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慕師靖手忙腳亂地去抹唇角。
“你忘了今天有什麼事了?”宮語問。
“今天?”慕師靖一呆。
宮語搖了搖頭,心想這是哪裡收的傻徒弟,澹聲道:“既然想喝,你就繼續喝吧,最好喝個爛醉如泥。”
“真的沒喝哎。”慕師靖知道,說謊講究一個堅持到底,她一本正經道:“師靖在幫你們收拾酒瓶子呢。”
宮語盯著她。
慕師靖低頭,忸怩不語。
林守溪笑了笑,走到少女身邊,非但沒揭穿,還說:“我來幫你。”
慕師靖一愣,有些不太習慣。
“我去沐浴。”
宮語仙眸微怨,她轉過身,裙擺迤過雪麵,向著房內走去。
燈光亮起,霧氣繚繞,紙窗上仙影窈窕而舞。
慕師靖與林守溪在昏暗的庭院裡,一同收拾著碗碗罐罐,慕師靖饞蟲未解,說了句‘幫我瞞著’後,端起剩下的酒就飲,可她酒量不佳,半壺之後臉頰就紅了。
“我來幫你毀屍滅跡。”林守溪接過酒壺,一飲而儘。
“誰準你喝的。”慕師靖羞惱。
“你還想要回去嗎?”林守溪問。
“就要。”
慕師靖借著酒勁,二話不說壓了上去,直接咬住少年被酒水濕潤的唇,不僅如此,她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竟直接一路推著林守溪,將他按在了窗戶上。
才將身軀浸入水中的宮語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動靜,臉板了起來,卻也無可奈何,隻是咬著牙,低聲喊了句:“孽徒。”
沐浴本為了靜心。
宮語卻是心煩意亂。
待到她更衣出門時,林守溪與慕師靖已將庭院收拾好了。
慕師靖說要回房補妝,臨走之時,那封寫著她名字的婚書不慎遺落在了雪地裡,林守溪將其拾起,喊了慕師靖的名字,慕師靖置若罔聞,自顧自地走回房中。
林守溪將其重新收回懷中。
血紅的婚書熾熱滾燙。
慕師靖也去沐浴更衣了,回來時,她換上了當初死城追殺他時的那身雪白道裙,冬末的寒風一過,道袍絲絛便迎風拂霧,美若仙境。
她想起來要做什麼了。
今日是真正的上元節,上元節,天下宗派齊聚長安,作為道門聖女的她,依照慣例,將在萬人簇擁之下,於奢華的高台之上,為眾生獻舞。
之前經曆了太多太多事,以至於慕師靖早已忘了這茬。
門外,一輛馬車徐徐馳來。
三人遠比馬車更快,但與黃衣君王的戰鬥結束之後,他們疲於趕路,便由著馬車慢悠悠地駛上官道,駛入深深的夜色裡。
“我有些困。”
上了車後,宮語如是說。
林守溪還未作出回應,宮語已側身躺在他的腿上,慕師靖被迫擠到車廂的角落,她努著嘴,看著窗外倒退的風景,有些不悅。
可窗外皆是密密麻麻的山石樹林,它們像是散開的墨,看久了也覺得倦怠。
忽地,少女的麵頰像是被啄了一下。
她輕輕彆過頭,見林守溪正襟危坐,似閉目養神,嘴角卻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慕師靖也淺淺笑了起來。
車顛簸了許久。
長安城雄踞在夜色裡,高聳的城牆將滿城燈火蓄成了通明的湖泊。
“小語,醒醒。”林守溪想將膝上的仙子喚醒。
宮語不醒。
林守溪喊了數聲,依舊無果,直至師祖山地動山搖後,宮語才緩緩睜開眸子,微怨道:“知道了,彆吵了,而且……”
她看了眼窗外,將白紗冪籬戴在頭頂,頓了頓,聲音重歸澹漠:“之後,請叫我師祖。”
林守溪一愣,看向了慕師靖。
慕師靖的神情也冷了下來,她抱劍在懷,道:“叫我小姐。”
……
那盞巨大無比的花燈雖已燃過,上元節卻是照舊,來的時候,他們就看到有人背著竹簍,將浸油的紙點上火,灑在路上,鋪成一連串的美麗燈影。
長安城熱鬨非凡。
慕師靖看著兩側的燈火,不由想起了虛無曆史中的遭劫毀滅的空城,恍如隔世。
皇城擺著酒宴。
八大宗門的掌門皆應邀至此。
代表道門出麵的竟是賀瑤琴,她坐鎮代掌門之位,正與其餘七位的掌門爭執不休,將大好佳宴的氣氛攪得劍拔弩張。
