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埋葬眾神 第487節(1 / 1)

林守溪沒有忍住,輕聲道:“可是我們之間的小誤會,不也這麼久都沒解開麼?”

“……”宮語陷入了沉默,隻淡淡道:“繼續。”

小頌騎虎難下,不知該如何與宮盈師姐解釋,也找不到理由讓這些滿懷希望的少女們離開,幸好,蒼天眷顧了他。

一陣大風恰合時宜地吹了過來,山間暴雨忽至,天氣如此惡劣,這比武當然也進行不下去了,小頌與宮盈一同護送著少女們離去,之後,比武招親的鬨劇再未發生過。

神山的生活平靜,偶有波瀾。

十八歲時,他們一前一後突破至了仙人境。

突破仙人境後,修真者經常會閉關,這樣的關短則數日長則數年,小頌與宮盈相見的時間越來越少,有時候幾年也說不上一句話,原本親密無間的關係也隨著境界的水漲船高而日漸疏遠。

修行與歲月是合一的。

歲月是最鋒利無情的刀刃,哪怕是上古時期最強大的某位神明也曾說過,世上能殺死祂的,唯有茫茫的光陰與祂自己。

閉關的時候,小頌也很少想這些,但每每從冥想中蘇醒,回憶過往,他都會有一種大夢恍然的感覺。

在這段寂寞的歲月裡,宮盈也時常會想起這位結拜的師弟,她也曾經想過,自己對他的情感有沒有可能是愛,但她立刻摒棄了這個念頭——他們這樣的生死之交,情感早已超越了世俗的情愛,這樣想,是對他們感情的汙蔑。

二十一歲的時候,有無數人來找宮盈提親。

修道者對於婚姻一事同樣很急,因為仙人會隨著年齡與境界的增長而越來越難受孕,所以,許多天賦極高的仙人,會在年輕時儘力誕下子嗣,這樣的子嗣極大概率也擁有仙骨。

宮盈並不在乎這些,生孩子太過麻煩,還很耽誤修行,她將這些提親的人儘數趕走,甚至揚言說,養小孩子還不如養條狗來得聽話可愛。

林守溪下意識揉了揉宮語的頭發,仿佛是在安慰一隻小狗。

宮語也感受到了,她羞惱道:“再揉我咬你了。”

林守溪笑了笑。

他的視線重新落到了紙麵上。

接著。

所有溫馨柔和的筆鋒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宮盈娟秀的字跡像是被風吹得傾斜的蘆葦,沾上了秋天的寒意:

‘那一天,師父將我們召集起來,要我們去完成一場北行的曆練,這樣的曆練並不少見,最初的目的也隻是去探索一處有史記載的遺跡而已,之後發生的一切超出了我們所有人的預料,哪怕如今回想起來,我甚至都會懷疑,我是真的回到了神山,還是隻是墮入了一場新的夢魘。

很長一段時間,我分不清真是與虛幻,許多次午夜驚醒,我都背脊發涼,那是惡魔與神明共存的國度,那是埋葬一切真實的古老深淵,我無法確定,這樣的經曆,究竟能不能被付諸筆端,女兒,請卸下你的恐懼,直麵這個世界的真實……’

