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異人”自從改名為“子楚”被立為嫡子後就搬到了太子府的側院中居住,這樣一來既方便他與華陽夫人培養感情,又能接受自己父親的教導。

子楚對自己的新生活很滿意。

呂不韋因為憑借著自己的才華得到了太子柱的認可,被正式指給公子子楚做老師,身份地位大大提高了,他也對自己的新生活很滿意。

可謂說,二人認為他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當秦王所派的宦者匆匆趕來太子府內,宣太子柱與公子異人立即進秦王宮中拜見君上時,公子異人剛剛陪著自己的父親與養母用完早膳,回到自己的院子裡跟著呂不韋學習。

待瞧見府中的仆人腳步急促地走進他讀書的房間內,俯身稟報道:

“公子,君上急召您與太子殿下入宮,殿下已經坐到馬車上了,讓您快趕過去。”

子楚聞言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玉冠看看歪了沒有,對著呂不韋笑道:

“先生,子楚就先入宮了,待回來後再跟著您讀書。”

呂不韋也用手捋著下頜上的短須,欣慰地笑道:

“公子終於等到君上的召見了,想來他必定會問您如何看待長平戰事與趙、魏、楚二家合縱的事情,公子可根據不韋教給您的說法加上自己的理解,闡述觀點給君上聽,記住,您講的好不好不重要,但一定要讓君上看到您在這兩件事情上是殫精竭慮的思考,並且形成自己的理解了,作為一國繼承人能獨立思考很重要。”

“是,子楚記下了!”

嬴子楚伸手按著漆案從坐席上起身,對呂不韋作了個揖就興衝衝地笑著隨仆人走了。

等進入寬大的儲君車廂內後,瞧見正閉眼跪坐於坐席上休息的父親,嬴子楚先行了禮,而後跪坐於父親身旁,又是憧憬又是忐忑地小聲道:

“父親,子楚離秦多年,已經好些年未曾到大父跟前拜見了,心中有些緊張。”

太子柱聞言遂睜開眼睛看向身旁溫潤如玉的兒子,即便他多年前因為這孩子身上的黑色胎記和性子而不喜歡他,但這麼多年下來,他變了,這個兒子也有了很大的改變,是以短短幾日朝夕相處下來,他倒是真的對子楚有了幾分喜愛,再加上晚上華陽夫人的枕頭風,他已經徹底把子楚看成了他的繼承人。

望著兒子孺慕的眼睛,他不禁伸出大手拍了拍子楚的胳膊,寬慰道:

“子楚,你無需緊張,你大父雖然有時候脾氣不好,但對小輩還是可以的,再者你於秦有質趙之功,與你大父有相同的在他國擔任質子的經曆,想來他不會不喜歡你的。”

“嗯,孩兒明白了。”嬴子楚也笑彎了鳳眸,不禁在腦海中幻想出等到達宮中後,自己大父誇讚他的模樣。

太子府與秦王宮離得不算太遠。

約莫兩刻鐘的功夫,太子柱與嬴子楚就到達了秦王宮內,秦王稷的滿腔怒火還沒消下去半點,就聽到宦者前來稟報

,父子倆到了。

拿著軟布擦了好一會兒青銅佩劍的秦王稷嘴角上揚,露出了一個“迷人”的弧度:

“很好,宣二人速速進來。”

“諾!”

低眉垂首的宦者轉身離去,武安君和應侯悄悄將身下的坐席往後蹭了蹭。

身著黑衣身高相仿的父子倆一胖一瘦、一前一後的穿著絲綢白襪緩步踏進了光滑的章台宮木地板上。

隻聽身後傳來一聲“砰”的輕響,隨之而來的就是仿佛瞬間暗了一個度的內殿,走在其父身後的子楚疑惑的往後瞧了一眼,而後瞬間明悟——大父的年紀大了,老人怕冷,宮殿門得速速關閉。

唉——就是門一關,這內殿變得沒那般亮堂了,看起來暗暗沉沉的讓人心中不太舒服。

太子柱走到距離漆案二米遠的地方站定俯身道:

“兒臣拜見父王。”

緊隨其後的嬴子楚也收起腦袋中關於內殿亮不亮的亂七八糟思緒,崇拜的看著自己跪坐在漆案前的祖父,激動的跟著俯身道:

“子楚拜見大父!”

