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與仙邀戰
真國之外。
受詛咒的莽莽雪嶺裡。
宮語緩步於白雪之間,綢袍包裹的身軀冷傲依舊,眉目卻被連日的寒風吹的憔悴。
夜晚來臨時,雪原的溫度會降得極低,三花貓提前將軟綿綿的身軀擠進宮語鼓囊囊的懷裡,隻在衣襟間探出了一個小腦袋。
“師尊,還是不行嗎?”三花貓問。宮語輕輕搖頭。
七天。
不知不覺間,她已在這片詛咒雪原裡困了整整七天。
這七天裡,她嘗試了各種各樣的辦法,可無論她施展的是武、道、術、咒,這片雪原都沒有給出任何回饋。死靈源源不斷地飛上天空,與冷風淒厲合唱,雖傷不到她,卻惱人心煩。
“難道,人真的解不開神的詛咒嗎?”宮語第一次生出猶疑。這抹猶疑很快被她斬斷。
“法則是世間萬物的真正主宰,水與火寄生在生滅的法則裡,草與木寄生在枯榮的法則裡,無論是人還是神,都沒什麼不同,神明隻是更高階法則的寄生蟲罷了,隻要是法則,就可以被掌握.....我能走出去的。”
寒風迎麵而來,觸碰到宮語時卻像是撞見貴胄的仆從,無聲地從她麵前繞過,不敢驚動半縷秀發。
宮語重新審視這個世界。
數不清的夜雲在她頭頂翻滾,遮蔽了落日,也遮蔽了星月,她仰望蒼穹,寒冷的眼眸像最後的星星。
三花貓在她懷中不知憂愁地睡著了。
舊日祭奠總計曆時七日。第一天熱鬨而平靜地過去。
王主城燈火徹夜不歇,林守溪從高樓向下俯瞰,城市像是燃燒著的巨幅刺繡。“真的會有大事發生嗎?”林守溪問。
“誰知道呢,也許,那些大人物隻是想找個合理的機會聚在一起,分享用以對抗黑暗的死靈之質,現在,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他們或許正在進行這樣的交易。”小禾推測道。
殊媱跪在案幾前,正與慕師靖一同吃著果盤。
“哼,要我說,那些大修士,境界越高反而越懼怕死亡,所謂的死靈之質不過是苟且偷生的手段,他們站在人類的頂峰,卻還抱著凡夫俗子那樣苟活的幻想,真令人不恥。”殊媱義正辭嚴地批判他們。
坐在窗邊的小禾回頭看她,饒有興致地問:“殊媱姑娘也有應對死靈黑暗的方法嗎?”
“沒有。”
殊媱剝了個鮮果,切了一半遞給慕師靖,信心滿滿地說:“至少我追隨了小姐,走在了比他們更正確的路上。”
小禾忍俊不禁,道:“嗯,投靠黑暗也算是應對黑暗的辦法。”
“你說什麼呢?彆以為跟在小姐身邊久了就可以不敬小姐!”殊媱見小姐被譏,立刻為她伸張正義,以表忠心。
在殊媱麵前,慕師靖始終保持著神秘與強大的色彩。
她淺酌了口果醬酒釀,寬容地原諒了小禾的無禮,淡淡道:“有的黑暗是為了吞噬光亮,有的黑暗是為了升起繁星.....我,與它們都不同。”
殊媱若有所思地點頭。
小禾抿了抿唇,勉強配合著說了句:“小姐高見。”
林守溪靠窗而坐,目光始終放在窗外,火光在他的臉頰上明滅不定。小禾悄然握住了他的手。“就當它是個普通的節日吧,既然無法乾預,就全心全意享受它好了。”小禾彎起笑意清淺的眼眸,說。
林守溪輕輕點頭。
殊媱時不時將目光瞥向他們,心想小姐可真能忍,自己要是有這樣公然在她麵前炫耀恩愛的下屬,她肯定每天隻帶其中一個單獨執行任務,讓他們一年也見不上一次麵。
慕師靖吃了幾粒形如葡萄的小巧漿果,問小禾:“這還餘了些,吃麼?”“不了。”小禾平靜地說:“晚上餓的話,我弄些粥吃就是了。”
“這哪有粥?”慕師靖問。
“我讓夫君給我開小灶呀。”小禾忽然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林守溪的脖頸,微笑道。
“哼。”
慕師靖看著這恩愛的一幕,神色幽幽,她倒也沒多想,隻是道:“小禾,我一直想問,為何你這這段時間,看起來這般乖?這百依百順小鳥依人的模樣,可半點都不像你啊。”
小禾靠在林守溪的肩頭,扭過頭去,盯著一臉困惑的慕師靖,徐徐地說:“慕姐姐怎麼了呀?是看不得我們夫妻恩愛麼,非要我們天天吵架頂嘴你才開心?姐姐這醋壇子可拿穩些哦,彆晃出來了。”
“伱這語氣是和誰學的呀?!”
