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現,周圍的一切都變了。
她睡在一張墊著軟墊的木窗上,上方是一盞木製的六角鏤空喜鵲燈,淡黃色的燈火將牆壁上的圖案照得清晰,那是一幅綠草如茵的繪卷,紙鳶乘著風飛向神山,五彩繽紛的花瓣在空中飄舞,點綴出風的形狀。
慕師靖在床榻上撐起了身子,她癡癡地望了會這美好的畫卷,沿著畫卷環視整座房屋,她看到了精巧的木製房梁,看到了垂落的淡紫色紗幔,珍珠的簾子,紗製的屏風,秀麗的木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焦尾琴靜置其上,古雅端靜。
「這又是做的什麼夢呀?「
慕師靖揉了揉腦袋,又睡了下去,她閉了一會兒眼,催促自己醒過來,可再次睜眼時,眼前的畫麵卻一點沒改變。
怎麼會這樣?
慕師靖呆呆地看著四周,心想難道自己又被夢境給俘獲了?
必須快點醒過來。
是了,她想起來了,在睡著之前,她曾下定決心,要先於林守溪醒來,不僅要比他先醒,還要給他煮好粥,若無其事地端到他麵前,對他致以看似關切實則暗含譏嘲與輕蔑的慰問
楚家仙子,不堪鞭答;道門樓主,表裡不一。她要證明,她才是道門真正的仙子!
慕師靖心中暗發宏願之時,林守溪端著粥走了進來。
林守溪穿著白衣,束著長發,依舊是身姿挺拔、麵容俊秀,徹夜的辛勞未在他臉上顯化出半點疲態,反而讓他的眉目更為清澈。
他看到慕師靖起身,反而有些吃驚,道∶
「這麼早就醒了嗎?你若是虛弱,可以再睡一會兒。」
煮好的粥、若無其事的模樣、看似關切實則暗含譏嘲的慰問
慕師靖心頭立刻了然————這一定是夢,人最擔心什麼,往往就會夢到什麼,她一定是深陷夢境之中,還未解脫出來
「你怎麼了?這般凶做什麼?不喜歡這間屋子麼?」林守溪好奇道。
慕師靖冷笑道:「你這夢魘,休得猖狂。」
「夢魘?」
林守溪不解,一邊以湯勺攪著熱粥,一邊將碗端了過去。
慕師靖冷眼相對,神色漠然,冷不丁揮出一拳。
林守溪雖然吃驚,但反應也快,他身子一側,躲過了這淩厲的一拳,手中端著的粥晃了晃,幾欲傾翻。
「你到底怎麼了?」林守溪更加困惑。
「你這夢魘,裝無辜倒是裝的惟妙惟肖,看我不將你打回原形!「
慕師靖貝齒緊咬,拖著綿軟疲憊的身子起來,對著眼前的少年施展出眼花繚亂的拳法,林守溪且打且退,不斷以四兩撥千斤的掌法防住慕師靖的進攻,一番劈裡啪啦的拳肘交擊之後,林守溪被逼到了房間的儘頭。
「你要是再胡鬨,我可不客氣了。」林守溪警告道。
「少放狠話。」
慕師靖絲毫不退讓,她殺氣騰騰道∶「這是我的夢,我平日裡被你欺負得這麼慘,夢裡豈能繼續任你欺淩?!」
慕師靖膝蓋一彎,曼妙玉腿爆發出驚人的彈跳力,她淩空躍起,豹子捕食般朝林守溪撲去,如畫眉目英氣灼灼。
結果不言而喻。很快,溫馨漂亮的房間裡,添了少女的輕哼與求饒。
道門聖女跪在地上,發絲淩亂,麵頰泛紅,端莊雅致的雪白道裙包裹著妙齡少女的身段,也遮住了臀兒上的鮮紅掌痕,很顯然,這位不可一世的聖女又被家法處置了。
「還敢胡鬨麼?」林守溪問。
「我哪知道這不是夢呀,
你趁著我睡覺把房間布置成這樣,是個人醒過來都會懷疑是在做夢的吧?」慕師靖狡辯道。
「嗯?」
林守溪瞥了她一眼。
慕師靖低下頭,絞著裙擺,弱弱道:「不敢了。」
少女這才被放過。
今日,這位自幼習武的少女出奇地身嬌體弱,她趴在榻上,由林守溪一口口地給她喂完了粥。
「這些東西……都是你自己做的嗎?」慕師靖問。
「嗯。」
林守溪點頭,說:「我們會在這裡住很久,將屋子裝扮得漂亮些,心情也總會愉悅不少,再者,這本就是我們的家,也不好太寒碰了。」
慕師靖心裡知道,他費力弄這一切,實則是想她開心,但她總是想挑些刺,她橫看豎看許久,最後幽幽道∶
「真是多此一舉,亂花迷眼,幻境惑心,你將這裡打扮得如此花哨,置身其中,誰還有心思修行呢?」
林守溪沒有回答。
「怎麼不說話了?」