秦王稷仍舊用軟布擦拭著手中的青銅劍劍身,瞧也不瞧俯身行禮的父子倆,隨口道:“就地坐下吧。”

“就地?”

太子柱環顧四周,發現平日裡這內殿起碼有七、八張坐席,可惜今日僅有兩張,一張應侯占了,另一張武安君占了,連支踵都沒有多餘的,他不由疑惑的瞧了自己父親一眼。

嬴子楚幼時也沒有來過幾次章台宮,更彆提十幾年過去了,他更是不知道此宮內的規矩與擺設是如何的,看到沒有彆的坐席與支踵,他也不是沒在邯鄲過過苦日子,當即就跪坐在木地板上了,隻是沒有直衝,臀部直接壓著小腿肚很不舒服,坐不了一會兒就得換個支踵。

瞧家兒子說“跪”就“跪”,太子柱也不好說彆的了,跟著就地跪坐下去了,可惜——他胖,平日裡有支踵還好,如今是真的“跪坐”,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小腿肚上,讓他整個人不舒服極了。

偏偏今日的老父親瞧起來腦袋上像是飄著一塊厚重的烏雲一樣,周遭青銅燈架上的蠟燭將其的臉色照得忽明忽暗,映襯著老父親手中的青銅劍箭身極其鋒利。瞥了一眼武安君和應侯麵無表情的樣子,太子柱忍不住在心中反思自己了,他這些日子監國時兢兢業業的,除了將子楚立為嫡子外,也沒乾彆的事情啊?

怎麼今日這二個人瞧著都不太想搭理他呢?

心中不解的太子柱看著遲遲不開口的老父親。

整個內殿隻有五個人,很安靜,除了能聽到秦王稷拿著軟布擦劍的聲音外,其餘人連自己的呼吸都能聽得分明。

太子柱跪坐的很不舒服,一刻鐘的時間裡忍不住挪了好幾次姿勢,但攝於老父親的威嚴,他也不敢站起來。

跪坐在他的斜後方一米遠的嬴子楚雖然感覺小腿壓的都要麻了,但為了給大父留下個好印象,他一直在強忍耐著,麵上還帶著如沐春風的微笑。

過了一刻鐘。

太子柱已經滿頭大汗了隻覺得兩條小腿已經麻木的失去知覺與他的上半身分離了。

嬴子楚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雖然仍舊能坐著不挪動姿勢,可惜他臉上笑不起來了。

即便他再不了解自己的大父,單單感受著如今殿內古怪的氣氛,他心中就莫名有些惴惴不安的,已經徹底將他來時他大父拍著自己肩膀表揚的幻想場麵拋之腦後了。

太子柱看著擦了小半天劍身的老父親,終於忍不住開口打破了內殿的安靜:

“父王,您今日看起來很是壓抑,可是昨夜沒有休息好?”

秦王稷將手中的青銅佩劍放在麵前的漆案上,雙目灼灼地望著自己的胖兒子,歎息道:

“柱啊,寡人今早與武安君已經從應侯口中得知了長平戰事的泄密真相,非我秦人這邊出了紕漏,而是趙人那邊出了一位十分聰明能從細微戰術變動中窺到我軍臨陣變換主將的最高機密。”

“寡人有心想要將這位大才請入鹹陽封為國師,可是趙丹已經先一步這樣做了,寡人很是嫉妒,心中藏著滿腔怒火又無處發泄,萬分不甘。”

父子倆聞言眼睛“唰”的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原來父親/大父是在生趙丹那個豎子的氣啊!

不及太子柱開口,嬴子楚就拱手衝著漆案的方向拜道:

“大父,子楚質趙多年對趙丹的秉性還是有自己的認識的,此人沒有他大父趙武靈王的英明神武,也比不上他父親趙惠文王知人善任,趙丹目光短淺且往往會把自己的喜愛和厭惡全都放到臣子身上,依靠愛與惡來給人升官、貶官,罔顧臣子本身所獲得的功勞,像他這種庸碌之人是不可能會長久的留住人才的,子楚想大父喜愛的大才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棄邯鄲而去,投奔鹹陽了。”

“哦?”秦王稷聞言驚喜的看了自己的透明人孫子一眼,出聲詢問道:

“寡人未曾想到,子楚你竟然將趙丹看的還挺透徹的。”

[得到大父的表楊了!]