慕師靖本是真心提問,可小禾此話一出,她卻不自覺地羞紅了臉,也不關心答案了,她惱了句“荒謬可笑”之後,去另一個房間了。
兩位少女離開後,小禾順勢蓋滅了燈。月光照進來。
少女雪白的長發也像月光中抽出的一匹絲綢。
對視在異國他鄉的月光下進行,無需言語的撮合,共同經曆的往事就是最好的塵壤,足以供養出香草與鮮花,於是,親吻變得順理成章,衣裳半褪的少女將他推在窗口,從唇吻至喉結,從喉結吻至胸膛,最後羊羔跪乳,傾唇相就。煙火在窗外一輪輪盛放。
舊神的花車在神廟廣場前旋轉,猙獰鬼麵明暗不休。“是什麼感覺?”林守溪問。
“像是銜住了火把。”小禾抿唇。次日清晨。
太陽潑滅了滿城火光。
十三靈宗試道會的比試如常地在鐘聲中開始。
大焚宗的隊列裡,初鷺很是顯眼,她穿著適宜打鬥的衣褲,紮著乾淨爽利的馬尾辮,巴掌大小的漂亮臉蛋同時浮現著稚氣與英氣。
在經曆了第一日的大勝之後,精神飽滿,鬥誌昂揚,的確頗有小語當年之風,但林守溪知道,她的這副驕傲樣子,隻是在仙邀麵前的表演,怯弱與柔和被藏在心底,不輕易示人。
一輪輪比試在喝彩聲中開始。
十三宗的宗主們冷眼旁觀,他們像是一尊尊冰雕,欣慰與憂愁都是極偶然的情緒,仿佛誰的表情被晚輩的表現牽動,就會損壞他們作為宗主的威嚴。
初鷺不需要宗主的認可。
她出場時的山呼海嘯之聲就足以證明她如今的強大。
有時候,初鷺也會生出悔意,若是她刻意藏巧,直至最後關頭再一鳴驚人,似乎更討喜些,但.....她又何必去迎合彆人的喜好呢,她沒有這麼做,但總有弟子這麼做,她用純粹的實力將他們寫在心裡的戲本撕碎就好了。
這一日,初鷺越戰越勇,最後更是慘勝了魂宮被寄予厚望的大弟子。“真無聊,像是在看小孩子互相丟泥巴。”殊媱趴在欄杆上。
“那你覺得什麼有意思?”小禾問。殊媱想了一會兒,說:“跟我來。”
殊媱領著他們來到王主城外,跨過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後,黑色的山嶺出現在了麵前。
山嶺裡聚集著許許多多的人,熱鬨程度竟絲毫不輸王主城。“這裡是....”小禾疑惑。
“遷徙。”殊媱遙指遠方,說:“我帶你們來看遷徙,猴子到人的遷徙。”她領著三人來到了懸崖之上。
自崖尖向下俯瞰,可以看到數不清的人,這些人赤身裸體蓬頭垢麵,看上去的確像是還未開化的猴子,他們在懸崖之下漫無目的地遊蕩,直至大門打開之後,才慢悠悠地挪進來,看上去好像是在把鴨群往籠子裡趕。
他們是幾億年前的人,記憶早已被磨滅。
這個場麵浩蕩到讓人心生悸動,仿佛是在看一群行屍走肉。
來到城內的人們會被專門的人穿上帶有編號的衣服,然後,領頭的修士會用帶有攝魂之力的哨子,將他們引向聖樹院,在那裡,他們會接受大靈乾樹的洗禮,成為嶄新的人,過完幾億年前未來得及過完的人生。
“地裡麵還不知道埋著多少人呢,它們像是稻子,割了一茬還有一茬,再加上真國與灰墓之君的封印是挨著的,毀滅隻在旦夕之間,所以真國從不真正重視人命。”
殊媱坐在懸崖上,望著烏泱泱蠕動的人群,眼裡陡然噴薄出了恨意:“哼,哪天死光就好了,一群吸血鬼罷了,一群附著在大靈乾樹樹乾上的吸血鬼罷了,他們掠奪走的靈根,我遲早要一個個地吸回來,我要把人都殺光,將骨與血還歸神樹!”