慕師靖一邊問,一邊側頭望去,卻發現林守溪正在打坐冥想,真氣也已運轉了一個周天,對於她的提問,林守溪渾然不覺。
慕師靖有些生氣。
她看著林守溪側靨清秀的線條,剛剛騰起的怒火又漸漸消了。
她臥在榻上,環視著這精心布置的房子,看到枕頭上畫著的灰熊圖案時,忍不住抿唇一笑,道:「真幼稚啊。」
她將枕頭抱緊,雙腿輕輕愉悅而有節奏地踢了起來。
林守溪睜開眼時,發現慕師靖正抱著那枕頭在榻上滾來滾去,看上去比白祝更年輕,他也笑道「彆弄壞了,我們可要住很多年的。」
「很多年?」
慕師靖停了下來,眨著眼睛問:「所以,你這顆丹到底要煉多少年呀,三年?十年?」
林守溪無法給出明確的回答,隻是說∶「可能要更久。」
「更久也好。」慕師靖倒不苦惱,而是難得地說了一句情話∶「大不了就天荒地老。」
林守溪微微一笑,吹滅了紅燭。
「嗯?」
慕師靖露出疑惑之色。接著,她感覺有什麼東西壓了過來。
她的身體還有些酸疼,見此情形,不由緊張,問∶「今天也是黃道吉日?」
「今日大凶。」林守溪說。
「那……」
「我替慕姑娘辟邪消災。」
「無恥!」
「慕姐姐不行了嗎?」
「我……我是怕你不行!」
也不知是不是林守溪的匠藝不佳,這座木頭構造的床榻因搖震而鬆動,發出了咯吱的聲響,而這被單的質量也顯然很差勁,少女抓出的指痕竟半天也無法展平,令得慕師靖很是心疼。
當然,她更心疼自己。
隻是她真正在地宮中生活的第一天,除了無法看到日月星辰之外,這與外麵修士的閉關並無區彆,相反,因為林守溪在身邊的緣故,她也不覺煩悶。
白日裡,他們靜心修道,切磋武藝,晚上,他們相擁而眠,切磋武藝。
雲消雨歇後,她便靠在林守溪的懷中,輕輕擁著他,一同回憶往事。
如果現在還在道門,應是連花開遍的盛夏,她輕輕閉上眼,就能回憶起樟樹投下的斑駁陰影,還有那浩大的風聲與蟬鳴,本該聒噪的蟬鳴在回憶中顯得美好而寧靜,幼年的她並無遠大的誌向,但她知道,她注定要成為天下第一人。
其後。
時光飛逝。
這石屋並不算大,卻是溫馨,他們終日生活
在一起,除了修道以外,無外乎吵架拌嘴,爭搶打鬨之類的瑣碎趣事,慕師靖也漸漸褪去了最初的青澀與害羞,搖身一變成了真正的小妖女。
但,越是小妖女,她的穿著打扮反而越發清純可人。
她常常穿著白色道裙,套著雪絲冰襪,再用素色緞帶係起清麗的發髻,清純乖巧之餘,她又露出香肩秀背,給這純白畫紙添上一抹不容忽視的豔色,林守溪則頗有正義感,他向來以馴服妖女為己任,故而慕師靖每每嫵媚挑逗之時,他都會將其繩之以法。
當然,更多時候,她還是那個傲嬌的黑裙少女,唯有嘴上不饒人。
等到十月之後,林守溪便將牆壁上的青草塗成枯黃色,用它來模擬四季的變遷。
慕師靖也參與了作畫。
她在畫上畫了五個小巧的人影,人影們手牽手站成一列,一同向著楓葉如火的山峰上走去。
「這是我的預言。」慕師靖說。
「嗯……」
林守溪看了一會兒,評價道∶「人會不會畫的有點少?」
慕師靖臉上的微笑凝固,凶巴巴地向林守溪撲去。
這些天,這位小妖女也越發放縱。
他們像是回到了九明穀的時候,時常會扮演不同的身份。但是,與九明穀時捉摸不定的扮演不同,這次,慕師靖不僅有著明確的規劃,甚至還會在紙上將其一五一十地寫下來,作為演出的戲本。
今日,慕師靖又在伏案創作創作了。
她創作之時,神情很是專注,仿佛那支羽筆之下,隨時要誕生出驚世之作。
林守溪結束了一日的吞納修行之後,也湊過去瞧了瞧。
但見紙上寫道:
「夜黑風高,寒雲閉月,武當山上滾紫雷,少林寺中坐妖魔,十年前,魔門自黑崖崛起,掃蕩乾坤,至今已敗儘天下門派,兵臨道門。
魔門少主林守溪為此戰之統領,道門堅守三日,終於不敵,迫於局勢,道門門主捧劍跪降,道門聖女也被魔門少主俘虜,捆縛皓腕壓至少主帳下,聖女雖道法高強,清聖冰潔,但大勢所迫,哪怕貴為聖女,也隻得屈從。
……,……,…
林守溪看了一會兒,越看越覺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