喊一聲:“同誌們,人在陣地在,上啊!”
十幾個人抱著石頭和麻袋噗通噗通的跳進了滿是巨型冰塊的河裡。
好些D員的家屬兩腿一軟就跪下了。
“繼續加固!!!”
又一個中年人站出來,隨著他的一聲大吼,人群再次開始玩命的壘高堤壩。
令人煎熬的十多分鐘過去,跳下水的十多個人陸續被拖上岸。
壩體後方的管湧處已經不再出水冒泡,堤壩上響起一陣歡呼。
但張宏城發現,跳下去十二個,但隻回來了七個。
從朝鮮回來的那個人,沒能回來......。
大雨再次驟然變大。
接替指揮的中年人指著老天就開罵,隨即抓起喇叭大喊起來。
“與天鬥其樂無窮~~~。”
被大雨壓得抬不起頭來的知青們太熟這句話了,立即跟著大喊。
“與地鬥其樂無窮~~~。”
最後大壩上下都在大喊:“與人鬥其樂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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