殊媱正惡狠狠地發著誓,身後,慕師靖清冷的聲音響起,是在叫她名字:“殊媱。”
“小姐.....”
殊媱回過頭,對上了小姐冰冷的眼睛,一個響亮的巴掌甩在了她的麵頰上,直打得她側臥在了雪地裡,瑟瑟發顫。
“以後再讓我聽見你說這樣的話,我會要你的命,聽懂了嗎?”慕師靖說。殊媱神色幾番變幻,最後卻是俯首,“殊媱聽懂了。”
以後不把心裡話說出來就是了.....殊媱心想。第二天就這樣過去。
第三天也沒什麼區彆。
城裡依舊在舉辦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表演,也出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亂子。
舊神的花車終日繞城遊行,但大多數修士阿諛獻媚的,還是那幾位赫赫有名的頂尖修士,對於凡人來說,相比死去的神,活著的人神更有被敬仰的價值。
靈宗的試道會還在繼續,初鷺的勝利也還在繼續,她贏的太多,甚至無法讓人感到驚喜。
夜裡,小禾一如既往地霸占了林守溪,慕師靖輾轉難眠之下,時常穿著白綢睡裙氣鼓鼓地走到他們麵前,大聲嗬斥,讓他們動靜小點,小禾卻總說:“來了就彆走了。”
第四天,一切照常。
等到第五天時,殊媱原本緊繃的心弦徹底放鬆下來了。
“今年的舊日祭奠與去年的一點區彆也沒有,真是無趣至極,還不如在家打坐修行讓人心情明快。”殊媱抱怨道。
“你這麼希望動亂?”林守溪問。
“安寧的生活是給凡夫俗子過的,秩序才會崩塌、重構,神位才會易主,對於野心勃勃的人而言,這才是他們的盛世。”殊媱說。
第五天在殊媱的失望中度過。
第六天的時候,殊媱早已不報幻想。
“殊媱,你要明白,災難的開始是有預兆的。”
清晨,小禾正在鏡子前梳妝,她在臉頰上勻了些緋紅色的眼妝,清純的少女被這抹紅色一襯,立刻清豔生動起來。
“什麼意思?什麼預兆?”殊媱問。
“譬如等會要飛過窗邊的銅色之雀。”小禾說。
殊媱蹙眉,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可沒過一會兒,窗外真有一道黃沙般的勁風刮了過去—黃羽的大鷹掠過窗口,無意落下的羽在空中翻轉。
殊媱一驚。“你有卓見靈根,裝神弄鬼並不難,我才不上你的當,今天我要好好享受節日。”殊媱說。
殊媱期待小禾說一些話來反駁她,可是沒有,小禾隻是靜靜地梳妝,不知是為悅己還是悅人。
鐘聲再度響起。
今天是靈宗試道會的最後一天,最後的決勝者將會在一路殺到今天的四名弟子中選出,至於明天
明天是舊日祭奠的閉幕,響徹全城的恢弘古樂裡,鹿漱會親自獻上最美的舞蹈。
所有的頂尖修士也將會一齊到場,他們會領著人群徒步前往聖樹院,在聖樹院的門口跪拜大靈乾樹,然後會在黃昏時分抵達龍主殿,一起覲見那位依舊存活於世的舊王。
縱使龍主殿主千百年來從不露麵,人們依舊不敢省略這一禮節。黃羽之鷹在長空中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