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非攻之造
穹空之上,天柱重建,又再度崩塌,一次又一次。
大地之上的城鎮自毀滅與和平之中循環,街道之上的人影自完整和破碎之間交替。生存和毀滅不斷的重演,到最後,就連時光和過去本身就變得如此虛無。
季覺行走在這殘存的記錄裡,環顧著那些支離破碎的舊時光,遙不可及的黃粱之夢。
看似近在咫尺,可是卻觸之不及。
一生所求,隻餘虛無。
這樣的場景和曾經的廢墟相比,哪個對水銀而言才是更加殘忍的呢?
自聖堂的鐘聲裡,他腳步停在了廣場之上,再不想去看。他感覺,自己或許已經知道非攻究竟在哪兒了。
鐘聲轟鳴,回蕩。
自那高聳的鐘樓之中……
季覺沉默的抬頭,出神仰望,凝視著鐘樓之上的表盤,乃至指針之後的那一扇斑駁年久的花窗。
水銀的舊工坊。
在四百年之前的漫長時光裡,她就佇立在那裡,日複一日的凝望,孤獨的等待和輕唱,所期盼的,又是什麽樣的場景呢?
身穿禮服麵帶笑容的賓客們從四方而來,花瓣灑下,白鴿展翅升起,歡笑著的新娘和新郎挽著手,踏著鐘聲,走向了見證婚禮的殿堂。
期盼著自此之後能夠開啟嶄新的人生。
卻又懵懂無知的,走向既定的死亡。
一次,再一次。
作為『罪魁禍首』的水銀,在凝視著這樣的場景時,又是否會心如刀割?
自短暫的恍惚中,他忽然想起了回憶中,來自巨子的話語。
舊工坊中,那個疲憊的男人凝視著最珍重的同伴,最後發問:
「你後悔嗎?」
可再不會有答案了,也沒有人有勇氣去做出那個回答。
「時間短暫,季覺。」先知問:「你還在等什麽?」
「不知道。」
季覺搖頭,凝視著眼前不斷崩潰毀滅和重歸的世界,視線卻落在聖堂的台階之上。
無數閃爍的幻影行進中,那個孤獨渺小的身影。
一個無數次時光循環的錯漏。
抱著膝蓋的女孩兒坐在台階上,怔怔的凝視著天穹,依舊在等待著那個永遠都不可能回來的人從遠方歸來。
無聲的落淚。
「在這裡做什麽?」季覺彎下腰來,坐在她的身旁,端詳著她的側臉,告訴她:「不要亂跑,奶奶在等你回家呢。」
她沒有說話。
隻是低下了頭,抬起手擦掉眼淚,許久。
「媽媽不會回來了,對嗎?」女孩兒輕聲問。
季覺沉默,下意識的抬起頭,看向了她所凝視的天穹。
四百年前,四百年後,中土和北陸,小鎮和崖城的天空,似乎都沒什麽兩樣,同樣的空空蕩蕩。
「不知道。」
季覺輕歎著,直白回答:「她一定很想要回來吧。
就像是伱在想念她的時候,她也在想念你一樣。一直都在想,一直一直都在想……可是卻找不到能夠回家的路,迷失方向。」
「你怎麽知道?」
小女孩兒怒視著他,卻無法克製眼淚,哽咽:「媽媽已經不要我了!她說不定早就忘記我了……」
「我當然知道啊。」
季覺斷然的回答,告訴她:「所有的好媽媽都是一樣的。我會夢見她,每天晚上都夢見。因為當她在想我的時候,我也在想她。當你掉眼淚的時候,她就會更加難過啦。」
他伸出手,指了指女孩兒的臉頰,眼淚穿過了他的指尖,留下了隱約的波瀾,無法觸碰。明明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
直到眼淚漸漸停止,女孩兒執著的抬起手,一遍遍的擦掉,最後,紅紅的眼睛看著他:「還能再見到她嗎?」
「不知道。」
季覺緩緩搖頭,麵對著那一雙和自己相同的眼睛,他無法說謊,也騙不了自己。
「說不定,永遠都見不到了。」
他回頭問,「你還會再想她嗎?」
「嗯。」
沉默裡,失落的女孩兒點頭,於是季覺笑起來了,「真是個好孩子。」
他緩緩起身,聽見了身後的聲音。
「那你呢?」女孩兒看著他,「你也會想嗎?」
「當然啊。」
季覺點頭,毫不猶豫的回答:「像你一樣。」
模糊的人群之中,那個渺小的身影好像也笑起來了。就這樣,向著他擺了擺手,漸漸的,消失不見。
隻留下季覺站在空空蕩蕩的廣場上,最後回頭,逆著鐘聲,走向了高聳的鐘樓,推開了那一扇塵封的門。
沒有阻攔者,也沒有預想之中的難關。
隻有落下的塵埃裡,一行蜿蜒向上的樓梯,乃至,虛掩的門扉。
好像一切還維持著四百年前的模樣。
舊工坊中的一切靜靜沐浴著陽光,見證著毀滅和重建的循環,可窗戶前麵,那個仿佛永遠佇立在那裡的身影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水銀不在這裡。
整個裂界之內,不論是地下還是地上,過去還是現在,所有角色中,唯獨缺少的,卻隻有水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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