七位掌門力勸道門放權。
關於死城發生的恐怖災難,掌門們早已耳聞,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但整座城池覆滅的場景卻是觸目驚心,許多人推測,消失已久的道門門主已死在了這場驚天動地的災難裡。
今日道門出席盛宴,門主沒有露麵,更證實了許多人的猜測。
賀瑤琴雖也很強,可掌門們同氣連枝,一致相逼,賀瑤琴也無可奈何。
這些掌門都很急切。
原因無他,隻是近日,所有人都發現,自己的功力急劇衰退了,他們不可能知曉宮盈的事,隻以為修道一事隻是曇花一現,如今,蒼天要將這一切收回,如今帝位空虛,宮廷內鬥不休,國師不知所蹤,他們若無法將權力攫取,等到修為儘退後,注定會被清算。
當上神仙之後,他們絕不可能再回到江湖草莽的生活中去了,草莽的瀟灑從來隻存在於評書裡。
吵得正焦灼時,賀瑤琴卻是主動噤聲。
眾人以為她服軟,誰料賀瑤琴直接從最前麵的位置上立起,躬下身子,對著遠方一禮,直接退到了弟子的隊伍中去。
人們望向她行禮的方向,瞬間心驚膽戰。
似冰雪自九天瀉下。
冪籬遮顏的仙子從遠處走來,她白紗道裙,懷抱拂塵,澹漠疏離,如月宮中的雪蓮花,哪怕已至此間,依舊讓人覺得遙遠。
“你們在爭執什麼呢?”
宮語停步,四下掃視,眸光所及之處,無人敢語。
最終,還是峨眉派的女子先起身行禮:“見過門主大人。”
其餘人回過神來,也一同開口,聲音整齊,似在高呼萬歲。
……
宮語落座之後,人們的視線便落在了慕師靖與林守溪身上。
絕美的少女與少年分坐兩側,像是一對金童玉女。
世人不見慕師靖久矣,近日終於得見,那些天花亂墜的詞藻與她的真容相比皆暗然失色,慕師靖之清豔美麗絕非人間所有,也唯有林守溪與她坐一起,才會給人以相得益彰之感。
至於道門門主……
所有人都很好奇,這朦朧輕紗下的真容該是何等傾國傾城,隻可惜,他們一生也無法得見。
昔日宿敵已歸於同門,但道門門主這樣的仙子,想必是要孤獨清寂一生的吧……
人們這樣想著,也為林守溪感到惋惜。
林守溪這樣的天才,卻是時運不濟,作為魔門傳人的他,竟要拜入道門,一生屈居於道門門主的威嚴之下,何等壓抑,何等恥辱?
彆看他表麵還算風光平靜,私底下的日子絕不會好過。
林守溪能察覺到眾人異樣的目光,他並未說什麼,隻是悄悄笑笑。
“又在動什麼歪腦筋了?”慕師靖問。
“你又偷看我?”林守溪問。
“誰偷看你了,你的壞心思就差寫在臉上了。”慕師靖澹澹道。
“多謝慕姑娘關心了。”林守溪置若罔聞,隻笑著說。
“誰關心你了,少自作多情。”慕師靖雖知他是故意這麼說話的,可惱意還是湧了上來。
宮語坐在他們中間,感受著少年少女們唇語與目光的爭鋒,隻是澹笑,心想這世上,果然隻有冤家才聚頭。
樂聲忽然響起。
慕師靖也不與林守溪爭執,她披上了彩裙,定著九鳳鏤金冠,徐徐走上奢華的高台,夜空中煙火似錦,慕師靖輕盈地舞動時,靈秀的身姿壓過了滿空繁華。
此時此刻,哪怕夜空中有天狗食月的異景,世人恐怕也挪不開半寸目光。
一舞傾長安。
林守溪極少見到這樣的慕師靖,他也聚心會神的看著,某刻,隔著綽約迷離的燈火,慕師靖回眸一眼,刹那間,泱泱的人群一下子成了無關緊要的剪影,滿天煙火下,隻剩他們隔空對望,將時間一同凝固。
……
煙花絢麗。
一直到慕師靖提著裙擺徐徐走回林守溪麵前,少年才後知後覺地回神,從她驚世的舞姿中回神。
“好看嗎?”慕師靖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好看是好看……”林守溪猶豫。
“你又想說什麼?”慕師靖警覺。
“我隻是在想,難怪你至今隻有渾金境,之前楚楚說你一直在練習琴棋書畫歌舞,我還不信,如今看來,倒是不假。”林守溪笑著說。
“渾金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