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血肉異變
許多年以後,當他站在滿地破碎的屍體中間,雙手沾滿了同袍兄弟的鮮血,腰間懸掛著一名原體的心臟時,阿裡曼將會想起他直麵芬裡斯之王的那個下午。
那一天,他才真正的看清楚了黎曼魯斯的麵目:雖然他和狼王早就已經相識幾十年了。
不過,隻有當這位芬裡斯巨人身披著他的灰色盔甲,肩頭的狼皮被風刮得獵獵作響,一隻手持著金黃色的酒神之矛,另一隻手握住蓄能完畢的手槍,一步一個腳印的向他們走來的時候,阿裡曼才覺得自己看清了這位原體。
那一刻,他回想起了自己在此前兩百多年的人生中,所目睹丶觀賞與聽聞過的每一種神話,每一卷史詩,在腦海中構造這些幻想故事裡描繪的,執掌謀殺丶戰爭與鮮血的神明:當他們身影最終集合起來的時候,便與他麵前的黎曼魯斯有著驚人的相似。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執掌著殺戮與毀滅的神祇的話,那他大概就是黎曼魯斯這般模樣吧:既沒有發出怒吼,也沒有呲牙威脅,當他緩緩走來的時候,就連因為目睹到血肉異變而泛起的本能厭惡,都正以飛快的速度消失不見。
魯斯很安靜。
魯斯很耐心。
……
魯斯很可怕。
比阿裡曼此前遇到的任何一個敵人,都要更可怕。
阿裡曼鼓起所有的勇氣,才敢於站在原體的前進道路上,雖然與魯斯依舊相隔著數百米,但僅僅是空氣中淩冽的寒意,就讓他緊握著利刃的手指發抖:阿裡曼突然想起他在很久之前,他和破曉者的傳奇巴亞爾所討論的那個問題。
阿裡曼曾詢問過那位他在劍道上的老師:當初,巴亞爾麵對著剛剛回歸的康拉德,拔出自己的利刃來拖延時間的時候,這位完美騎士的心中,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是否為了自己能對抗原體而感到無垠的激動?
但與阿裡曼設想的不同,那位在他眼中一直雲淡風輕,從未懼怕過任何事情的巴亞爾,在聽到這個問題後,先是沉默了一陣,隨後重重拍在了他的腦袋上:破曉者的手指甚至在發抖。
「榮耀?激動?」
「你在想什麽?」
「讓我告訴你,阿裡曼:當我拔出了我的劍,麵對一位基因原體的時候,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當時的我什麽事情都想不出來,如果真要說的話,那麽當時的我,滿腦子肯定都隻有一件事情。」
……
「我,死定了。」
時隔數年,阿裡曼將巴亞爾當時的話語複述了一遍,他現在才意識到這句話的價值:因為當他直麵黎曼魯斯的時候,他才發現所謂的榮耀與激動,都隻是那些沒有見識的蠢貨想像出來的笑話。
在憤怒的原體麵前,唯一能感受到的隻有無窮無儘的死意。
而緊握著這種死意,阿裡曼卻並沒有選擇向後退去:當整個千子軍團都因為黎曼魯斯愈發靠近的怒火而瑟瑟發抖時,隻有這位最不像千子的千子依舊緊握著刀刃,顫抖的走到了最前方,幾乎是嚇破了膽的擋在了狼王的麵前。
現在,也許他和那些阿斯塔特中真正的傳奇,又近了一步:阿裡曼在心中暢想著,然後,他才聽到了狼王沉重的呼吸聲,像是一座活生生的山脈。
片刻間,黎曼魯斯已經走過他剛剛發起衝鋒的地方,一支新的軍團在他的身後集結:失敗者們重新爬了起來,而遠方的山麓上還在湧來更多的狼群,阿裡曼甚至看到了他的好友赫德梅克也站在狼王身後不遠的位置上,符文牧師同樣在盯著他,瞳孔中有著幾絲不忍,但更多的則是難以琢磨的冰冷。
大軍越聚越多,數量足以讓任何人絕望,阿裡曼隻能將希望寄托在他的基因之父身上:此時的馬格努斯已經有剛才的那種呆傻的狀態中走了出來,他顯然意識到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但這依舊不足以讓他陷入完全的慌亂。
猩紅君王先是環顧了一圈他子嗣們的情況:千子的戰士已經暫時失去了戰鬥力,隻有寥寥幾個人還能幫到他,包括弗西斯塔卡和那些泰拉裔老兵,已經掙紮著,重新握緊了他們的武器,而站在最前方的阿裡曼,更是讓基因原體向他投去了充滿讚許的一瞥。
馬格努斯沉默的注視了一會這個久未歸家的遊子,這才鄭重的點了點頭:沒人知道此刻的大巫師心中到底在想著什麽。
隨後,原體動了起來,並沒有立刻前去與兄弟對峙,而是先一步來到了他那個早已不成人形的可憐子嗣哈斯塔的麵前:馬格努斯看的清楚,比起已經近在咫尺的太空野狼大軍,更多千子的目光明顯聚集在了哈斯塔的屍體上。