嬴子楚高興的合不攏嘴忙又跟著道:

“大父,孫兒有一些淺薄的見解,全賴平日裡父親和不韋先生的教導。”

“不錯”,秦王稷隨口誇了一句,而後雙眸像是黑豹盯著獵物一樣,緊緊地盯著子楚詢問道:

“子楚,你在邯鄲待了多年,你知道趙康平,趙先生?”

“趙康平”,嬴子楚疑惑地重複出這個名字,而後誠實地搖頭道:

“回大父的話,子楚未曾聽說過,也不認識此人。”

“哦——”秦王稷拉長聲音。

武安君和應侯又悄悄將坐席往後蹭了蹭。

嬴子楚倒是也沒有說慌,他是真的不認識趙康平!前年他與趙姬初相識時,趙姬二嫁給他,趙家本家的家主得到消息後很生氣,他自視身份高貴,看不起一卑賤商賈,自然也不會去找趙家家主,還是呂不韋前去找了趙搴,給他瘋狂灌輸“異人未來必定大有出息的話”,才讓趙搴給咬牙忍下了

繼呂不韋之後,趙姬給自己找的第二個“良人”。

在這期間嬴子楚也好,呂不韋也好,甚至包括趙搴在內,這二個人都沒有把“趙姬”的親生父親“趙康平”看在心裡。

笑話!我堂堂一秦國王孫,我赫赫一有名衛國大商賈,我趙家一族之長,我們二個人辦事情需要知會你“趙康平”一個唯唯諾諾,依靠主家的庇護才能勉強在邯鄲生存下來的小小商賈嗎?

是以,嬴子楚連趙搴的麵都沒見過,哪還可能去見自己更加卑微的“嶽父”呢?

秦王稷將視線從孫子臉上轉到兒子臉上,挑眉詢問了相同的問題:

“柱,你也不知道康平先生嗎?”

太子柱仔細回想了一下他如今知道的趙國有名有姓的人物,遂也誠實地搖頭道:

“回父王的話,兒臣不知。”

”唉——看來玄鳥的確未曾偏心。“

聽著老父親/大父這莫名其妙的感慨,太子柱與嬴子楚簡直是一頭霧水。

武安君和應侯都同時垂了腦袋,隻想捂臉,這真的是“非子的後代”不爭氣,怨不得人家“造父的後代”跟在後麵撿大漏啊。

秦王稷神色莫名地低頭看了看麵前案上已經被宦者們重新整理好的竹簡。

他從一堆竹簡中取出來那兩卷《趙康平見趙王》以及《廉頗問康平秦軍新戰術》文章,“砰!砰!”兩下就一前一後的照著父子倆的腦袋上丟去。

竹簡來的又快又狠,沒等父子倆反應下來,頭上的冠就被打歪了,額頭生疼,一卷竹簡順著額頭往下滑落到他們的懷中,白皙的額頭上也出現了幾道紅痕。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腦袋瓜生疼的父子倆連個悶哼聲都沒有敢發出來,拿著手中的竹簡不知道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就聽到老父親/大父張開尊口道:

“你們倆打開竹簡看一看吧。”

“諾!”

父子倆忙聽話的翻開竹簡,內殿的光線有些昏暗,不過還好搖曳的燭光能看清楚褐色竹簡上的墨字。

二人雖然自知,他們不能和老父親/大父相比,但也不是像趙丹一流那般的庸人,看到竹簡上的內容,二人瞬間明白老父親/大父為何要這般惱怒了!

如此這般珍稀的被仙人撫頂的大才,秦國若得不到,人家願意為趙國賣命,這簡直是比殺了老秦王都難受!怨不得老父親/大父會這般生氣!

太子柱羞愧的說道:

“父王,兒臣會想辦法用重金、重位來請康平先生從邯鄲入秦,到我鹹陽擔任官職的。”

嬴子楚也雙眼難掩激動與可惜的跟著道:

“大父,康平先生懂戰事且有一場奇緣,憑趙丹那庸碌的性子,他必不可能會甘願一直停留在邯鄲,以孫兒看來,他的才能足以擔當我秦國國師一職!”

“哈哈哈哈哈哈,你們父子二人倒是比誰都識貨啊!”

秦王稷放聲大笑。

太子柱與嬴子楚也跟著笑。

單單看著這二人相似的笑容都能瞧出來這確實是親生父親、親生兒子、親生孫子沒錯了!