宮語正襟危坐。

林守溪也斂去了多餘的神情。

筆記要翻到下一頁時,洞窟之外,驀地響起了一聲低沉的龍吟。

他們都辨認得出那聲龍吟,那不是蒼碧之王的吼叫,而是來自於……

林守溪與宮語飛快離開洞窟。

天地之間,黑龍像是死神降臨。

這妖世浮屠般的身影幾乎填充了他們所見的整個天地,它沒有在與皇帝的戰爭中死去,反而來到了這裡,它垂下高傲而猙獰的頭顱,金色的血液沿著下頜滴落。

黑龍盯了慕師靖一會兒,移開了龍瞳。低吼聲中,它張開了滿是尖牙利齒的嘴。

這時,大家才意識到,它的嘴巴裡叼著什麼東西。

龍首垂下。

一個枯焦如屍體般的東西沉重地落到了雪地裡。

接著,黑龍像是完成了什麼使命,沒有再發動任何進攻,祂眺望殘月,發出雷震似的沉雄吼聲,接著,巨影夭矯騰躍,於憑空生出的颶風中消失在了漆黑的蒼穹。

雪地裡,赫然是半截焦黑的少女屍首,屍首的身上,還披覆著殘破的衣袍。

第323章皇帝之死

黑色的蒼龍像是席卷過山峽的風,來的突然,去的倉促,在升空離去之前,它還看了一眼蒼碧之王覆雪的骸骨,滾燙的龍息從它口中噴吐而出,將雪融儘。

它們都是龍,是從太古中走來的君主,分不清是宿敵相見還是故友重逢。

黑龍沒有發動任何進攻,它像是遁入了屬於它的洪荒歲月,轉眼間消失無影。

三花貓後知後覺地從心臟中醒來,它扒拉開心室,從護著心房的肌肉群中鑽出,沿著骨架一路蹦跳到了雪地上,它給大家打招呼,可沒有人理它,所有人都在看雪地中間的屍首。

這具屍首像是被難以想象的烈焰灼燒過,表麵的皮膚像是燒枯的木頭,布滿了枯槁的裂紋,她的長發還留存著,像是一綹綹微微卷曲的纖長銅絲,零星的殘袍黏在她的肌膚上,哪怕已被燒焦,依舊能看出她骨感而完美的背脊線條,這種曲線的優美像是越過了人類欣賞的極致,那難以言說的一種曼妙,是蜿蜒至神明居所的線條。

林守溪想去勘察那具屍體,卻被宮語伸臂攔住。

“你們退後一些。”宮語說。

慕師靖抱起什麼都不懂的小貓咪後退了數丈。

宮語用真氣為線,纏繞住屍體的關節,如操控木偶般將她翻轉了過來。

屍體保存完好,仰麵朝天之際,人們終於看清了那張臉。

雕刻為眸的琉璃透著未滅的彩光,被火焰舔舐過的唇像是枯萎的玫瑰,她的麵顏雕刻般線條分明,沒有一絲表情,像是呆滯的玩偶,也像是漠視眾生的神祇。

她的身子很纖細,脖頸仿佛一折就會斷裂,裸露的玉挺之處銜著的嬌豔小珠卻未褪色,像是新烤的瓷,紅豔更濃。這具身體雖已被烤焦,但可以想象,用手觸摸時,依舊可以感受到出乎預料的彈性。

但這身軀隻有半截。

“這……這是……”慕師靖紅唇微張,怔怔道:“這難道是皇帝的……”

這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慕師靖將它率先說了出來,說完之後,她也愈感不可置信,雖來這個世界不久,但對於皇帝的事跡與強大,她早已如雷灌耳,相比於虛無縹緲的祖師,她是真正守護人族的君主,是萬人敬仰的帝王,是神女們願為之赴湯蹈火的陛下。

可是……

與黑龍的一戰,皇帝輸掉了麼?這位曾戰勝過識潮之神的君主,就這樣死去了嗎?

哪怕這半具近乎完美的屍體擺放在她麵前,她也不敢相信。

她回想起了神山印璽裡看到的那場大戰,那場大戰中,黑龍與皇帝明明勢均力敵,為何真正決戰到來之時,卻是以皇帝的徹底落敗告終?她真的死了嗎,還是說,這隻是個傀儡……

“這是皇帝。”宮語斬釘截鐵的話語打斷了慕師靖的思考。

“確定?”林守溪問。

“嗯,這樣神性的身軀不可能屬於凡人,這殘袍雖被毀去,但神意未滅,無論觸碰哪一片衣袍,都有一種以指尖觸及大海的感覺,而且她的腹部……”宮語指向了她平坦的小腹,小腹上,隱隱繪著一個金色的翻覆花紋。

林守溪走近些,終於看清,那是一尊金色的王冠。王冠由無數複雜的細長三角條紋拚湊而成,富集著繁複而神聖的美感,原本硬朗的圖案被少女線條纖美的小腹柔化,像是一瓣瓣綻放開來的金色花朵。

可惜,她的身軀被咬碎,隻留下半截,完整的圖案不複得見。

“這是刻在聖壤殿主殿上的圖案,獨一無二,任何嘗試繪製這個圖案的,筆畫都會毫無知覺地扭曲……這是皇帝,這是皇帝的遺體,而且……”宮語伸出手指,輕輕刮過她的肌膚,從她的肌膚上刮下了一層薄如蟬翼的膜。

“這是被焚燒的神濁,是從皇帝的身體裡麵析出來的……神濁一般隻會出現在兩種地方,一種是被由野獸濾成的妖髓裡,另一種則是邪神,邪神與邪靈的體內,容納著無數的神濁,這對於它們而言,如同泉水。”宮語看著這指甲片大小的薄膜,提出了第二個猜想:“皇帝被汙染了,她可能很早就被汙染了!”