於是,原體跪了下來,他先是拍了拍抱著哈斯塔,哭的不成樣子的哈索爾的肩頭,隨後伸出手,找到了哈斯塔身上的唯一一處還能被稱得上是【臉】的地方,將那幾顆猙獰的死目重新合上,低下頭來為他的戰士送彆。
就像一個真正的父親,無比短暫卻又真摯而悲傷。
當猩紅君王做完這一切後,千子們的士氣明顯穩定了下來,他這時才穩步走到阿裡曼的身邊,與自己的這個孩子,共同麵對著氣勢逼人的第六軍團。
在黎曼魯斯到來的前一刻,馬格努斯壓抑著聲音,他的腔調在阿裡曼聽來很沉重:有著悲傷,但也有著幾絲嶄新的驕傲。
「你做得對,阿裡曼。」
馬格努斯用隻有兩個人能夠聽得清楚的聲音傾訴著。
「你已經成為了一個可以被你的兄弟們依靠的人,我知道你做出這個決定,需要多大的勇氣,我發自內心的理解和支持你:現在,向後退下吧,我的孩子,黎曼魯斯還不是你需要麵對的對手。」
阿裡曼點了點頭,他向後退到了隨時可以支援的位置上,與他並肩而立的隻有弗西斯塔卡:至於哈索爾,他還抱著自己那個被阿裡曼梟首的部下,顫抖的手指與變異的血肉攪合在了一起。
阿裡曼也沒時間管他,因為麵前的場景更緊急一些:馬格努斯看起來並沒有意識到,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黎曼魯斯手中的那把酒神之矛到底意味著什麽?
這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在絕大多數人看來,酒神之矛不過和狼牙堡一樣,都是帝皇為了獎賞黎曼魯斯在火輪戰役中的優秀表現,所贈予的一把平平無奇的神器:在人類帝國中,哪個基因原體沒有諸如此類的帝皇贈物啊。
至於它隱藏的含義?
就連阿裡曼本人,也是在一次摩根的私人教學中,被蜘蛛女皇暗示了幾句,才隱約猜到的:要不是黎曼魯斯真的在他麵前,拿出了這把武器,阿裡曼還以為這就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呢。
不過,馬格努斯看起來,真的是這麽認為的。
麵對來勢洶洶的狼群,大巫師的對策,居然是抽出了手中金色的彎刀,傲然屹立在了整個第六軍團的麵前:誠然,看那彎刀上所積聚的可怖靈能力量,完全可以輕鬆地消滅掉除了黎曼魯斯之外,在場的每一個太空野狼了。
兩位原體就這樣對峙在了他們的軍團曾經相抗的地方,狼王讓他的戰士站在遠方,避免他們接下來的話流入這些嘴上沒有把門的狼崽子的牙齒裡麵:馬格努斯對這個冰冷的善意展以微笑。
緊接著,還不等黎曼魯斯想到要說什麽,普羅斯佩羅人就已經向前一步,搶先開口了:他的瞳孔中閃爍著智慧與狡黠的光芒,這也是馬格努斯的一部分。
「很抱歉讓伱看到這一幕,我的黎曼魯斯兄弟。」
馬格努斯強撐起笑容,努力衝散著空氣中的劍拔弩張。
「但命運總是比我們想像的還要更殘忍一些,就像你剛才所看到的這樣:時隔幾十年,千子軍團的基因病又一次發作了,我想我現在需要做的是儘快離開這裡,找到辦法重新將其抑製下去。」
「如果你沒意見,今天的事情就當揭過去了?」
「……」
狼王沒有回答。
阿裡曼點了點頭,馬格努斯的第一波發言直接打掉了狼王積蓄在心中的怒火,順便解決了千子軍團目前最大的問題所在:大巫師的嘴皮子輕輕一碰,發生在眾人麵前的恐怖異變,就這樣被解釋為了一次尋常的基因病發作。
這一幕讓阿裡曼在心裡重重的鬆了一口氣。
幸好,幸好!關鍵時刻,他的父親也不是完全的靠不住。
他還記得他是個原體!
但這樣簡單的說法,還不足以抵消掉黎曼魯斯心頭怒火。
「閉嘴吧,馬格努斯。」
芬裡斯人低吼著,他那寒冷的麵具在搖搖欲墜。
「彆在這自欺欺人了,我們都知道那是什麽東西:那絕對不是你口中什麽鬼扯的基因病,你是在動用巫術,兄弟,這是黑魔法,這是死靈術,是不潔的邪道,應該被綁在火刑架上燒死!」
「……」
馬格努斯先是一愣,隨後竟有些無奈地笑出了聲來。
「黑魔法?死靈術?」
他嘲諷道。
「你要不要聽聽你剛才到底說的什麽話,黎曼魯斯,這可一點都不符合帝國真理啊:你把這種事情說給我們任何一個兄弟聽,他們都會覺得你又瘋了。」
「閉嘴吧。」
狼王磨著牙,在他的怒火中帶著一絲怒其不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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