武安君和應侯閉了閉眼,有些不忍直視了,默默的在心底裡為父子倆點上來兩根蠟燭。

果然緊跟著,二代人歡樂和笑的場麵轉瞬即逝,秦王稷笑聲一收,兩隻大手拿起案上的一卷卷竹簡,宛如攻城時所用的投石機一樣,“唰!唰!唰”的一卷卷竹簡像是密集的褐色大雨點子,朝著跪坐在二米遠外的太子柱和嬴子楚的腦袋劈裡啪啦的打去。

父子倆瞪圓著鳳眸看著一卷卷竹簡來勢洶洶地徑直朝著他們的腦門飛來,躲是不敢躲多,隻敢閉上眼睛。

“砰!砰!砰”竹簡拍到太子柱和嬴子楚腦殼子上的聲音聽著極其響亮。武安君和應侯單單聽著都覺得腦殼痛。

約莫十幾息後,除了那卷記載著趙康平身份的開篇竹簡外,漆案上所有的竹簡、包括那個盛著絹帛的竹筒子都被秦王稷砸到了父子倆的腦袋上。

要知道這可是整整一麻袋半人高的竹製品啊!

看著被竹簡埋了半個身子的父子倆,應侯和武安君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隻見此刻父子倆腦袋上的冠已經是徹底歪到一旁去了,竹簡將梳得整整齊齊的發絲勾亂了。二人的額頭、臉頰,脖子上儘是被竹簡砸出來青青紫紫的痕跡,子楚年輕,他的皮膚還是比他父親嫩一些的,額頭上白皙的皮膚青紫中帶著血津津的傷口,眼皮子也紅腫的老高,若父子倆以這般尊榮走出章台宮去,保不準不到下午,宮中得傳出老秦王要廢掉太子,廢掉“嫡孫”的流言!

瞧著父子倆委委屈屈的忐忑不安模樣,秦王稷嘴角一扯勾出一抹殘忍的微笑,聲音森然:

“你們二人現在給寡人將所有的竹簡都好好看一看,然而告訴寡人康平先生的才乾究竟有!多!少!”

“諾。”

“諾……”

父子倆忍著腦袋上的痛意,懷中,身側,腿邊儘是竹簡,隨手撈一卷就能看。

太子柱左手拿起了竹筒子,右手也剛好拿起了記載《地窩子》的小竹簡。

嬴子楚澤拿起了趙康平提出趙、魏、楚二家應該結成統一戰線的竹簡。

父子倆抿著雙唇認真的看起一列列墨字,即便已經知道趙康平是個很有才乾的人了,可當那些看起來新鮮,但卻充滿著深意的詞彙映入二人的眸中時,父子倆的眼神都變得深了起來,呼吸聲也跟著變大了,等看完手中的竹簡/信筒子後,父子倆慌忙撿起新的竹簡看。

你一卷我一卷,你看我的,我看你的。

父子倆邊看著竹簡,邊將手攥成拳頭錘著膝蓋長籲短歎,或為康平先生的好計策而感慨,或為了這般一位大才竟然效力於趙國而可惜、懊惱。

足足大半個時辰過去了。

父子倆總算是看完所有的竹簡了。二人的眼睛亮的像探照燈一樣。精神上受到的刺激實在是太大了,二人都已經不自覺的忽略掉身上的酸痛與麻木了。

武安君憐憫的看了看父子倆的膝蓋,不出意外,等二人離去時得讓人背著回太子府了。

父子倆可不知道武安君的心思,二人鳳眸亮的驚人,眼巴巴的望著老父親/大父,自認為已經徹底弄明白大魔王的心中想法了。

太子柱當即拍著胸膛高聲感慨道:

“父王,兒臣此刻的感受與您是一樣的!玄鳥何其不偏愛我秦氏一脈!竟讓趙氏一脈得到了這般仙人撫頂、智慧如此實用的大才!柱我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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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去死吧!”

秦王稷“嗖”的一下就舉起案幾上的最後一卷竹簡朝著嬴子楚的腦袋快速投去。

這卷竹簡又迅又猛,甚至有了破空聲。

嬴子楚驚恐的瞪大了眼睛。

太子柱從老父親冷硬的語氣中聽出他父王此刻上是真的想讓自己兒子去死的,他眼皮子一跳,忙伸出左手擋了一下,“啪嗒”一聲竹簡被他截胡,掉落到了他的左腿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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