事到如今,幾乎所有人都能想象出她被殺死的畫麵。

——巨龍咬碎了她的半具身軀,將這半具身軀銜在口中,焚滅一切的龍息在它的咽喉處亮起,天河流瀉般洗刷過她的身軀,將她的神袍焚儘,聖軀焚毀,神濁從母體中析出,又被瞬間蒸儘,隻留一層極薄的膜黏在焦黑的身軀上。

“是了,皇帝千年之前與識潮之神有過一場驚天動地的死戰,那一戰,皇帝雖然將識潮邪神打回了大海,但皇帝很可能也被汙染了,所以這一千年裡,她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眠……不過皇帝姐姐好漂亮啊,死掉了怪可惜的。”三花貓不太敢靠近她。

“被識潮之神汙染麼……”宮語輕輕點頭,也覺得這是最有可能的猜想。

如果皇帝真的被識潮之神汙染了,那同為太古級神明的她敗給黑龍似也在情理之中。

但……

“哎,那頭大黑龍為什麼要將皇帝的屍體扔到這裡啊?它是想告訴我們什麼嗎?”慕師靖好奇地問。

這個問題一出,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向了她,神色複雜。

林守溪與宮語都瞥見了黑龍臨走時對她深深的一眼,也記得當初雪林裡,慕師靖按著黑龍的吻鱗,冷漠地說出古奧難懂的話語,哪怕是白祝也能看得出,她與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甚至有可能,她就是某位龍王的人型,隻是暫時失去了記憶。

“你們這麼看著我乾嘛?”慕師靖眨巴著眼,很顯然,在自知之明方麵,她甚至不如白祝。

“說不定這是黑龍獻給你的禮物哦。”三花貓興奮地說。

“真的假的?我長這麼大都沒收到過正經的禮物哎。”慕師靖將信將疑。

“我送你的禦邪冰絲薄襪不正經嗎?”宮語淡淡地問。

“嗯……師尊覺得呢?”慕師靖不敢直說。

宮語現在可沒有與這個徒弟鬥嘴的心情,她繼續觀察這具屍體,試圖尋找蛛絲馬跡。

“皇帝已死,師祖無需再懼怕什麼了,此後如何去留,師祖應不必擔心更多了。”林守溪輕輕鬆了口氣。

“師祖?在外麵一口一個師祖喊的敬意十足,私底下怕不是徒兒叫得起勁吧,表裡不一,道貌岸然。”慕師靖輕蔑地說。

宮語聽到這話,秀眉不由挑起——她在外麵冷冰冰地喊林守溪徒兒,四下無人時嬌滴滴地喊他師父,慕師靖這話一出口,她立刻覺得有指桑罵槐之嫌。

她瞪了慕師靖一眼,心中暗暗記下一筆,想著秋後算賬。

三花貓圍著屍體踩出一連串貓腳印,它好奇地問:“所以說……為什麼隻有半截呀,還有半截身子去哪裡了呢?”

……

神山。

尹檀帶著少女們西行,猶在路上。

尹檀話很多,路上她半點沒閒著,時不時將楚映嬋與小禾拉到身邊,語重心長地給她們講述師姐的崢嶸歲月。

在二師姐所描述的往事裡,她從小韜光養晦,在家族中是個不起眼的少女,為了不引人注目,她每次比試的排名總是墊底,後來參加神山考核,她也明珠暗藏,故意拿了一個極差的名次,當時師尊初立門庭,無人敢選,她見師尊氣度不凡,將來定有所為,當機立斷打入了師門,成為了二師姐。

小禾聽了,覺得師姐厚積薄發一鳴驚人的故事很動人,忙誇讚了師姐。楚映嬋則在心裡默默地複述了這段故事:師姐從小課業就差,比試次次技不如人,雖勉強通過神山考核,但沒人要,見師尊的宗派也門可羅雀,一時惺惺相惜,納頭便拜……今日,尹檀穿著一身深色的衣裳,套著一雙淡紫色的絲薄長襪,正興高采烈地給小禾與楚楚介紹她的造物時,楚妙帶著神山邸報闖了進來,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聽師姐說,那套鎧甲由十多萬道神鍛甲片與機巧關節構成,寒冰烈焰難以侵蝕,神兵利器難以刺透,鎧甲厚重,無需時常裹身,你隻需將這條鐵帶束在腰間,按一下這個,甲衣就會破空飛來,主動覆在你的身上……當然,它現在有個缺點,就是這鎧甲距離你不能超過十步。”

“哎……那好像還不如直接穿著。”

“無妨的,慢慢改進就是了……嗯?小妙兒,你來做什麼?”

尹檀抬起頭,看見了如雲般飄來的白裙,以及楚皇後凝重的神情。

她展開了神山邸報。

尹檀、楚映嬋、小禾都看到了那占據整片版麵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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